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毅王府选用的是前朝旧王府邸, 现成的府邸经过一段时间的重新修缮之后焕然一新,再加上有皇后处处把关, 一王府邸应有的气派尽显,华而不奢,雅且不俗。
但赵弈住在这里的时候不多,隔三岔五不归宿,王府下人也都习惯了。
今日不同,赵弈从宫里狂飙赶回毅王府时,月升中天, 万籁俱静。
王府客居被笼罩在一片祥宁的夜色之下,映在窗棂的橘色焰火不时跃动, 平静中透着一丝不平常。
赵弈停在门前, 那颗心第一次在这片尚不能称之为家的偌大府邸中燎起了星星火原。
虽然房里还燃着火光,但这个时间确实不早了,赵弈不确定穆清清是否已经睡下,进门的时候格外心地放轻动作,生怕惊扰佳人美梦……
然后, 怀抱着满心期许的赵弈看到的是趴在桌子呼噜大睡的穆云凌。
“……”
赵弈把整个房间仔仔细细翻过一遍, 确定只有穆云凌, 没有他想见的人, 终于不得不扶额,过滤一遍王府送来的消息。
登门造访的穆家人, 所以那个登门造访的穆家人是指穆云凌?
“……”
赵弈差点没控制住脾气, 恨不能把这个害他白开心一场的罪魁祸首给踹翻。
这要不是弟弟、这要不是她弟弟——
揣着满心戾气的赵弈调头就要往外走, 却在不期然间与门廊中的人四目相对。
穆清清披着凉裳, 窈窕倩姿沐浴在星光月色之下, 像个不真实的幻影, 错令赵弈错怀疑自己今晚是不是真醉了。
可他分明没醉:“清清?”
穆清清嗅到飘浮在空气中的一丝酒气:“你喝酒了?”
蹿进耳朵里的那把嗓音非常真实,赵弈笃定绝不是幻影:“太子非拉着我不让走,还灌了我一肚子酒。”
闻言,穆清清关切:“喝醉了吗?”
面对她关切的神情,赵弈嘴巴微张,到底没装:“……没醉。”
虽然没装,但赵弈厚着脸皮嘀咕:“但喝多了,肚子胀。”
这话没错,赵弈强调:“怪难受的。”
深更夜半,毅王府的主院亮起火光。
赵弈喝完厨房送的消食醒酒汤,老老实实躺回床上。穆清清接过汤碗放回桌面,陪坐在床边的绣墩上。
毅王府送入宫的消息没有错,今日穆家确实有人登门造访,来的不仅是穆云凌,准确而言是穆云凌陪同自家阿姐一起来的。
今日穆家姐弟一登门,王府管事就派人去给宫里递信。可惜因为种种缘故,赵弈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信中内容,致使穆家姐弟被晾了一天。
眼看天色渐晚,穆清清等不到人原是算道回府。可王府管事多有眼力见儿的人,当日还是他奉赵弈之命去给穆家送礼的,深知穆二姐在自家王爷心目中的地位,他那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给挽留下来。
赵弈听完来龙去脉,顿觉自家王府管事找得太对,明日就给涨月银。
“你若再晚些回来,我也就准备睡了。”穆清清舒眉。
客居的房间是王府管事准备的,赵弈去的那间房原本是穆清清的,穆云凌就住在隔壁。但她心觉反正不等也等了这么久,既然没有接到赵弈不回府的消息,那便干脆等到他回来。
穆云凌本来没想等,可他见阿姐不睡,硬是强撑精神陪她等。
这不,趴在桌上睡着了。
穆清清一向作息规律,鲜有晚睡的时候,因为等得犯困得紧,这才到想到要去院子里走走。
没成想这么巧,她一出去赵弈就回来了。
“本来宫门落锁之前就该走的了,偏偏太子逮住不让走。我见他心情不佳,这才稍微陪他多喝了几杯酒。”一听穆清清从白天等到晚上,赵弈悔得肠子都青了,“王府平时少有事找,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宫外早就送信来了,怪我没留神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犯了。”
赵弈自有一批手下运作,但凡急事都会有专门的渠道在第一时间通禀上来。毅王府不过是这次封王之后赐下的府邸,找上门的无外乎是些看他最近风光想要攀附或试探的人,再者前阵子还有不少想给他媒的人。
对他而言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赵弈一般不把这种事当事。
赵弈是一点也没想到穆清清会来找他。
纵使彼此私下已经确定关系,表面上两人却什么关系也不算。穆清清是身份贵重的侯府嫡女,平素最为注重礼节声誉,即便将来两人定了婚,只怕明面上也是抹不开一层规矩。
像这样亲自登门来找他的事,赵弈根本想都不敢想。
“不怪你,是我临时起意,来时也没想太多。”考虑到作为一位未出阁的姐,擅自跑到未成婚的成年男子府邸坐客不合礼法,穆清清还同意了穆云凌跟随,心想姐弟出行至少可以抵消一部分非议。
但那时穆清清就算想过贸然造访有可能会碰上赵弈不在王府的情况,却万万没想过在此留夜这等状况外的事情。
穆清清已经能猜到祖母得知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指不定会觉得白天刚放话的她转眼跑去赵弈府里留夜,纯属故意挑衅。
虽然同意管事提出的留宿这件事,本身确实存有几分蓄意在里面。
“我没想到你会来,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找我。”
赵弈并不想老实躺着,没奈何穆清清不让起来。壁灯的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像的一簇星星之火,把乌黑的瞳眸燎成璨火广原。
看在穆清清眼里,忽然觉得回去即便挨训也无所谓。
仔细一想,似乎每次都是赵弈跑去找她,而她从没主动为赵弈做过什么。
所以现在赵弈才会那么高兴?
穆清清想让他更高兴:“你现在困吗?”
赵弈想不困,可又想到穆清清方才她等困了:“你困了?”
穆清清摇头:“见到你就不困了。”
“我也不困,”赵弈立刻从榻里蹬起来,不忘补一句:“我特地赶回来就是为了见你。”
如此穆清清就放心了:“我来找你是有件事想告诉你。”
“白天我向祖母表明心迹,我我想嫁给你。”
穆清清不鸣则己一鸣惊人,赵弈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反应过来,作势就要下榻:“我让人去备礼。”
“备什么礼?”穆清清莫名。
“提亲、不,三书六礼该准备的我早备好了。”赵弈突然恨起今晚喝的一壶壶酒,虽然没醉,却还是让脑子变得不好使了,“我现在立刻就去你家——”
穆清清哭笑不得:“天还没亮呢。”
赵弈一看天色,恍然道:“那赶紧睡吧,睡醒就去。”
穆清清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很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睡得着:“你是不是醉得很厉害?”不然怎么看上去这般迷糊。
“我没醉。”赵弈把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露出炯炯的光,“这不可能是梦。”
“当然不是梦。”穆清清失笑,执起他的一只掌心贴在她的脸颊上,“你看……”
没等她笑开,赵弈的身子顺着她抓握的动作向前倾,一个口勿轻轻落在那双渴盼已久的唇瓣上。
浅尝辄止,很快分开。
穆清清盯着近在咫尺的赵弈,因为太过靠近,以至于很明显地就能捉捕到对方轻薄她之后所流露出的那份紧张。
也不知担心是梦,还是担心遭到抵拒,赵弈看上去非常紧张。紧张到穆清清没办法斥责他的轻薄之举,只得问:“现在还觉得是梦么?”
赵弈抿着发烫的唇,眸光忽闪:“要是你今晚能留下来的话……”
穆清清果断道:“你还是好好作梦吧。”
梦里什么都有。
赵弈仗着通身酒气不讲理,硬是磨了穆清清半宿。穆清清本就等他等得呵欠连天,最后究竟是怎么睡着都不记得。
房里的烛火烧剩白芯,好一阵明明灭灭,最后化作一缕烟灰,飘散于漫漫长夜。
不知是白天听了太多穆云凌提起的时候,这一夜的穆清清梦回早已遗忘的许多年前。
那时弟弟尚是枚走路歪歪扭扭的胖团子,对谁一点也不生分。
春和景明的这一天,胖团子不知哪冒出来,歪歪扭扭扑进姐姐怀里。彼时方过髫年,半大不,穆清清被个胖团子压个正着,险些人就起不来了。
后来身子一轻,穆清清才发现团子被人抱起来,艳阳刺得睁不开眼,背光的少年已经走了。
“那是谁?”
“狗、狗……”奶声奶气的胖团子嘟嘟嚷嚷:“狗杂种。”
穆清清听完,皱眉扳过弟弟肉嘟嘟的脸:“谁教你的?不许骂人,要叫哥哥。”
金仙玉童似的的阿姐一皱眉,深深震撼了还没形成三观的胖团子,从此再叫不出一声狗杂种,无论谁教都只喊哥。
四哥、四哥……
黑夜之中,赵弈心将穆清清拢入怀中,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软玉温香,随她一并跌入遥远的梦。
“谁让你喊我哥的?”
喊他什么的人都有,前不久还学着其他人喊狗杂种的娃儿,突然改口喊他哥,赵弈莫名其妙。
围着他转的胖团子竖起一根手指头:“阿姐、我阿姐。”
赵弈顺着方向瞥见一间禅房。
令人窒息的青烟久久不散,无时无刻缭绕在禅房中。慈眉善目的偌大金身对孩而言并不像普渡众生的佛祖菩萨,反倒是一座座庞大凶猛的吃人怪兽。
赵弈看不懂那么点儿的女娃怎么能够忍受得住如此窒闷压抑的地方,于是他轻轻敲开整间房里唯一的一道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