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杭州回来，楚钰就直接进了剑冢，再也没有出来，还吩咐下人若是有人来找一律不见，直到第二天约定的时间，他才背着一把长枪等候在剑冢门口。

    白玉华并没有按约定的时间来，左等右等，半个时辰过去，还不见人影，这种情况几乎不常见，同他相约，白玉华一向准时。

    会不会是什么耽误了？楚钰想。他算吩咐下人过去看看，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白灼华一瘸一拐在白术的搀扶下地朝剑冢的方向走来。

    楚钰看见了，下意识转身。

    白灼华看见了，怒气冲冲的唤他：“楚钰，给我站住。”

    他推开白术，强忍着疼痛走到楚钰的面前站定。

    楚钰这才发现这人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处伤口，淤青的地方都没有消。

    他想，许是跟谁起冲突了，又想这人平日里就混蛋，不定了什么话惹了他人生气，也没觉得奇怪，只是皱着眉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灼华目光扫在了楚钰背后的长枪上，扬了扬下巴，厚着脸皮道：“为了它来的。”

    “不是给你的。”楚钰微微皱起了眉头，道：“而且你也不需要……”

    “谁我不需要。”白灼华断他的话道：“我拜师秦墨言，你不是敬重白玉华，怎么我用的什么武器你都不清楚？”

    秦墨言是镇北军的大统领。

    楚钰没话。

    白灼华心里不是滋味：“怎么？给白玉华舍得，给我就不乐意？”

    楚钰：“……”

    许久，他道：“他帮了我，我送他枪，互不相欠。”

    “好一个互不相欠，英雄配好枪。”白灼华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咬着牙的。

    楚钰当下就明白了，那天他同白玉华的话，白术都告诉他了。

    他正想些什么，白灼华却走了过来，点了他几个穴道，随后慢悠悠地走到楚钰的身边，伸手将长枪取过来背在自己身上轻笑道：“是我的，谁都别想抢。”

    楚钰皱着眉，可发现开不了口，他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愕然，却警告明显。

    “不用看我，我故意叫你不出话来的，反正现在你的话我也不爱听，”白灼华轻轻道：“我知道你要什么，无非下流坯子，混账玩意，可即便我再混账也不曾对他人如此……”

    他话一半，觉得多解释，楚钰也未必信，“白玉华你就别等了，昨儿个我们了一架，今天拼的就是谁先醒来。楚钰，我跟你，这辈子你想都别想跟白玉华扯上关系，是我的就是我的，谁都抢不走，这句话你给我记住了。”

    他着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含住了他的嘴唇。

    楚钰惊恐地看着白灼华，这里是剑冢大门口，而且现在这个时间正值庄内弟子醒来的时候，若是被他人看到了……

    他想推开白灼华，可这人平日里就浑，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抱着他，很是不客气的将人揽在怀里，这一次他不是点到即止，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撬开了他的牙关，将舌头伸进去，肆意横扫……

    慢慢地，有庄内弟子走进来，看到亲密的二人，先是一愣，随后急匆匆扭头就走，有些还止不住低头耳语两声，声音不大不，恰好能让楚钰听的七七八八，皆是羞辱和不屑的话。

    他羞愤难当，眼眶当下都有些红了起来。

    白灼华看到了，心忍不住揪痛，可又莫名痛快起来，他：“往后不许你跟白玉华走的太近。”

    楚钰却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看到白灼华背着那把枪，又一次在白术的搀扶下，皱着眉头离开，只是一脸的心满意足。

    好在他点的穴并不重，楚钰站在那里，缓了半刻钟，手指微微能动弹，满看到白灼华一走，连忙跑过来解了楚钰的穴道，有些不知所措道：“庄主……”

    楚钰靠在门口赫然而立的长剑上，闭着眼，表示不想回答，摇了摇头。

    可满很是苦恼，他难过道：“庄主，昨日，昨日大师兄，回，回来了，他方才，方才也，也来了剑冢……”

    那一刻楚钰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还未开口，满又道：“大师兄，很，很生气，，你贵为一庄之主没有表率，不自重。”

    楚钰紧咬着唇，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满道：“长老也回来了，大师兄要你，要你一起去一趟长老那里。”

    满口中的长老名唤楚长笙，长笙如他名字一样，是个长寿的，今年已经一百零五岁，是他人口中老不死的，鹤发童颜，至今未娶，落霞山庄唯一悟得心剑，是落霞山庄的大庄主，后来不管事，众人称他为长老。

    这庄主大事事，只要他出山，那便是他的算。当年楚钰要登庄主之位，多少人反对，是楚长笙出了关力保的他，并当着众人的面，乱了辈分，收了楚钰为关门弟子，如今他跟白灼华不清不楚，关系闹的这般僵，还叫庄内人看了笑话，这等于是了许长笙的脸。

    这落霞山庄如今能在江湖上有这样的地位得亏得这长老坐镇。

    而满口中的大师兄，是他父亲明媒正娶同前妻生的嫡子，也是负责庄内锻造的一名铸剑师，天资聪颖，名唤楚颜，不似他那般冷淡孤僻，开朗爽快，若不是当年楚长笙保他，这庄主的位置应该是他的。

    他是大家口中能成大统之人，是人人口中敬佩的师兄，可对于楚钰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尴尬，毕竟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差别在于人家是名正言顺的。

    楚父是楚家的本家子弟，出生在落霞山庄，一出生就是个世家公子，当年南下，被一滇西女子看上，上门提了亲，听那滇西女子还是他们那地方的一圣女，这样一来，二人也算门当户对，这段婚事当初在江南武林也是一段佳话，谁知道好景不长，佳话成了笑话。

    结婚两年，那位姐有了身孕，他父亲跟着好友去了苏州一趟，认识了一名妓，名唤蓝汐。

    而这位蓝汐，正是楚钰的亲娘。

    也不知道是一见钟情或是见色起意，或者二者皆而有之，反正从那时候起，楚父就像着了魔是的，有事没事就往苏州赶，经常一去就好几天，每次过去就点蓝汐，为她一掷千金，眉头都不眨的，久而久之，楚父成了他人纵情声色，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连着家中妻儿都被冷落了起来。

    而蓝汐是名妓，虽然夺得花魁那一年卖的是艺，可美人迟暮，王孙公子见多了，也不知道跟了多少的男人，她这样的身份，落霞山庄自当是不认的。

    落霞山庄不认，楚家不让他进家门，楚父一气之下跟家里置气，花下重金将人赎了回来，也不跟家里招唿，直接重新置购了宅邸，带着银两，跟蓝汐过二人世界去了。

    那原配原本就是好强的，而且在滇西一带本身也有着身份，被这样冷落，丈夫一直不肯回来，就成了他人的笑话。

    如果单是这样也就算了，谁知道楚父做的更过分，也不知道当初蓝汐是为了贪图楚家的家财，亦或是为了争口气，或是因为感动于楚父为她一掷千金，跟家人断绝来往只为跟她在一起感动了她，蓝汐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竟然怀了楚钰。

    跟那原配不一样，蓝汐怀孕，楚父欣喜若狂，恨不得昭告武林，蓝汐怀孕了，这一来二往更加不待见家里那一位逼迫他成婚的。

    楚家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警告楚父不许自作主张，楚家不承认蓝汐的孩子，楚父再三跟蓝汐保证，将来一定娶他进门，他想着等楚钰出生了，到时候楚家不认也认了。

    那原配慢慢地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可她喜爱楚父爱的紧，几番三次上门想要请楚父回家，可楚父什么都不回去，他的心思都在蓝汐，和蓝汐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哪有心情管家里那些，他想着，楚家不是逼迫他娶亲，那女人不是强迫他迎娶么？行，庄主夫人的位置就给你，孩子就给楚家，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他只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共同养育属于他们的孩子。

    那原配羞愤难当，可想到家中孩子，还有江湖名声，明里暗里找了几次蓝汐，想要同她谈谈，蓝汐觉得无甚可，那原配就登门上访，终于一次，二人见了面，原配跟蓝汐只要让她丈夫回家，她会给蓝汐这辈子用不完的钱财。

    蓝汐轻笑，世人皆笑妓子无情，在他们眼里她们不过是不入流的风尘女子，难登大雅之堂，从来没有人问他们背后心酸，路程辛苦，身世凄苦，为何冷漠。她笑着，“如果你愿意将楚家主母的位置让给我，那我便让你丈夫跟你回家，若是他不愿，我便离开他，想要我退出，你们二人必须离开我的视线，而你从此以后跟楚家，跟落霞山庄再没有关系，你若放得下，我也可以。”

    那姐当然不愿意，蓝汐狮子大开口，贪图楚家家财，妄图借着楚父怕爬上枝头当凤凰，是个爱慕虚荣的风尘女子，怪不得楚家不叫她进门。

    蓝汐嗤笑，“彼此彼此。”

    那姐心头一惊，很不是滋味，两人两两相对。

    她嘲她爱慕钱财，破坏人家庭；她笑她，为了地位枉要真情。

    左右都是对方的笑话。

    蓝汐高傲，那姐受不得蓝汐这样的侮辱，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善终，生出来的孩子不男不女。

    蓝汐皱着眉头，心头有些不详，她听过这位滇西姐，是个善巫蛊术法的，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慢慢地又将心头的恐慌压了下去。

    左右不能被别人看笑话。

    那滇西姐也不知道后面是否真的做了什么，只是经过那一次见面，二人后面再也没有见过，听因为丈夫常年不归家，导致她抑郁成疾，楚家用药给她吊着，可她那哪是药能医的，她那是心病，需要的不是寻常药物，而是要心药医。

    最终那女子盼回来了她的丈夫，只是开心不过一瞬，眼神便暗淡了下去，他的丈夫带着蓝汐，和蓝汐肚子里的孩子回来，同家里人，蓝汐怀了个男孩子，他是一定要给蓝汐跟这孩子一个名分的。

    他跟家里死磕，家里人看着蓝汐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没有松口，也没有再把人赶走。

    这因为如此，那姐心如死灰，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楚钰出生的那一天，是那姐去世的日子，她没留下什么，只有一个六岁的儿子。

    楚钰出生，接生婆看到他的样子，惊恐地报应，是报应啊。

    蓝汐看着自己的孩子，刚生产完，不清是欣喜还是悲伤，楚父进来，喜欢的紧，“我们家钰儿真有福气，可以享他人没有的福气。”

    他这话让蓝汐心定了定，可左右是觉得对不起楚钰的。

    在他人眼里楚钰的出生是不祥的，因为他的生伴随着他人的亡。

    那姐的死终究也瞒不住，是要报丧到滇西的，跟着那姐嫁过来的丫鬟，不清楚有没有加油添醋，只是在她的葬礼上，她的娘家人带着一群人，跟着楚家对了起来，是要死蓝汐和楚父，楚父将人藏了起来，那姐的家人就对着楚家人，其中一个手对着楚父了起来，眼看短刀要刺入要害部位，蓝汐不知道什么时候待在灵堂附近，竟然冲了过来，为他挡了那一刀，死得快，没留下什么遗言和嗷嗷待遇的婴孩。

    她的葬礼，她的忌日，楚父失心疯了一样抱着心爱的女子离开了楚家，留下了一个嗷嗷待哺的楚钰。

    奶娘看着乱作一团的灵堂，和灵堂里漫天的血腥味和怀里的楚钰，对于女主人这样不负责任的离去又气又恨，对男主人更加气愤难当，可她也不能丢下楚钰不管，眼看那姐的家人又开始找楚钰，那奶娘只能偷偷地将他抱着离开楚家。

    他想，这孩子也许就是蓝汐的报应，生下来被诅咒缠身，将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事情。

    可她也养不起，那姐死后，得楚家承认的楚颜被送进了落霞山庄，而楚钰成了出家人口中的孽种，自是被抛弃，进不得山庄的。而这蓝汐从前高傲、性子冷淡又孤僻，没什么朋友，楚父因为蓝汐跟家里闹翻了，又不知所踪，楚钰就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奶娘没有办法，眼看就要将人丢在路边，自生自灭。

    后来浙北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传到苏州去的，蓝汐有个干妹知道了这边的情况，看不下去，就派人来将楚钰带了回去，可她也是个妓女，没有办法只能求了妈妈将楚钰养在了妓院，这一养就是十年。

    十年后，当初离家的楚父有了消息，不过已经是夕阳西下快没了生气，出现在楚钰面前的人不是他父亲，而是一鹤发童颜的俊美男人，他摸着楚钰的头，：“我家鱼儿，总算是找到你了，苦命的孩子。”

    还有一句他人都听不懂的：“白灼华那狗日的，真他妈有够坑的。”

    楚钰听不太明白，那人给了妓院一大笔钱，将人带回了山庄，并拜在了他的门下，后面他听人才明白，原来带他回来的是楚家一把手长老楚长笙，楚父弥留之际终于记起了他还有个儿子，便写信给楚长笙叫他帮他养育楚钰，许长笙从看着他长大的，他求了他，替他照顾儿子。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楚长笙竟然答应了。

    十岁那一年，楚钰第一次见到自己传中的这位哥哥，只是这人不待见他，而且那一年他已经是十六岁的伙子，端的一把好手艺，楚钰虽然拜师在楚长笙名下，可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剑冢里面跟大家一起锻剑，一起学习，因而两人不可避免需要见面，一开始的时候，楚颜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非常排斥，几番三次找他的茬，可是楚钰勤奋，又乖巧少话，几番下来没找到什么把柄，倒是给自己找了许多不痛快。

    楚颜嫉妒楚钰嘛？嫉妒，恨的，不是所有的楚家人都能拜师在楚长笙名下的，光这一点就足够他人嫉妒，毕竟他比他大，他见到他面还要尊称他一声师叔。

    只是这师叔进门晚，锻造手艺上一开始不如他，楚钰也是好胜的，为了赢得楚颜，经常废寝忘食一个人在剑冢钻研，是学习技术，可他也明白，他那么努力有一部分是为了追赶他这位在他人眼里无比优秀的哥哥。

    想得到他的认可。

    对于从长在妓院的他来，曾经很渴望这样的亲情。

    可楚颜不愿，恨他还是看不起他楚钰不明白，只是进庄的这八年，二人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很多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的母亲该死，不管当初出于何种理由，可她确实破坏了人家庭，是个坏女人，自己因为这个原因，心中时常感觉愧对楚颜，可即便这样，在锻造这一面上，他仍旧十分努力，因为愧疚并不是让自己输给楚颜的理由。

    而如今所有的努力，却毁在白灼华的那一吻上，他心慌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