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哦?原来这是‘福’啊?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杨宜君的声音不大不,里面讽刺的意思很明显了。
将上马的赵祖光听到这声怎么呢,既觉得‘惹上麻烦了’,又觉得‘不出所料’。刚刚那些人与茶棚主人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他倒不是多心软的人,但他也属于有着基本善恶观的正常人。遇到这样事,自然会觉得那些人面目可憎。
他这样心里冷硬的人尚且如此,杨宜君就更不用了——杨宜君与寻常女子不同,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也不容易心软。但她更加善恶分明,赵祖光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人多少是有些外冷内热的。
遇到这样的事,能因为怕麻烦就躲开,那才是怪了!
因杨宜君这一声,赵祖光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翻身上马,而是拉着缰绳站在马儿身旁等待。而另一边的高溶,比他更早停下动作,微微侧过身子看向茶棚那边的‘荒唐闹剧’,一点儿紧张的意思都没有。
赵祖光完全明白高溶为什么这样,便也放松了下来,只做个看客——杨宜君是什么道行,他已经完全了解了。他自忖自己对上杨宜君,也只有被这个娘子按着打的份儿。眼前这些人,不过是装神弄鬼的跳梁丑而已,杨宜君会怕他们?
他只需要看杨宜君如何以一敌百、大胜归来就好。
杨宜君本来都已经上马了,这会儿轻轻拽了拽缰绳,‘飞霞’便踢踏着碎步,走到了茶棚老板和那群人之间,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总角少年和道袍男子。
她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和这些弄神弄鬼之人直接冲突,回头告知家里,让官中的解决既简单轻松,又是正道么。但眼前发生的事让她不能一走了之了,想也知道河神奶奶要的侍女不是那么简单的人要送到水府去,那不就是沉河吗?
等得官中的人来,人娘子早就死了!
‘飞霞’是播州马中的异种,本来播州马就很高大了,飞霞更不同寻常。她这般居高临下看着,气势立即压倒了之前趾高气昂的一行人这些人原本多是普通百姓,面对‘贵人’时有本能的畏惧,杨宜君拿出气场来,立刻打压了下去。
只有那总角少年和道袍男子要好一些。
杨宜君的目光扫过总角少年,眼皮轻轻地扬了一些,语气轻慢:“啊,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被杨宜君一看,总角少年下意识地脸红了,不可逼视的艳光之下,他甚至不敢再看高高在上的贵族女郎。只能低着头,粗声粗气道:“这、这般福气不是谁都能有的,河神大人只要侍女”
原本应当‘理直气壮’的话,都的有些软弱了。
杨宜君轻声一笑:“这有什么!既然河神大人与河神奶奶都要用侍女了,自然也是要用厮的。为了显示恭敬,送侍女时,送个厮过去礼多人不怪,不是更好了吗?”
“我见你这厮倒也伶俐,适宜的很,不如就去了罢,正是你的福气呢!”
“无量天尊娘子有所不知,贫道这童子命里是有些许仙缘的,这就难得了,不好舍与河神做个仆从了。”就在总角少年又急又窘,不知如何是好时,还是那道袍男子施了个礼,看了杨宜君一眼,语气平和地‘解释’了一番。
“你这老道好没道理,你有仙缘就有仙缘,你有福气就有福气?凭什么?我还我自被仙人开了天目,能看出一个人身上功德多少、道德多少,晓得这辈子该有什么果报呢!”
“照我来,这童子分明是前世不修的样子,别什么仙缘了,善终都不能!还有这家”杨宜君指了指茶棚主人夫妇:“我看他们平常的很,无善无恶,无贵无贱,正是最寻常的命格,配不上你的福气呢!”
杨宜君的气质和寻常人就不太一样,哪怕她粗布衣服,落在人眼里也是高门贵女流落民间的样子——世上的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也有不穿龙袍偏就贵气逼人的。
平常杨宜君不刻意也就罢了,一旦端起架子来,哪怕是赵祖光这样见惯了权势与富贵的王孙公子,也要被她压得透不过气来。正如赵祖光自己也承认的,杨宜君一和他话,他不自觉地就要按杨宜君的去做了。
有些男子如此,是因为被杨宜君的美色所迷,但赵祖光可不是那样且不他不好杨宜君这样的美人,就是他真的喜欢,有高溶在前,他也不敢有分毫‘非分之想’啊!他又不是嫌命长,非要作死。
赵祖光尚且如此,寻常人哪里抵挡的住杨宜君!
就是那老神在在的道袍男子,也一时之间被杨宜君这‘理所当然’且架子极大的语气给震慑住了。愣了一会儿,才道:“娘子如何胡言,这是犯了口业了!”
“‘口业’?道长到底是道士,还是和尚?”佛道互相有影响,很多各自的东西其实都变成‘常识’了。一个道士嘴里冒出几个佛家用语,着实不算奇怪,很多正经的道家居士也是这般的,他们自己都不见得意识到了。眼下杨宜君挑这个刺,只不过是为了不断打压对方的气势而已。
果然,杨宜君这样一,那道袍男子也露出了些许窘迫之色。
见杨宜君如此‘胡搅蛮缠’,赵祖光都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引得高溶看了他一眼,他才赶紧收敛了笑意,只安安稳稳地看杨宜君一个人掌控全场,将其他人按着打!
别,当是看戏的话,也挺好看的。
杨宜君牢牢压制着这些找事之人,坐在马背上,余光注意到两个随行家丁悄悄儿牵着马离了这边,心里更加放松——她刚刚开口之前,就吩咐了晴雯一声。晴雯是极聪明、极灵敏的女子,她只一句话就叫她领会了意思。
刚刚的功夫,晴雯就找了今次随行打猎的家丁。这些家丁自然是去最近有驻兵的地方搬救兵去了——如果是要讲道理,杨宜君一个人,收拾这些搞迷信的家伙,绰绰有余。但问题是,这种人往往是不会讲道理的。
为防出事,还是做个准备比较好。
没有必要的风险,她一向是不冒的。
“娘子好伶俐的口齿,我这徒儿一句话的随意了些,就被娘子拿住了。”就在杨宜君暗暗警惕的时候,人群后面又出来一行人。这一行人没那么多,但看起来架子更足了。
领头的是一个穿黄色法衣的男子,看着和道袍男子差不多大,但听他的意思,两人竟是师徒关系这人身边环绕的人要么是和道袍男子一般,都是穿道袍、戴高冠的,要么就是青衣童子的样子。
他这一来,原本站在道袍男子后的信徒,全都散到了两边去,给他让出了道不算,还纷纷跪下了,竟是十分虔诚的样子。
杨宜君猜测,这就是那位‘王仙师’了,而刚刚和她打交道的道袍男子,则是童子口中的‘陆先生’。而事实上,杨宜君猜的倒也没错。
杨宜君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故意装作不知,依旧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符合普通人对一个身份高贵而脾气不好的高门贵女的想象。漫不经心道:“这是捅了道士窝了么?你又是哪里来的野道士?”
着,环视周围,不屑一顾道:“聚拢这许多信徒,也不知是怎么行骗呢——如今我伯父宽容,懒得管你们这些佛啊道啊的。可聚拢起许多信徒,这就不同了,你们这是要闹事不成?”
自古以来,统治者就对一些聚拢信徒、装神弄鬼的人物十分忌惮。这类人很难在争霸中获得胜利,但不能不承认,在起势阶段,他们往往是膨胀速度最快,最声势浩大的。
简单来,这样的人想要成事很难,可要搞破坏,那就太容易了!
杨家治理播州,当然也很注意控制宗教所以杨宜君这话虽然有恫吓的意思,却不是假的,符合她展现在外的贵女身份。
杨宜君的言语虽然符合她的身份,很难挑出错儿来,但听在信徒耳朵里可不好听!对这种招摇撞骗的‘仙师’,更是一种挑衅——其实杨宜君就是故意的,想要激怒这个‘王仙师’,好探探对方的底细。
却没想到,这个‘王仙师’很有些养气功夫,听了杨宜君的话他依旧是原来的样子。神情淡淡的,自带‘高深莫测’之感。
实在的,这也是老天爷赏饭吃了,‘王仙师’这长相就很有‘高人’的感觉。若是一般人,哪怕不信这种事,见到他这个人,也难免会迟疑。只可惜,遇到了杨宜君,杨宜君对这种封建时代迷信活动真是一点儿敬畏心都没有。
看多了后世的影视剧,对于装神弄鬼的段、骗术、话术有了了解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借着那些影视剧,杨宜君不知不觉中也成了半个唯物主义者——后世的人身处在一个整体都是唯物主义的社会中,本身就是唯物主义者,对此感觉不深。然而事实就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唯物主义者,文艺作品里也会不自觉渗入相关理念。
这不是刻意的,更像是润物细无声。也正是由于此,杨宜君在长久的‘追剧’后,无声无息就受到了影响。
因为一开始就认定对方是假的,所以对方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别有用心人是非常受第一印象影响的生物,反正杨宜君现在看这个‘王仙师’,他和善,会被她当成虚伪,他淡定,会被她当作别有用心。
然而,王仙师可不知道杨宜君这种想法,杨宜君表现的再桀骜不驯,在他看来也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姑娘。不信他是高人?那只是从读书,家中长辈教他们‘子不语,怪力乱神’罢了。
而且这样的大家族成员真的就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吗?真要是如此,那些常在佛寺、道观走动的贵族男女都是哪里来的?
“娘子误会了,在下并无歹意只不过是途径播州,因有缘救了几个人。也是因这个缘故,得了些供奉娘子不是修行之人,哪里知道,我们修行之人讲究个‘财侣法地’。”
“这‘财’排在第一位,可不是笑的,先秦至魏晋,许多人要成仙,服用不死药,那不死药,或以金银为本,或以草木中极名贵的为料,都不是容易得的,都得要钱。”
“在下原本就从仙府得了些法门,这‘法’是不用愁了。而‘侣’,在下有幸收得几个有天资的徒儿,平日倒也能坐而论道,也是不缺的。起来,缺的只是财、地二者。”
“来这西南之地,只是为了西南少有人涉足,许多洞天福地尚未被人占下,想要寻一方无主的修行地而已如今得了供奉,就算是有了‘财’,再等福地寻来,在下便是成仙在望。”
“凡间富贵、权势于在下这样的方外之人并无价值,娘子不必担心那些事。”
这话的很有条理,有理有据之下,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个道士有些东西吧。然而杨宜君就是那极少数不为所动的,挑了挑眉就道:“的倒好听,不必担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有你们这等能蛊惑人心的在,如何能不担心?”
杨宜君‘哼’了一声:“你这野道士,好不晓事!岂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如此,我伯父就会信?不定你就是骗人的呢。世上人会不会做一件事,要看他能不能做,想不想做。”
“想不想做,这如何得准?且不人心难测了,就是你当下的是真话,也保不准将来就变了想法。所以,最好还是叫人不能做!反正,做不到的话,再是想做也不能了。”
‘王仙师’听了这话如何先不,赵祖光倒是先因为这话看了高溶一眼真的,这话很有高溶的风格,很有帝王心术的风格——从某种意义上来,倒也没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原本就是皇帝的。
只不过此世没有建立宋朝的赵匡胤,这话就不算‘典故’了。好在这话也能从字面意义上理解,意思是差不多的。
这般‘霸道’,赵祖光是敬谢不敏的。但高溶却因为杨宜君如此,眼里浮出了许多笑意。
杨宜君这番辞,‘王仙师’真是好笑又头疼。好笑是因为他觉得杨宜君是真霸道啊,不只是惯坏了的贵女,还沾染了边陲之地的野性难驯。头疼则是因为,杨宜君如此,还真给他带来了一点儿麻烦。
他之所以此时站出来好声好气地和杨宜君话,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的——他看中了杨宜君的身份。
此前他再是被崇拜,信他的也就是周边一些平头百姓。虽人多了也有用,可他又没有学张角造反的意思,太多人信他反而是一重隐患他只是想靠着仙师的身份搞钱而已。
他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了,所以很清楚,普通百姓聚少成多,也能贡献大量资财不错,可哪里有攀上贵人,直接捞一大笔来的轻松简单?
他事先调查过,西南一带杨氏是最有钱有势的家族之一,如果能让播州侯杨界信他,那这次来西南的目的就达到了!
‘王仙师’深谙人性,清楚自己这样的人,送上门的就不值钱,非得要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自己‘发现’他,这才更容易相信他、看重他!因为这个缘故,他没有直接去播州侯府自荐,而是来到了此地,一个离遵义城不算近,也不算远的地方。
最近,他其实一直在守株待兔杨宜君就是他等来的第一只兔子。
他在这里,被一个杨氏近支族人‘发现’,然后吸纳对方为信众。再通过这个族人将名声传到整个杨氏,最后得到播州侯杨界的信任——这就是‘王仙师’的计划。
当下,‘兔子’已经来了,他也打点起全部的精神,准备一步步推动自己的计划。
“娘子好口齿,贫道又领教了”‘王仙师’笑呵呵道:“娘子如此话,定是心底里依旧不信贫道,只觉得贫道是欺世盗名之辈罢?”
杨宜君有心拖时间,也想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段。便顺着他的话道:“你这野道士也不想想,凭什么叫我信!我这人,自就不信神神鬼鬼的!实与你罢,天下之事,若是不能证实的,在我眼里便是‘伪’。”
“我可和那些不能证‘伪’,便觉得是‘真’的愚夫愚妇不同!”杨宜君的话中有鄙视之意,因这里头有她的真心在,这话的格外铿锵有力。
‘王仙师’其实并未认真去想杨宜君这话,一方面是他当杨宜君就是个被宠坏了的、脾气不好的贵女,她的话他也懒得深想。另一方面,则是他此时也被马上的杨宜君容光所慑宝马银鞍、胡服美人,艳丽秾华之下,连她的刁蛮任性,也成了一抹颜色,叫人不得不看、一看再看。
‘王仙师’也是人到中年了,但就和大多数男子一样,永远喜欢十八岁的年轻女郎。他平日里要么做‘仙师’,要么就隐姓埋名,只以富商身份行走各地,无论怎样,都是不缺年轻貌美女子亲近的。但如杨宜君这样,一颦一笑几欲倾国,那是从没有沾过的。
别沾边了,就是见也没见过啊、
他能一直在这儿忍着杨宜君的冷嘲热讽,其实也有杨宜君着实美貌的原因在。不管怎么,人对于美女的容忍度总是会高一些的。
‘王仙师’在心痒痒的,没注意到杨宜君的话,高溶和赵祖光却不会错过。赵祖光看了看高溶,揣度着他的意思,声笑道:“不能证实,便是‘伪’?这倒是与一般人大不同呢。”
怪力乱神的事,其实就是不能证伪,所以很多人信以为真。其实仔细想想,任何鬼怪事,都是听、据而来,极少数有‘亲身经历’的,调查一番也会知道经不起推敲。要么是别有目的谎,要么是吓昏了头了。
杨宜君这话听着像是孩子耍脾气,实则一下点出了很多事的要害呢!
杨宜君如此‘挑衅’,‘王仙师’并没有自己开口驳斥或者解释,这种时候他无论怎么,都会显得有点儿掉价——解释吧,一个有本事的仙师要和一个‘凡人’解释什么?本仙师做事自有道理!不解释罢,又像是心虚,被她的无话可了。
这个时候,和‘王仙师’配合多年的‘弟子’陆先生便跳出来了。大声呵斥道:“你这娘子安敢口出狂言!我师父有天书授法,是真正得道之人,离成仙迁去也只是一步之遥!人间便是帝王之尊,于我师父也不值一提你一个女子知道什么!”
听得这话,杨宜君表面上没什么变化,但赵祖光和高溶都知道:不好了!
他们这些日子也对杨宜君有了些了解,很清楚杨宜君最讨厌有人拿她是女子做文章了。无论是因为她是女子贬低她,还是因为她是女子就多迁就她,都是在她的雷区作死!
若是善意的,她不高兴归不高兴,却也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可要是恶意的,不用想了,她一定会叫那人不好过!
她有那个本事。
“我是不知道只知道你们这些野道士空口白话,到现在为止,本事没怎么见着,倒是看到你们逼人家女儿去死看你们的样子,应该也是读过书的,西门豹治邺的故事知不知道?”
杨宜君言语之间充满了讥诮:“要人家女儿去侍奉河神、河神奶奶?不如你们先下去与河神夫妻告告状,就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子,根本不信有这回事,不许他们要的婢女下去侍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