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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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云凌在门口探头探脑, 几次想要挤进去看,都被简嬷嬷给好言相劝哄回去。

    自穆清清进门至今, 屋里的人便陷入沉默。原本的谈话被迫中断,穆老太高居上座,凉凉瞥过方才还在‘高谈阔论’的穆盈盈。

    穆盈盈是真没有想到穆清清竟敢贸然闯入,更没想到的是她还有脸不同意!

    穆清清自进来至今便闷声端坐蒲团,她们不开口,她也不搭腔。反正只要是关于她与赵弈的事,便不能背着她来。

    穆老太见双双不出声, 索性由她来和这团稀泥:“盈盈方才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穆清清颌首:“都听见了。”

    “此事有些胶着, ”穆老太看她态度平静, 倒也不如方才进门时那么决绝,便接着道:“盈盈在这方面确实吃了大亏,是该多些体谅她的苦楚。”

    穆清清静静听完:“那依祖母的意思是?”

    穆清清一向是别人什么便应什么,穆老太意外于她会这么反问自己,如此倒显出她对自己前面那番话有几分脾气。穆老太思忖:“我的意思是, 毅王虽然有心, 但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 若论嫁娶恐怕为时尚早。”

    穆老太惯会模棱两可, 这话既是在毅王并未求娶,穆盈盈的担忧显得多余;但同时也是在告诉穆清清, 毅王就算再有心, 在穆家这边也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但凡穆家有意‘体谅’穆盈盈, 都别想轻易求得这门亲事。

    穆盈盈正喜上眉梢, 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低叹。

    穆清清沉沉叹完一声, 抬眸正视座上的人:“祖母应该清楚盈盈在金荷榭发生的意外与我毫不相关, 为何还要以我的亲事去成全她的苦楚?”

    旁人或许不清楚当日发生什么事,但姑母分明已经将内情向祖母与父亲交代清楚了。若从前是为替长安侯吴三姐作瞒,那么在穆盈盈已知真相并对她产生误解的情况下,若还继续顺着穆盈盈的意思,那她岂不是间接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吗?

    穆盈盈冷声道:“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穆清清颦眉朝她投去一眼:“我不清楚。”

    “你!”

    “我之所以阻止吴三姐前往金荷榭,确实是在无意间得知她设局欲行不轨之事,但那与你有何关系?”穆清清反问,“入宫之前我已告诫过你凡事当需谨言慎行,你为何要擅自离宴,孤身前往金荷榭?”

    穆盈盈险些跳起来:“那是因为你故意让人把我引过去!”

    “我没有。”穆清清郑重道,“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不会去伤害自家的妹妹。”

    “而且我也没有那样的能耐,可以使指宫里的人为我办事,去散播所谓的假消息把你引到金荷榭。你非要认定是我所为的话,那便让祖母向姑母请示,找出那位当日向你散播假消息的宫人进行当面对质。”

    “时隔那么久,怎么可能找得到那样的人!”穆盈盈不屑一顾:“再姑母既然选择包庇你,又怎会替我主持公道?!”

    “你不去找,自是永远也找不到那个人。”穆清清神色复杂:“你心里想要的不是公道,便是姑母把公道摆在你面前,你还是不会满足的吧?”

    “姑母要为太子争得长安侯的投效,她拿了好处,可我呢?只有我凭白损失了清白,还要赔了下半生的幸福,我讨要我应得的有什么错!”

    穆盈盈彻底被激怒了:“你凭什么教训我?从到大你永远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姑母祖母哪一个不是向着你?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来跟我抢男人?就因为你被自己的未婚夫抛弃了,所以你也看不得我好,非要这么折磨我是不是?!”

    “是你在曲解了我的意思。”穆清清深深看她一眼,“你讨你应得的没有错,但毅王不是你应得的,他从来就不是你的!”

    穆盈盈恼羞成怒:“你很得意是不是?就因为赵弈这段时间向你摇尾乞怜,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裴哥哥是因为别的女人才跟你解除婚约的么?也就只有赵弈那种杂种才肯要你——”

    “盈盈,”作壁上观的穆老太按揉眉心,终于忍受不了她的口无遮拦:“毅王再如何不是,他也是皇子,这种话万不能再了。”

    穆盈盈噎声,面色不渝。

    “我从未想过以我穆氏钟鼎之家、世代簪缨,竟会有你这般尖酸刻薄之人。”穆清清盯着她,眼里闪过一抹冷愠,“难道一直以来你就是这样看待他的吗?”

    “你以如此不堪之心看待他人,便是没有金荷榭之事,你又凭何让他为你倾心?”

    穆盈盈从未见过穆清清这般咄咄逼人,一时哑然:“我、我只是……”

    来时这一路,穆清清从弟弟口中听了很多少时的事。

    赵弈是在生母暴毙之后被皇后给抱回凤宫的,皇后待他虽好,到底不是亲生子,自不能与太子相提并论。旁人更甚,欺他年幼者比比皆是,但赵弈从不在太子和皇后面前提过一句,尤其是在广恩侯府,面对的都是皇后母家的辈。

    太子在时,大家都是兄友弟恭一派和谐。太子不在,赵弈就成了人人都敢欺辱的狗。

    越是不吱声,越被欺负得凶。

    “我听你自便是这般作派,却没想到长大以后依旧如此。”穆盈盈当时年幼,又是娇滴滴的女儿家,父母宠溺,养成霸道蛮横的性子,人人都得让着她,便是什么做什么,其他人也不以为忤。

    可人们不知道的是,孩子的顽劣往往才是最残忍的事。

    “话已至此,我不算再作任何无谓争执。”穆清清深吸口气:“当日祖母曾嘱咐我要照看妹妹,是我疏忽未能看顾好你,致你遭受这等不幸。就这一点我绝不推脱,但若我有心加害,恕我绝不苟同,我会递请姑母查明真相,若仍不得你的认可,那我也无话可。”

    “但我自问心中无愧,即便他朝遭受造谣报复,也请家中无须苦扰,因为我不在乎。”穆清清凝眸看向穆盈盈:“你的苦楚,家里每个人都看到了。假若你真不肯嫁给康王,情愿留在家中作个富贵闲人,想必不会有人阻拦你。”

    “可若你以此作挟,试图摆布我的婚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穆清清不等穆盈盈辩驳,扭头转向穆老太,把她愣了下。

    “不瞒实,孙儿今日前来,也有一事托请祖母。”她双手合揖,深深叩下一礼:“孙儿对毅王一往情深,恳请祖母作主,替孙儿下这门亲事。”

    *

    “姐乃是富贵人家,出门不带仆从不合适吧?”

    坊市正是热闹时,头戴白纱幂篱的女子兴致盎然,偶尔回头与身边男子询问几句,倒也不至于见啥都买,啥都想要。

    虞鸿舟陪送一路,回看宝相斋早已淹没在坊市尽头,对方却浑不在意,也不想想双方的关系也才见过几面而己,难道就不怕被他中途给卖了么?

    从幂篱中传出几声清脆的笑:“书生怕是不知道,自家人防止我被拐,身边安置不少护卫。你现在是瞧不见,实则都藏在你我身边。”

    闻言,虞鸿舟下意识往四处张望,愣是没看出哪位大妈大爷像个武林高手。

    郑宝郁算是看出来了,书生脑袋都是书,相当好唬:“我不跟你走远,就想买你上回送我的郁金,买完我也就回去了。”

    虞鸿舟心道这还不走远:“你买郁金做什么?”

    “我喜欢不行吗?”郑宝郁哼声。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虞鸿舟解释,“而是郁金本身是种药材,味道不适用于制香,药用则需晒制。那日的郁金是我刚上山摘的,还没经过晒制,一般铺子里没有卖的。”

    郑宝郁‘啊’一声:“你怎么不早?”

    虞鸿舟无奈:“你也没先问我呀。”

    郑宝郁在楼下看到虞鸿舟时,是真的算让他带自己去买花的。孰料郁金药用多于观赏,一般人上山采摘野生的回来晒制交给医馆用,新鲜花朵自不是你想买就买得到。

    郑宝郁茫然:“那怎么办?”

    虞鸿舟虽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听出她的语气失落:“你若是真想要,下次入山我去给你找些回来。”

    其实郑宝郁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回头就让府里的管事派人出去找,然后把家里那池鸢尾全挖空,栽满她想要的郁金。此时听他这么,郑宝郁下意识点头好,回过神又想到:“你不用读书么?”

    虞鸿舟被她问得愣住:“读书又不是上吊,总得喘口气吧?”

    郑宝郁出身大家,身遭男男女女从未像他话这般粗俗的,一时也被愣住:“你这人还挺风趣。”

    虞鸿舟料想这位大家闺秀约莫没听过糙话,悻悻然:“其实偶尔爬爬山也挺好的,我认识好些人整日只知埋头苦读,久而久之腰腿酸痛浑身是病,还不如我上山采摘,不仅强身健体,还能自给自足……”

    “自给自足?”

    “赚钱啊。”虞鸿舟掰手指,“采来的花草不仅能倒卖,生病也不用上医馆,自己采点草药煎服就能好,还能省去一大笔药钱。最近常去的胭脂脯子还能偷师,将来要是讨媳妇,连胭脂香丸都不用买,全自己做,又能省下一笔钱。”

    郑宝郁对他的生财省财之道叹为观止:“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读书人。”

    她所知道的读书人,要么手无缚鸡之力全靠家里供养,要么迂腐成性不知变通。那些人眼里生财省财太过琐碎,恐怕更多人自诩清高,还不屑一顾。

    虞鸿舟遇见太多这类人,只以为她也瞧不起:“我时候家里很穷,整日挖空心思想挣钱。上回跟你的白耶草,也是因为家里实在穷得不开锅,才会连那种不值钱的东西也想去倒腾。”

    “那你怎么会想读书呢?”不这种成长环境很难让人静下心读书,郑宝郁觉得他更适合当商人而不是读书人。

    虞鸿舟目视前方,却有些出神:“我的家乡本就穷苦,闹饥荒的时候人几乎都死没了。当我快饿死的时候,是赶来赈灾的官员把我抱起来喂下那口救命粥的。”

    “我也想像他那样,做能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百姓官。”

    郑宝郁默然:“我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虞鸿舟摇头:“北关黑沙乱了十几年,当年那些赈灾的官员被朝廷召回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当我从那个地方出来之时,世人都那是被朝廷遗弃的地方。如果没有毅王收复失地,北关不知还要再乱多久。”

    “我想当官。”他的目光悠远,“等我中举之后,我想回去那里。尽我一份绵薄之力,也像当年那位官爷一样,救更多像我当时那般无依无助的孩。”

    郑宝郁静静听着他的话,侧目看他的侧庞。

    日光落于虞鸿舟身上,便像给他镀了金光,耀眼夺目得那么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