第56章 56
尖伞柄落在地面, 碰出一声响。
既然念湖牙不想让其他人看穿,那傅商昭就装作没发现。
傅商昭摘下头顶的鸭舌帽,替她戴上, 帽檐的角度恰好遮住眼睛。
“下雨了。”
雨势还在变大。
“我替你撑伞。”
念湖牙抬起手, 重新将围巾向下压, 不再费力试图遮住一半的脸。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 刚才她看高二一班的班级里,坐着的人都在埋头学习。
开口话声音会变调,于是念湖牙仰起下巴,轻轻摇头。
无法与他对视, 只能看见他嘴唇勾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与她并排。
“这节课是体育课, 没关系,不会影响我学习的时间。”
“就像你希望被需要一样,我也希望我能被你需要。”
傅商昭的声音很低, 只有她可以听见,却非常坚定。
和她交谈时,傅商昭偏向她, 稍微低下头,这样更方便她听清楚内容。
念湖牙向前迈出一步,声应:“嗯。”
其实她很需要陪伴,哪怕什么都不,只是安静坐着,让她知道有人在身边就好。
她讨厌孤独的一个人。
“所以, 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
眼前世界又开始变得朦胧,念湖牙停住脚步, 站在楼梯中间。
傅商昭下了几节台阶,转过身看她。
“我想陪着你。”
少年眼中都是坦率又明朗的笑意。
念湖牙的心被他的目光牵动。
他什么相关的话都没,也没有刻意问她怎么了。
但每一个看似无关的语句,每一个举动,其实都在表达关切和理解。
从傅商昭不发一言,给她戴上鸭舌帽的那一瞬,念湖牙就明白。
越是相处,越了解他,就越对他欣赏又向往。
傅商昭总能给念湖牙提供许多改变自己的勇气。
不论是时候,还是现在。
眼睫还落满了星星,她跟着弯起眼笑。
他的轮廓又变得模糊,念湖牙眨眨眼,泪水随着动作落下。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
离开最后一节台阶,傅商昭自觉靠墙站:“我等你。”
念湖牙点头,用手背擦干泪痕,低着头回到自己座位。
同桌停下笔,转头问她:“你要回家了吗?”
“嗯。”
“路上注意安全,到时候我在网上告诉你每天的作业和笔记。”
“好,谢谢你。”她话声音仍然带着很重的鼻音,同桌以为这是因为感冒的缘故,没有多想。
念湖牙很快收拾好需要带回家的书本,拉上拉链,和数学老师明情况,拿出请假条给他过目后,再悄悄从后门离开教室。
半路经过季悦可的座位,她偷偷塞了张纸条过来。
上面写着:我会想你的。
空白处,她用蓝笔画出咸鱼抹眼泪的图案。
纸条背面笔迹的痕迹透过来,念湖牙翻了个面。
“早日康复!”
卷发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抬头挺胸,脸上画着灿烂笑脸。
这张纸条,她也要存进她的百宝盒中。
踏出教室门框,在墙边等待的傅商昭向她伸出手:“书包给我吧。”
“毕竟我不可能让正生着病的念湖牙自己背书包。”
念湖牙折过手,向上托起书包,感受一下重量。
沉甸甸的。
“有点重。”她取下书包,提前了个预防针。
不清楚自己需要多久才会痊愈,收拾桌面的时候,念湖牙干脆将用得上的书都塞进书包里。
毕竟老师们布置的作业具有非常大的随机性,今天是这本书的课后习题,明天是试卷,后天可能是练习册的章节检测。
傅商昭挑起眉毛,伸手,满脸轻松准备接过:“你是不是对我有些没信心?”
“那我松手啦。”确认他抓稳后,念湖牙缓慢松开双手。
由于对书包的重量预估错误,傅商昭被突然的重量向下扯。
猝不及防之下,他手臂被扯下一厘米,很快又重新稳住。
傅商昭:“?”
他像是提着一书包的砖头。
“你肩膀每天都要承受这样的负担吗?”
念湖牙摇头:“平时没这么重的,就今天。”
“那还好。”
傅商昭背着她天蓝色的书包,抬手撑伞。
挂在拉链上的咸鱼左右晃动,原本买回家的时候还是个纯色书包,现在贴满了她和傅商昭画的醒醒,成功变为印花书包。
傅商昭衣服上的贴纸也没撕,乍一看,书包和衣服的醒醒遥遥相对,倒像这个书包本来就属于傅商昭。
地面聚起滩水洼,漂浮在水面的落叶着转,随着雨变换位置。
风随心所欲地抱走空中的雨滴,牵动它们的轨迹。
“站近点。”傅商昭顺手将念湖牙揽过去,接过她手中的伞,帮她撑开,“你可以用这个挡风。”
书包内的书不能淋湿,念湖牙更不可以被雨淋湿。
“不舒服随时和我。”傅商昭压下伞面,垂眸看念湖牙毫无血色的唇,肤色也苍白,像下一秒就能被风吹跑的模样。
“……别走了,我背你。”
傅商昭取下肩膀的书包,拎在手中,后退一步蹲下:“上来吧。”
他另一只手撩起书包肩带下方的调节带,避免跌落到地面。
出于私心,念湖牙没有拒绝。
她环住傅商昭脖颈,双手握紧伞柄,上面还有他指尖触碰后留下的温度。
雨重重地砸在伞面,接连绽开水花,过了片刻,再从边缘跌落。
今天她的情绪一直起起伏伏,处于生病虚弱的时候,她更容易觉得委屈,产生的短暂幸福感也被疲惫一点点吞噬。念湖牙收回视线,侧过头了个哈欠,眼角泛起生理性的泪花。
风时不时会吹向他们,发丝缠绕几瞬,无风的时候才分开。念湖牙半睁着眼睛,下巴不心蹭过他头发。
嗅到的气息若有若无,叫人难以忽略。
和时候一样,他身上有股很淡又好闻的淡香。
四岁的念湖牙表达喜欢更直接一些,不管是开心、撒娇还是难过,都很自然地伸出手抱住傅商昭。
不过他应该不记得了。
念湖牙提起一点精神,悄悄捕捉空气中的那点气息。
似乎是柠檬味。
和她今天吃的那颗糖味道有些相似。
她要做一张这个气味的留香卡,留住回忆。
这样以后每次翻开日记本,她都会回到这一瞬间。
念湖牙没头没脑地开口:“好喜欢柠檬味。”
下一秒,傅商昭给出回复:“比如今天中午吃的柠檬糖?”
“嗯。”
初尝可能是酸的,但对念湖牙而言,那是最独特的甜味。
是她最喜欢的。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虎皮,”傅商昭侧头,朝着她的方向轻笑一声,“它可能从早到晚都要把自己泡在柠檬里,变成一只柠檬做的鸟。”
念湖牙顺着他的话去想象,成功被脑中的画面可爱住。
“它一直都很喜欢你。”
虎皮唯一会的那句“哥哥”,就是念湖牙教会它的。后来其他人再教,它却怎么也学不会了。
念湖牙手下一时松了力气,没拿稳伞,被风吹得一晃,她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后来回去过。”
在寒假的时候。
当初走得太匆忙,念湖牙甚至来不及和他们好好道别。
那天念松云回家路上突然出了交通事故,接到消息的瞬间,外婆外公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就带着她赶去医院。
至于念湖牙的爷爷奶奶,他们正在国外旅游,哪怕等他们最快速度赶回来,也会耽误念松云的治疗时间。
外公外婆和念松云关系不算差,帮忙照顾了几天。这么一折腾,等情况稳定下来,已经到了开学季。
“……但好像去得太晚了,我没找到你们。”
那几天下着雪,她伤心欲绝,只要看到某个物品,联想到与他们相关的记忆,眼泪就不受控制,纸巾用完几大包。
“没关系,现在我们重新遇见了。”
想起某些记忆,念湖牙咽了口口水,试探着询问:“以前那些事情,你都还记得吗?”
傅商昭不假思索地肯定:“当然。”
“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本以为不会实现了。”
念湖牙在记忆中翻找片刻,称得上是约定的,只有一句,她迟疑着:“一起去看海?”
回答她的,是带着笑意的一声:“好。”
那句约定,其实有个前提。
——“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去看海。”
念湖牙的脑中开始循环播放那段回忆。
好不容易缠到傅商昭松口同意看海,她又开始询问他是不是最喜欢自己。
起初他抿紧唇沉默着不话,后来垂下眼不看她,就差将烦字写在脸上。
他肯定是不好意思了。
四岁的念湖牙这么想着,决定不再为难他。
但念湖牙不确定,他是否对彼此曾经过的每一句话都还记得清楚。
见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傅商昭又开口道:“一言为定。”
念湖牙摇头,试图忘记一些让她羞耻的回忆:“嗯。”
话间,他们走到校门口,保安室窗户的玻璃挂满了水珠,恰好一束光从云层穿出来,一半落在玻璃上。
雨水在光的照射下,变得五颜六色。
念湖牙拿出请假条,敲响门。
是那位最严肃的保安大爷开门走出来,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上面的请假内容,叮嘱她:“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您。”
紧闭的校门缓慢移动,留出供两人并排行走的通道,他们在街边看了一圈,没有庄清姿的身影。
念湖牙抬手,摸了摸仿佛被烟熏火燎的嗓子,莫名生出它下一秒就会冒烟的错觉。
学校出门右拐第一家奶茶店门面外,放置着一张桌子,为防止它不被雨淋湿,老板撑起一把巨大的伞,有不少被突然的阵雨困住的路人都站在伞下躲雨。
又一辆车顺着道路飞驰而来,傅商昭扶着念湖牙肩膀,带她退到安全区域,飞溅的棕色污水就倾洒在不远处的地面。
“刚才下雨,来学校的路程可能堵车,我们再等等。”
傅商昭问她:“想喝果茶吗?”
念湖牙不出话,肯定地点头。
听见交谈和脚步声,老板从柜台后直起身,露出温和的微笑,既不太过热络,又能让人察觉到真诚:“欢迎光临。”
念湖牙捧住温热的果茶,看向透明玻璃外的景色。
帽檐影响她视野的可见范围,念湖牙摘下鸭舌帽,正面摆放在桌面。
街道上路人和车辆都行色匆匆,被雨困在伞下的路人拿出手机,拍摄难得一见的太阳雨。
雨滴在光的照射下化为光点,闪烁着降落。
再等一等,或许会见到彩虹。
她咬着吸管,又喝下一大口果茶,润了润嗓子。
今天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坦白。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
一想到到时可能面临的场景,她就会回忆起噩梦里的情节。
念湖牙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像是一个信号,坐在她身边的傅商昭放下手,松松搭在桌面,食指微动,转头看她:“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其实都可以和我。”
念湖牙刚准备话,附近嘈杂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混合着孩的哭叫,伞下躲雨的人们纷纷闻声侧头。
孩丢掉伞,一屁股坐在还非常潮湿的地面,闭着眼嚎啕大哭:“我就想要!你给我买!”
念湖牙在心中默数,一,二……
一只手将孩从地上拉起,他衣服背面都变得脏兮兮的,向下滴着水。
男人冷着脸,另一只手撑伞,手臂还挂着一把花里胡哨的儿童伞。他用力擦去孩屁股上湿漉漉的水,再狠狠拍下去。
哭声顿了顿,下一秒,他嚎得更大声了。
哪怕隔着玻璃,念湖牙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男人站在一旁冷静看着,等他哭累了停下来换气,才开口:“走不走?”
“我不!你话不算话!”
孩嗓音都变了调,他一甩手,手腕上表盘折射阳光,强光在念湖牙眼前一晃,刺得她闭眼偏头。
浅棕色眼睫都被染成金色,哪怕闭上眼,光的存在感仍然强烈。
跃动的光斑突然消失,空气中的百香果气味更为浓郁了许多。念湖牙等了几秒钟,才睁眼。
眼睫扫过他掌心,傅商昭蜷起手指,收回手。
有人推开门走进来,被隔绝的许多声音在这几秒清晰传入他们耳中。
“行行行,给你买。”
孩着哭嗝,怀疑地抬头:“真的?”
“真的,别哭了。”
站在门口的客人终于收起伞,抖掉大部分雨水,才踏进来,带上门。
即便如此,孩的声音还是听得真切,他举起手,语气自然地撒娇:“要抱!”
男人低头了句什么,他被棕色雨水染得深深浅浅的手仍然执着高举着。
念湖牙垂下眼,指尖顺着桌面上防烫卡通桌垫的线条描摹。
余光里,男人终于弯腰,抱起他。
……真好。
哪怕全身湿漉漉滴着水,也能肆意妄为地被偏爱。
“脸盲的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他们。”
不间断的雨声中,念湖牙的声音很轻,双手交缠在一起。
泪水顺着脸颊,落在原本就没干的布料上,浅棕色围巾晕开的那团深棕色,像一朵正下着雨的乌云。
念湖牙自己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一直等舌尖尝到咸味,她才恍然回神。
她没想哭的。
“好讨厌我自己。”
“我是胆鬼。”
念湖牙向着墙壁那面偏过头,飞快用手背擦去眼泪。
她只敢表达喜悦、赞赏等比较正面的情绪。而那些因为某些举动引发的所有不开心,她怕仅仅只是自己太过敏感的缘故。贸然坦白,不定会给其他人带去本不应该的负面情绪,所以她只敢压抑在心底。
“但大家都很喜欢你。”
傅商昭不假思索地。
我也是。
“而且,你不是胆鬼。”
“真的,你善良但坚定,勇敢且温柔,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
傅商昭从口袋找出一包崭新的餐巾纸,扯开包装,先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是卖部很常见的那种带着香味的餐巾纸。
念湖牙用整张纸盖住脸,眼泪在纸上晕开两道波浪。
剩下的纸,在她手忙脚乱擦眼泪的时候,傅商昭放到了她膝盖上。
念湖牙还没来得及掀开脸上的纸,它就自己主动跌落到她手中。
“我的感受等于大家的感受,我相当于大家。”
“你可以随便找个人问,得到的答案肯定和我一致。”
念湖牙眼角还挂着泪,闻言被他逗笑了:“那样好奇怪。”
“但这是实话,我是认真的。”
“我听过很多人夸奖你。只是大家都比较内敛,大概是怕真实的那一面表现出来会吓到你吧。”
傅商昭低下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值得我们的喜欢。”
伞下躲雨的路人不知什么时候都离开了,阳光温柔地勾勒他的面部轮廓。
雨来势汹汹又迅猛,走时也悄无声息。
“其实没关系。”
“做自己就好了,喜欢你的人,会包容你的一切,只要是和你有关,他们会觉得都很可爱。”
“何况,你并没有你自己认为的那么糟糕。”
“因为脸盲可能认错人也没关系。”
“我可以主动招呼。”
念湖牙吸了吸鼻子,眼睫湿成一缕一缕,眼圈和鼻尖都泛着红:“本来我不想哭的。”
“你这么一,我待会真的要哭得止不住了。”
像是附和她的话,她话音还未落,眼泪流得更为汹涌。
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黏在脸颊上,念湖牙手指拨弄几次,都没把它捋开。
头顶传来轻柔的触碰,不听话的碎发在他指尖下变得服服帖帖。
傅商昭低垂眼帘,带着笑意看她,只是平常的眨眼,都生出些含情脉脉的意味:“那我们就去晒太阳。”
“虎牙,”他的目光越过念湖牙,看向玻璃外的天空,“你转头。”
空中悬挂一道彩虹,正在人们的注视下坚定地闪闪发亮。
“别怕,勇敢地坦白真心,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挑战了自己,这本就是极大的进步。”
念湖牙还在生理性地抽噎,她敲敲晕乎乎的脑袋,握紧拳头为自己鼓气:“好!”
“而且,你一定会迎接很好的结果。”
念湖牙托着下巴,眼睛时刻关注街道车辆的颜色、车型和车牌号,同时不忘在心中腹稿。
注意力都转移到其他事情后,泪腺终于不再作乱。
单单如何开头这个问题,就卡住了念湖牙。
“坦白真心……好难啊。”
墙上的挂饰是毛绒的熊,念湖牙把所有毛向下顺,原本在微笑的熊就变成凶巴巴不高兴的表情。
念湖牙的表情也和熊一样皱着眉,嘴角苦恼地下压。
“难道我要和他们,我很没有安全感,我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爱,哪怕把我淹没也没关系。隐晦的爱意会让我患得患失,最好直接地用语言、动作表达,让我知道,我是被偏爱着的吗?”
念湖牙把脸埋进手臂:“好奇怪,我肯定开不了口。”
“我教你。深呼吸,不看他们,不要动摇,一口气出来。”
“他们肯定会觉得愧疚,因为平时对你的不关心和忽略,才会导致这么多年过去还不清楚你的情况。那时你可以适当地,表达出一点任性。”
“这一点,在所有熟悉的人面前都适用。”
“至于爱,那本就应该是你能拥有的。”
“那不是任性。”
墙壁上皱着眉的熊被捋顺,重新露出明媚笑脸。
“我明白了,感谢你。”念湖牙双手合十,目光恳切地直视他,“你一直有传递给我勇气和力量。”
“……我这次是真心想谢谢的!”
傅商昭无奈地一哂:“我也不是什么情况都勇敢。”
比如在表达喜欢这点。
念湖牙端着磨砂质感的透明杯子,用勺子捞起一大块果肉,闻言按住他的手,鼓着脸摇头。她加快咀嚼的速度,迅速吞咽:“你要自信一点!”
“我听你的。”傅商昭唇角笑意更甚。
“不过下次,如果你想和我表达感谢,其实可以换种方式。”
闻言念湖牙从善如流改口:“有你在真好。”
道路上的车辆缓慢前行,距离他们走出校门,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逐渐接近下课时间。
念湖牙有种直觉,不出五分钟,庄清姿就会来接她。
吃掉最后一块芒果,她戳戳傅商昭:“我有一个要求。”
“在我面前,你可以直接。”
“可以麻烦你,这几天晚自习下课后,顺带帮我把当日的作业送来吗?”
傅商昭笑,伸手揉揉她头顶:“乐意之至。”
“阿姨应该快到了,”傅商昭端起还剩一半的果茶,捞起对面座位上的书包,推开门,回头看她,“我们去路边等。”
念湖牙把杯身和吸管分类扔进垃圾桶,重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你先回学校上课吧,不然下节课要赶不上了。”
“对了,围巾——”
“你先系着,晚上再还也来得及。”
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泥土气息,与半枯败的叶片混合着,在阳光照耀下,蓬松挤压,碰撞上升。
细高跟踩在地面,咔嗒一响。庄清姿接到电话直接从公司赶过来,卷发被风吹乱纠缠在一块,她也没心思整理。
傅商昭主动开口:“阿姨好。”
“念。”她在车上就看见了念湖牙和旁边让她觉得有些眼熟的男生,“你好。”
“谢谢你照顾念。”来不及细想他是谁,庄清姿温和地表示谢意,握住念湖牙发烫的手指,又贴贴她额头。
确实很烫。
“您来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上课。”傅商昭取下书包,随意举起鸭舌帽往头上一扣,礼貌地道别,以免念湖牙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一路上,庄清姿都始终紧握念湖牙的手。
需要抽血化验时,念湖牙提前闭上眼,咬紧牙关。冰凉的酒精在皮肤上来回擦拭,手臂因为紧张发着抖。
从到大,她在一众嚎啕大哭的朋友中间格格不入,哪怕害怕,也倔强地不掉一滴眼泪,每次都会被护士夸赞勇敢。
庄清姿站在她身侧,伸手拥住她的头,轻声哄:“一下就好了。”
指尖是很好闻的香气,呢子大衣融进一点雨后空气的味道。
走神之间,手肘内侧短暂的刺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念真勇敢。”
念湖牙鼻尖一酸。
浅咖色的呢子大衣上,多出两滴很圆的泪痕。
念湖牙靠在冰凉的座椅上,呼吸着让她头晕目眩的空气,看庄清姿提着一袋药过来,化验单和病历本也一并放在塑料袋内。
“我们回家。”
窗外的景色迅速后退,模糊成一道影子。阳光时有时无,庄清姿揽过犯困的念湖牙,让她枕着自己肩膀。
“靠过来休息会儿。”
吃完药,念湖牙昏昏沉沉睡到下午。
她拉开窗帘,让落日洒进房间。端起还温热的水杯喝了一口,脑中纷乱的情绪像是一团乱麻。
虽然从梦魇中脱离出来,那些窃窃私语却依旧嬉笑着,不依不饶地纠缠她,不让她离开。
梦境的低落情绪带到了现实生活中。
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就想找醒醒。
房间内看了一圈,往常可能窝着一团猫饼的几个地方,都不见它的踪影。
念湖牙抬高声音:“醒醒?”
似乎不在。
全身上下汗津津的,念湖牙换了套睡衣,重新将自己裹紧,看着窗外的景色,垂落的枝叶偶尔被风吹起,出现在她视线内。
“醒了?”
念松云推开门,确认她清醒着,又转身准备离开。
和梦中一样。
“……爸爸。”
念湖牙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因为中午回家后就服下了消炎药的缘故,她声音不再发哑。
他脚步顿住,回过头,神情是很少见的柔和。
“怎么了?”
念湖牙放在被子上的手指收紧。
深呼吸,一口气完,她可以的。
“我不是没礼貌,也没有故意不叫人。因为我脸盲,根本分不清他们的脸。”
如果没有提示,面对一年就见一次面的亲戚,念湖牙压根不敢随意开口,毕竟念松云不会随时陪在她身边。
尽管叫不出具体的称谓,但她会问好招呼。
那年除夕,她在房间内写完作业,推开门,走到一半,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
短短几秒钟,她记到了现在。
后来有几年,他们看到自己,很明显闪躲不自然的态度。因为心中早就有预感,念湖牙倒不像最初那样难过。
话题突然跳到过年的事情,念松云眼皮一跳,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神情严肃:“……你怎么从没和我过?”
他居然不知不觉被瞒了这么久。
念湖牙用力地一拍被她抓得皱皱巴巴的被褥,眉头紧蹙,表达不满:“我和你过!三次!结果你转头就忘记了,还特别不耐烦……”
为什么不可以多关心我一点?
越越委屈,念湖牙眼睛向上看,努力压回泪水。
不能哭,一哭气势就没了。
窗外是冬日少见的绚丽晚霞。
念松云整个人笼在粉蓝色的光线中,平日的疏离冷漠,现在都被身后的景色柔化,他甚至显得有些无措。
他是真的完全找不到相关记忆。
“……抱歉。”
“这次我会记住的。”
念松云不自在地盯着地面,床边一把迷你椅子被醒醒抓出了拖地流苏:“我不善言辞,以前也确实忽略了你的情绪,没能做好一个好父亲。”
“但他们的,我从来不认同。”
当初念松云听见这些话,第一时间就严肃反驳,他们这才悻悻住嘴。
“念。”念松云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她,坐得比日常工作开展会议的时刻还要严肃端正。
“不管如何,我永远为你骄傲。”
……
庄清姿扶着门框,探出头:“念醒啦?那我去泡药。”
被自己肉麻得坐立难安的念松云噌地直起身:“我也去。”
“你是不是又错什么惹她伤心了?”离开房间一段距离,庄清姿扯住他耳朵,“我教你的还没学会吗?”
“……没有。”
话一出口,念松云才意识到有歧义,又赶紧改口。
“不是,我没惹她伤心。”
庄清姿扬起眉毛。
“难不成……你们父女俩终于开了?”
室内一片寂静,他绷着脸撕开药剂的包装袋,一言不发开始泡药。
别扭死了。
不得不提,看别扭的人难得出真心话以后,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架势,真的很有趣。
庄清姿别过脸偷偷笑了声。
“好的,你端药给念。”
“……嗯。”
摆在距离厨房不远处的猫粮碗见了底,庄清姿拉开存着猫粮的柜门,醒醒伸着懒腰走出来。
“你居然躲在这里面偷吃?”庄清姿伸手摸摸它肚子。
圆滚滚的,一看就偷吃了不少,她又拿出猫粮袋,发现底部被咬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她没下什么力气,轻轻在醒醒头上一点:“馋猫。”
醒醒了个哈欠,翘起尾巴,满脸无辜看她一眼,转身往楼上走。
念湖牙正坐在窗边,举起手机拍摄落日。
它悄无声息跳上书桌,盘起尾巴,枕着前爪准备睡觉。
“醒醒!”
醒醒睁开眼。
念湖牙捧起它的脸,一连亲它十几下。
醒醒:“?”
没等醒醒回过神反击她,念湖牙整个人已经裹进被子中,让它无从下爪。
念湖牙翻了个身,声许愿:“快到晚上吧。”
想看夜晚的月亮了。
困意从背后拥住她,带她进入月亮的梦里。
她坐在月亮船上,周围银河流淌,伸手就能捞起几颗向她眨眼的星星。
她刚把星星妥帖藏进胸口的口袋里,原本安安静静悬浮在空中的云朵突然一齐涌过来,念湖牙被鱼干味的棉花糖淹没。
“咕噜咕噜。”
念湖牙睁开眼,醒醒湿漉漉的鼻子贴着她的脸细致嗅闻。
床头放置的时钟显示现在晚上九点半,窗户留住这时的夜色,和她梦中的月亮如出一辙。
手机里有几十条未读消息。
傅商昭的消息在最上,念湖牙拿起手机的瞬间,他恰好又发来一张图片。像是心有灵犀,上一秒他也在看月亮。
今日的傍晚和月色,都很温柔。
傅商昭先抽出收在文件夹里的试卷,递给她。一下午的时间,她桌上试卷又多出五六张。
“今天是雪。”
“有个礼物想送给你。”傅商昭从耳朵红到脖颈,指尖都泛着粉。
念湖牙接过后,他借口要去欣赏夜色,推开书房通向阳台的门。
是一整本画。
从他们相遇的那颗梧桐树为起点,一直画到今天中午的彩虹。
偶尔他会在画面旁,写一两句话。看海的那句前提,原来他记得。
彩虹之后的几页,大片空白着。
空白的第一页,他在右下方龙飞凤舞写:“。”
第二页,他画了一部分波浪。
最后一页,他的字体变成了正楷。
“我只给你我最明目张胆的偏爱。”
之前他眼底明显的青色,难道是因为在准备这个礼物吗。
念湖牙看得很慢,等她推开门,走到傅商昭身边,发现他紧张得像是连呼吸都忘了。
她抬手,在他面前晃晃,露出柔软笑意。
“等春天……”
“我们一起去看海吧。”
和那时约定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