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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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日之后,洛阳城中并没有因为大节过去而冷落,相反,有越来越热闹的趋势!这正是因为元日之后,正月里节日还没完呢——元日之后又人日,人日之后有元宵节,而元宵节是此时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庆祝起来,比一年之初的元日还要更隆重!

    元始二年,正月初七。

    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年的尾巴上换了年号,所以今年就是元始二年了。

    正月初七就是人日按照华夏神话,传女娲造了猪狗牛马等许多动物后,于第七天造了人,所以正月初七就是人日,人们要在初七这一天庆祝人类的诞生,是为人胜节。

    这个节日从汉代开始过,唐代已经非常盛行了,此时承接了唐时风俗制度,自然对人日的庆祝活动挺重视。只不过,对于闺阁女子来,这个节日最大的事不是那么祭祀、庆祝活动,而是制作人胜,佩戴在自己身上。

    所谓‘胜’,就是一种首饰名称,所以有华胜、方胜、人胜、幡胜,人胜就是顶端做成人物的‘胜’。

    过人日要戴人胜,人胜有金银做的,也有玉石雕刻成的,也有用彩纸剪成,然后贴在发髻上的。别看彩纸剪成的最不值钱,但着却是节日的一部分。哪怕是能穿金带银,不少金人胜、玉人胜的贵族妇女,也会亲剪人胜,然后装饰自己。

    “娘子瞧瞧我剪的。”晴雯将自己剪的人胜拿给杨宜君看。

    杨宜君身边的婢女中就属晴雯的最巧了,这类事情她样样来的。杨宜君去看,她剪的人胜果然是惟妙惟肖,最为灵动可爱。

    “极好。”着杨宜君伸,将那人胜别在晴雯鬓边的发簪上。今天就是人胜,这是最合节日的。

    旁边紫鹃见了也是称赞的不行,一边央求晴雯帮她剪一个,一边又回忆起了昔年旧事:“我记得麝月也擅长用剪子,一把剪子能剪出许多玩意儿来如今再不见了。”

    此时行路多难啊,从播州到洛阳可不是轻易能走的。麝月红玉她们,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来。至于她们什么时候回播州?或许就不回去了,或者回去,也不一定带上她们了。如此看来,此前分别就是永别了。

    紫鹃这人长情,此时想起这些,也是很伤感。

    “这些做什么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真要想这些,这辈子就没得快活的时候了。”还是平儿年纪最长,最为平和,在这节庆的日子里,岔过了这样有些破坏气氛的话题。给杨宜君拿了几样首饰:“初初落脚,夫人便没有给娘子做新首饰,但也让奴婢拣着娘子的首饰,那些金的银的都修一修,好使光鲜如新。”

    新年是大节了,往年杨宜君都有各种新首饰。今年因为搬来洛阳,没有那么多闲钱,就节省了一些。

    “要什么新首饰,年前不是已经买了些了?”杨宜君本人倒是对这种事不太看重。

    她的年前买首饰,其实是因为初来乍到,不让人是土包子,所以置了一些符合洛阳流行的衣裳首饰。这属于社交的一部分,哪怕是忧虑着家里的经济状况,周氏也没有节省。

    平儿打开盒子给杨宜君看,里面果然都是一些金银首饰,炸过、擦过之后,都黄澄澄、银亮亮的。其中又有几样特别归在了一起,看过去才发现都是适合人日主题的——有一对执荷童子金耳环,一对仙人飞天银头饰。

    赞了平儿心细,杨宜君就换了耳环,然后又加上了这对‘仙人飞天’。

    平儿替杨宜君插戴‘仙人飞天’,着:“娘子许多饰物都不合洛中流行,若是金的银的还好,化了之后还能重新攒造首饰。只是那些玉石、珠翠什么的,又不能另作,真是十分可惜了。”

    “倒也没有,玉石珠翠一般也不随流行,都是些大方样式,哪儿也不老气用一用也无妨。”

    金银常有用来做时兴样式首饰的,玉石珠翠的样式一般都是‘经典款’。平日里穿戴虽然差了些意思,却也不至于因此被人看不起。

    对于杨宜君这个法,平儿虽然也认可,但还是心里替她可惜——天下哪有比她家娘子更出挑的人物?之前几次参与洛阳这边女儿家的聚会活动(主要是姐姐杨宜主和嫂子韦氏帮忙牵线搭桥联系上的),其他一干娘子,都远不如自家娘子。

    但这些娘子从生长在洛阳,就比自家娘子‘时兴’了不少她还私下听人起了自家姐。

    容貌气性没得挑剔,只是地方来的,到底局促了些

    平儿看着自家娘子,眼下做节下装扮,雪青色上袄,蜜合色褶裙系成高腰,蘖色绣花披帛松松挽着——腰如束素、螓首蛾眉、悠然自得,淡得像是天地间一抹云色,偏生又叫人无法忽视。

    这叫局促?不过就是看自家娘子随不上洛中流行,些怪话罢了。

    杨宜君低头剪着人胜,剪了一会儿,也得了几个。只不过她不擅此道,大多不好,其中一个稍好得,被她贴在了发髻旁。至于其他的,她只吩咐:“紫鹃,都贴上屏风罢,别用浆糊,用细针别上去也就是了”

    这是怕糟蹋了她的屏风面。

    紫鹃动,细心地将人胜都别了上去,除了杨宜君剪的人胜,她们这些婢女剪的人胜也都别了上去,最后细针都不够了,这才罢——南边的习俗,人胜不止戴头,还要贴在屏风上,播州那边有南边风气,也是如此的。

    这些都做的差不多时,有婢女过来请杨宜君,是周氏和韦氏叫杨宜君过去过节的事。

    是的,今天也是过节,不过在元宵节将至的当下,人胜节也就是随便过过而已。人胜节对于大家来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元宵节必须开始准备的信号。

    大户人家往往年前就开始准备元宵节了,一些人家就算准备的迟,也不能迟于正月初七人日这一天。

    杨宜君过去话,她过去时周氏正和韦氏完元宵节当日家中用什么菜,还有往各家送元宵节节礼又是什么章程。杨宜君这会儿来,她们就继续,周氏也只是让她听着而已。

    闺阁女儿家,家里有母亲、有嫂子,这种事论理本身就轮不到她插。世上女儿家这个时候一般就是听着,等到自己将来嫁人了才帮着婆婆嫂子一起上做这些。最后等到自己也当家了,才完全独立做这些。

    杨宜君对这些事兴趣不大,此时听着,只当是一种有趣的故事——如果将其当成是民风民俗的一部分,确实挺有趣的。

    周氏和韦氏的差不多了,周氏让婢女拿了一些东西给她,都是过元宵节时用得上的。

    有衣裙,也有灯球、玉梅、雪柳、闹蛾等饰物。

    “过些日子元夕,到时都要上街过节”周氏拿的这些东西,就是给杨宜君上街过节时穿戴的,十分应节。完这个,她还起了当日要注意的事,那么多人上街,挨挨挤挤的,需要格外心。

    杨宜君这般年轻貌美的女子,极容易被一些泼皮借着人挤人、人挨人给轻薄了去呢。

    “到时你只跟着你嫂子、大哥行动,街上逛看观灯,至于别的,有甚大热闹,别凑到前头去。那时候人多,随便一点儿热闹,也能引来许多人遭了那等破皮近身还是的,若是出了踩踏之事,才真是危险!”

    娘子被人占便宜,这是很严肃的事。但相比起踩踏事故、丢掉命,那又不值一提了。

    旁边韦氏也道:“可不是么,每岁元夕街面上就不知哪里来了那许多人,我记得上回是一个妓女,路边唱曲,唱的好乐声,引得楼上的大少喜欢,往下扔了许多钱来。路人见了,也去抢那钱,一时踩踏起来,死了好几个,伤了不计其数!”

    “如今再见元夕街上许多人,我心里都怕。”

    这些话杨宜君都受教了,但她还是挺期待元宵节的她在播州时也过元宵节,但她知道洛阳的元宵节尤其隆重,元宵节前后,外头的热闹不是的遵义城能比的——她当然能在影视剧看到了热闹隆重的多的场面,可亲身经历到底不同。

    到了元宵节后,杨宜君便如同洛阳女子一般,穿白绫裙(燕国元宵节尚白,人多穿白衣,以应月色),发髻上插戴灯球、玉梅等装饰。

    所谓灯球,其实是就是枣子大,仿佛茸球的球状饰物,一般这灯球会连在一能弹动的金属上,与步摇仿佛。灯球中最常见的,就是毛绒做的,更好的也有金银的、珠子的,杨宜君戴的就是一对毛绒做的,都是深青色的。

    还有玉梅,是白罗做的像生花饰物,一般还要熏香。

    杨宜君装扮一新,便随着兄嫂们一起出门观灯游玩了。当此之时,婢女家人也都有跟随,防着有人摸上来冒犯。

    “那是谁家女儿,倒是从未见过!”有人见到杨宜君行过,痴呆了半晌,才与周围人言语。

    洛阳城这么大,有个把不认得的人实属正常,这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刚刚经过之人太出众的关系。一般这样出众的人,都会有好事者传出名声来,寻常人或许不知道,但他们这等浪荡子弟却是最了解的。

    “我也没见过,或许是新来京的哎呀哎呀!这般女子,竟不能结识,实在是罪过可惜了!”旁边的伙伴都是一路的,自然反应也差不多。

    杨宜君本就生的十分貌美,今日出来观灯,穿了素色白绫裙,头上发髻乌黑,不用什么装饰。只有一对深青色灯球、一支玉梅、一支银闹蛾簪而已,十分简单素净。如此行走在灯下,真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

    往常十分的美貌,一下变成了二十分不止,直有仙人飞去之姿,都不真实了。

    走这一路,还有浪荡子弟跟随在杨家之后逛看,只想看看这是谁家女子,稍后去打听提亲之事——大多数人都明白自己没戏,但试试、试试还不行么?不定就成了呢?

    杨宜君之后几日,日日都随着家里去看灯,很是见了一回洛中热闹。直到收灯夜到来,这才算是满足了。

    而就是收灯夜当日,观灯的杨家人回到家,却是看到了几位宫中人打扮,气度十分不俗的人物。其中有男有女,看得出来是男子在后,女子为先。

    这几人自报了家门,杨家才晓得他们是宫里来的,男子是内侍,女子是女官和随从的宫女。

    其中打头的两位女官只问:“敢问,谁是杨公家娘子?”

    话是这样问,女官的视线已经落在杨宜君身上了赵娥在宫中听人推荐了一些可以入宫做女官的女子,这些日子都有派人寻访这些女子。这会儿寻到了杨家这里,女官们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杨宜君,觉得不会有别人了。

    杨家的女儿,要么已经嫁人了,要么年纪特别,只她一个在其中,不是她又是谁?

    更何况女官一看她,就想起了公主所谓‘观其容仪、气性、言辞、才慧,真天人也’一句。之前想着这样的话多有夸张,真人怎可能到如此地步!但如今真的见到人了,才晓得,是真没有一丝虚假在其中。

    这位杨家娘子,穿鹅黄泥金袄儿,系一条白绫裙子,挽着一条蜜合色绮料披帛,乌发白肤,琳琅簪环之类,不过两三样,且不见奢华。通身素净换做别人,多少寡淡,但之于她,却好比是清水出芙蓉、明月出流云,风流已经到了极致了。

    入目所见,觉得满心欢喜,踏入内室,真实满堂光彩。

    杨家这边与几位宫中来者见礼,女官才明了来意——宫里大娘娘听你家有个好女儿,各方面都是一等一的,想要传你家女儿入宫做女官,你们肯不肯啊?

    燕国连宫女都不强要,女官又上一层,往往是诗书传家的人家出来的,更不可能强抢了,所以一般都会问问。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强求了。

    征召民间有才能的女子去宫中做女官,这也是唐朝的传统了。然而在当下,却让杨家上下有些迟疑。

    站在父母的角度,肯定不愿意女儿进宫做什么女官。这种事听起来荣耀,燕国之中普通人家,甚至中等人家,也以家中女儿做女官为好。家里出了一个女官,倒不是可以沾光弄权了(确实有这种情况,但极其罕见,而且容易被整治),而是对家声有很大的好处。

    最直接、最表面的,出了女官后,姐姐妹妹们往往立刻会有簪缨贵家前来提亲。

    至于别的,没那么直接的隐藏好处,那就更多了。

    但问题是,做女官对这个女儿本身可不见得那么好——从此之后就是宫里的人了,难得再见家人。就算将来做女官做到高位,这一点也很难改变,更别做到高位何其困难。

    而比远离家人更难的是,入宫之后作为宫人,本质上就是皇家的奴婢了!

    女官是官,可到底和真正的官员不同,退一步,皇家对上真正的官员,不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么?

    所以,到时候一条命就捏在贵人里了——不定什么事没办好,或者不心牵扯进了宫廷阴谋中,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才是杨段和周氏最担心的。

    另外,入宫做女官,就不能婚姻嫁娶了,这也不符合传统对于幸福美满人生的定义——女官不是不能婚姻嫁娶,宫女都能放出去成婚,女官的地位怎么也该比她们高些,不可能没人替她们想到这里。

    只不过女官婚姻嫁娶比宫女要难得多,这也是事实。一方面,做了女官的人,出宫之后自矜身份,是不可能嫁的太普通的。而不普通的人家,也很难娶个年纪这么大的女子进门。一般,女官最好运的,就是遇到大户续弦。

    另一方面,很多女官看到之前出宫的女官生活、婚姻都不如人意,也可能会放弃出宫的会,选择留在宫廷之中。

    宫廷对她们这些人来,当然有残酷艰难的地方,但话回来了,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宫廷难道天天都在流血杀人?只要心谨慎,大多数人也就这么过来了。而能熬到出宫的人,无不是已经适应了宫廷规则,继续在这里生活也无碍的人。

    对于这些人来,继续生活在宫中不难,出了宫之后,再面对外面世界的挑战,那可能还要更难。

    不要以为宫外的生活就容易了,对于此时的人来,生活都是难的,对于女子则是更难!

    总之,各方面的因素综合,使得做了宫中女官的女子嫁人比例低的惊人。

    那么,要拒绝宫中的征召吗?杨段和周氏也很难直接做出这个决定,因为他们看到了杨宜君的神情,她分明满脸写着‘我愿意’,眼睛都亮了!杨段和周氏,几时见自家女儿有这副样子?

    杨段和周氏真的很难理解,女儿为什么会这样要知道,同样是‘进宫’,孟钊想要她入蜀宫做妃子,甚至做王后,她只是避开不理。而如今,让她进燕国的王宫,只不过是做女官而已,到底还是服侍人的,她却这般心向往之的样子。

    这是图什么?

    杨段和周氏再爱女儿,也改变不了他们想法不同的事实。杨宜君见多了影视剧里的世界,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事就产生了本能的排斥,比如婚姻。在她眼里,她所处的这世界,女子一旦嫁人,就全完了,连自己都会不属于自己。

    完全被束缚在婚姻中,顺从长辈,顺从丈夫,甚至顺从自己的儿子,连喘息的会都没有,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想要嫁人,不想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附属物。与此同时,她还要实现自我价值,不是其他人期待的‘贤妻良母’,而是真正的自我价值。

    只不过,这世道没有给女子什么会,想要实现自我价值也很难。杨宜君也听过,有的人家没有男子支撑,是有女子顶立门户的事。但这种事只出现在民人家,再不然就是商户了。

    她家不属于民人家,也不是商户,更不缺男人顶立门户。

    看来看去,想来想去,受唐史中宋家五姐妹的影响,她想到了去做女官。旧唐时宋家五姐妹以才学闻名,姐妹都‘誓不从人,愿以艺学扬名显亲’,这段记载完全就是杨宜君心中所想的翻!她看了之后就很感触了。

    后来宋家五姐妹被召入宫中,按照旧唐书所载,她们在宫中是女官,各有职司,后‘自宪、穆、敬三帝,皆呼为先生,六宫嫔媛、诸王、公主、驸马皆师之,为之致敬’,更是让杨宜君找到了可以复制的目标。

    后来,在了解燕国的女官是怎么回事之后,她的想法就更清晰了。

    燕国女官还不同于唐时,具体来,燕国女官如果做到顶的话,是真的能分享这世道里只属于男人的权力的!

    按照燕国制度,中书门下会处置政务,将应对各种事务的做法写在奏疏上,皇帝掌握的是一票否定权。可以通过,可以直接否了,也可以打回去让中书门下中心商量。

    最初燕国制度是这样的没错,但高齐本身领兵治军很行,政事上就有些水平不够了。所以他就想到了最重要的那些事,自己必要参与,可一些定例之事、事,尽可以丢开去。

    当然,他的丢开去,不是让中书门下自己定策,然后自己通过封驳。他身为皇帝,本能地厌恶一个构集权太重。

    除了中书门下,在朝中另立一个山头,这可不可以呢?可以的,但高齐不想。明白一些,他不想所有的权力都给臣子,他知道权力给出去容易,收回来就难了,特别是面对力量其实很强的臣子(将所有朝臣看作一个整体的话,力量当然很强)。

    所以他想到了身边围绕着自己的宦官,宦官制衡朝臣嘛,自古皆有,想到这个实在自然。

    但唐末宦官乱政的事太让人忌讳了,高齐本人也不太喜欢太监,而且太监大多出身卑贱,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斗大字不识一个,靠他们处理政事?那也不能够啊。

    之后高齐才想到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宫女,确切的是女官。女官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大多数都是读书识字的——女子便于掌控,而且大多数会老死宫中,不会留下儿女,而出宫的,自动就无法再染指宫中之事了,也不会是威胁。

    完美。

    就是从这开始,女官逐渐接触燕国政事,到如今已经是朝堂都不得不重视的一股力量了。

    她们在奏疏上批定可或不可,是能决定很多事的!做的不好,牵连甚多,做的好,则有益于千千万万人。

    而这,正是杨宜君想要的‘自我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