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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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来贤妃借着操持康王大婚, 向皇后讨要不少好处。

    明眼人都看出来当日皇后是借五皇子封王作跳板,以此令太子得以在朝中也给四皇子争一头。贤妃心里不舒坦, 毕竟当日两人就金荷榭之事商议的时候,皇后可是处处迁就、满口都是顺着她的。

    如今方知着了皇后的道,即便自个也得好处,贤妃仍觉皇后亏她。

    偏偏皇后不计较,贤妃要什么就给什么,反倒像是真亏了她,倒叫贤妃给支棱起来, 要多造就有多造。

    赵弈连躲数日,今日总算入宫去向皇后叩安, 陪她逛御苑的时候听皇后身边的简姑姑忍无可忍提一嘴, 不禁好笑:“贤妃娘娘这是觉得娶了穆家的女儿便都是一家人,从母后手里抠出去的转手落进她的口袋里也不过是给自家用,丝毫不嫌见外呢。”

    “她这是哪里吃的亏要从哪里抠回来。”康王大婚明媒正娶的是中书令文家的女儿,穆家的女儿嫁过去好听点叫侧妃,放在一般人家也不过是平妻, 指不准比妾更不如。亏贤妃好意思以此为名目把手拼命往皇后兜里伸。

    皇后吁声:“此事若不是对盈盈有所亏欠, 断也不至于如此容让贤妃。”

    赵弈扯动嘴角:“母后这番好意, 恐怕五姐未必领情。”

    皇后扶额, 当日送两位姐出宫,临行前她曾留下穆盈盈好言相劝。当时只道是刚历此事情绪过激劝不动, 然从这段时间家里传回来的消息看, 即便穆盈盈妥协出嫁, 只要还抱持着逆反之心, 嫁出去也只不过是徒添隐患。

    “母后倒也不必这般苦恼, ”赵弈淡然, “老五娶亲,贤妃正是风光得意之时。任她再高兴些时日,免得日后也没机会了。”

    皇后嘴角噙起一抹笑,眉宇微舒:“不这事。难得入宫一趟,你就不算给母后好好一你的近况?瞧这满脑袋包的,北衙司的人可真是精力太过,看母后逮着机会,非得好好敲不可。”

    赵弈苦笑,北衙司人都不脸的,又哪来的满头包?不过他进北衙的事也没算瞒住谁,皇后知道不奇怪。

    前阵子给他在京中选了现成的府址,这人一搬走,十天八天不冒头,难得今日自动送上门,皇后拉着儿子长吁短叹,什么都不让走。

    “太子有心瞒着我,是不想让我对郑家的姐心怀芥蒂。可你前些日子赏樱宴,这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背过身就闹起矛盾?”皇后听太子成日寻着什么玩意就往郑国公府送,原以为两口这是越发亲近了呢。等仔细追问,方觉个中蹊跷,太子此举倒像是有讨饶之嫌。

    自嫁给当今圣上,从她如花似玉的芳华看到人老珠黄的岁数,皇后属实厌腻极了丈夫没完没了的花花肚肠。太子是她手把手严教紧束着长大的,品性端正、不贪女色,自来慎守君子礼度,男女方面的问题一直令皇后很放心。

    纵是男人都会有的臭毛病,只要大婚之前能够给予太子妃应有的体面,皇后都不会去刻意干涉。

    在她看来,太子比他老子好了不只千万倍,却没想到如此竟还遭人嫌。

    “宝郁这孩子我是知道的。那孩子除了傲气些,无论品行教养、家世条件各方面都好。最重要的是她心系太子,太子也对她上心。”原本大婚在即,若不是郑宝郁过敏犯病,这桩婚事早就成了,“咱们这些年已经耽误了她,这桩婚事若不能成,两边都要闹佐脸,对谁都不是好事,万不能凭白任由他俩闹下去。”

    思及此,皇后不由想到种种因由皆来自同一个人,面色微冷:“上次你与我的事情,我已派人去查了,倒还真是发现了不的问题……”

    “此人恐怕留不得。”

    赵弈将她的杀意尽收眼底:“母后何必急于收线?既然鱼铒放出去,何不再等等,兴许还能钓到更大的鱼。”

    皇后略略敛神:“行吧,太子那边你多注意些,别让那个女人接近太子。”

    顺着她不禁晦气:“我看这孩子还不及你一半懂事。”

    赵弈应声:“恐怕太子近期也没空余心思放在别的女人身上。”

    “唉,这桩婚事闹到最后也不知能不能成。”皇后感慨万千,“自定下婚约,这五年来频出变故。婚事拖了一年又一年,原定今年大婚的好日子,结果临近婚期又出了状况……有时我也会忍不住想,这俩到底有没有这个缘?若是没这个姻缘,却非要把两人凑在一起,就怕生生造了个孽缘,反而苦了他们自己。”

    “姻缘的事,别人了不算,端看当事人认为值不值当。”赵弈看得很开。

    皇后瞅他尽风凉话:“那你呢?你坚持求来的姻缘又值不值当?”

    “心之所往,求之不得。”赵弈咧嘴:“自是值当的。”

    *

    春日花期渐去,郑国公府内栽种的鸢尾花也相继凋零。

    太子还记得几个月前经过这片花圃时的盛景,此时繁花败落,彼时心境似乎也有所不同。

    府中管事不知太子光临,正在吩咐下人办事。太子走近,才得知竟是要把整片花圃挖空:“为何挖空?”

    管事回首,被眼前人给吓得够呛,带着一干下人扑通跪礼。给太子领路的郑国公斥道:“这可是宝郁最钟爱的花圃,谁让你们给挖空的?!”

    “是我的意思。”

    一道清亮的嗓音自前方响起,太子的目光往向郑宝郁身上。

    郑宝郁容色平静,缓缓踱前向父亲与太子见礼:“我不爱种鸢尾了,想改种点别的东西。”

    太子在前,郑国公敢怒不敢言,偷偷瞪了女儿一眼。郑宝郁视若无睹,目光定在太子身上:“难得殿下亲至,您是来给我答复的么?”

    这话直把郑国公吓得肝胆俱裂,又惊又怒地拿眼神剜她,可惜谁也没空理会郑国公。太子皱眉:“你曾过鸢尾是你最喜欢的花种。”

    郑宝郁别开脸,眺看偌大一片花圃:“那殿下可知我为何会喜欢鸢尾吗?”

    太子抿唇,郑国公眼见太子脸色不对,连忙帮腔:“单一品种确实有些乏味,偶尔换换别的也赏心悦目……”

    “郑老能否允我俩单独几句话?”太子开口。

    郑国公哪能不,就怕自己离开之后女儿又朝太子使性子,临走前试图给她睇眼色。可郑宝郁目光一瞬不瞬定在花圃中,不郑国公的眼色,就连身边太子都没去多看一眼。

    直到所有人都离远了,太子侧目看她:“你不喜欢鸢尾花了,是因为我吗?”

    郑宝郁的目光没有收回来,垂眼盯着几株被挖开的根茎:“殿下连我为何喜欢鸢尾都不知道,又怎会觉得我不喜欢鸢尾就是因为你呢?”

    “这段时间我给你送了许多鸢尾花型的饰物,但那些东西都被你退掉了。”太子沉吟,“我以为投其所好能够令你敞开心扉,没想到反而惹你越加不快。”

    郑宝郁终于朝他睇来一眼:“我不喜欢鸢尾确实是因为殿下,但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原因。”

    太子怔忡。

    “看来太子殿下真不记得了。”郑宝郁面露嘲色,“你我初见之日,殿下送我一支鸢尾花。您它的颜色与我相衬,正巧当日我所着的衣裳正是那朵鸢尾的花色。”

    太子哑然:“我……”

    “殿下不必觉得亏欠,我料想过你会不记得的。”郑宝郁面色一淡,“不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此等旁枝末节的细微事您一向是记不住的。”

    太子知她在嘲讽自己,嘴上不在意,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我现在记住了,这一次我会好好记住。”

    郑宝郁沉默,摇头:“不用了,殿下还是把你的答复告诉我吧。”

    太子眉心抽动:“我真的能记住。不管从前忘了什么、忘了多少,你重新告诉我吧?你别嫌我烦,如果觉得累,那就一天一点,只要是你,我都会听的,我全都会记住。”

    “您不必这样。”郑宝郁却道,“殿下日理万机,总是有太多的事要做,何必非要浪费时间应对这些鸡皮蒜毛的事?”

    太子立刻就:“我不觉得浪费时间,我也不会嫌事琐碎。”

    他积极道:“从前是我对你疏忽太过,你不高兴也能理解,等我们成亲以后天天处在一起,肯定就不会这样了。”

    “成亲以后?”郑宝郁反问道,“殿下觉得成亲以后所有问题都会得到解决吗?”

    太子理所当然:“为什么不能?”

    郑宝郁深吸气:“殿下至今没有明白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又谈何解决?”

    太子面露茫然之色。

    “我们之间的问题,在于你的身份容不得你只有一位后宫。即便你不想,广纳后宫都是迟早的事。”郑宝郁哂然:“就算你我矫情也好,可我一点不想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你知道我一直以来所接受的是什么的训导吗?”郑宝郁隐忍道,“身为太子妃、日后的一国之母,我必须得体大度,容人所不能忍之事,接纳夫君所拥有的整个后宫。”

    “可这一切从来不是我想要的,而我一再地去告诫自己必须忍受接受,因为我曾那么真心地喜欢殿下!”

    “我也是喜欢你的!”太子紧紧扣住她的手:“我想过了,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如果我不是喜欢你,绝不可能这么在乎你的想法,更不会殷勤挽回、想方设法得到你的原谅与回应。”

    郑宝郁却未动容:“你可知那日你向我坦诚你对沈家姐的衷情之时,我是怎么想的吗?”

    又是沈南霜,就因为沈南霜,他俩才会变成这样!太子心中不出的烦躁:“我早就放下她了,我俩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你一定要喋喋不休地把她牵扯出来?”

    郑宝郁却用力挣开他的手:“当我听见你所坦诚的那份衷情,我突然无法理解这些年来我一直告诫自己必须容忍的那些东西到底算什么!”

    太子几近哀求:“宝郁,我们能不能别再提她了?”

    “不是沈南霜,也会有其他人。”郑宝郁执拗道:“我问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为一个随时会变心的男人,倾注我一生去忍受令我最憎恶的一件事情?”

    太子怒道:“就算不是我,难道其他男人就一定能给你独一无二的爱吗!”

    “那个虞鸿舟就一定能做到吗!”

    郑宝郁眉心一跳,眼神尖锐地横向他。

    太子知道自己出了不该的话,但他仍是问:“你是不是因为他,才想要解除婚约?”

    “与他有什么关系?”郑宝郁冷声质问,“你对感情不忠,就觉得天下人都合该像你一样吗?”

    太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宝郁,我们能不能别这样?”

    “好,那我来回答殿下方才提出的问题。”郑宝郁高声道:“我确实无法保证其他男人就一定不会三妻四妾,但至少那时候我还有选择,我可以选择不跟这个男人过下去。”

    “可如果嫁给你,我能有什么选择?你可以休了太子妃、他朝也有废后的选择,但我呢?”

    “我不喜鸢尾了,最起码还能换一池别的。可我不爱我的殿下了,我能选择和离休夫吗?”

    郑宝郁怆然一笑:“如果不能,恳请殿下现在就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