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夺马之后, 沈南霜拼了命往城里逃。
一旦入了那道城栅,靖王的人绝不敢在天子脚下大肆动作, 如此一来她才有了逃生的余地。等她好不容易摆脱追兵,沈南霜拉紧缰绳刹蹄回首,却并未能够见到方才救她的黑衣人随后而后跟上来的踪迹。
她的心跳如擂,手指发颤。
黑衣人的声音无比熟悉,沈南霜知道是沈思鹄来救她了。
那个会不顾一切为她拼命的沈思鹄仿佛在那一瞬又回来了,沈南霜百感交集,内心狂喜。可靖王护卫那么多, 仅凭沈思鹄以一敌众,只怕不易脱身, 还将陷入苦战。
她不能失去沈思鹄, 得想办法搬救兵才行!沈南霜立刻想到了她的父亲,匆匆调马往将军府疾驰而去。
“姐回来了!”
将军府的下人见失踪多日的姐终于出现,纷纷围上去嘘寒问暖:“姐这几天是去哪了?老爷和公子到处找你,可把他们担心坏了……”
沈南霜无暇解释,一下马就问:“我爹呢?”
众人面面相觑:“老爷今早入宫去了, 至今还没回来呢。”
这两天府里的人都在包收拾行装, 为即将离京远行做准备。沈将军身边能用的副将均已先行一步, 余下都是些手无寸铁的仆从下人。
沈思鹄安危未明, 如此紧要关头却没办法第一时间联系父亲。沈南霜心中焦虑,只觉周遭你一言我一语呱噪之极, 转头上马甩下众人就跑了出去。
她从京郊宅邸出来的时候, 原意是带着书函和信物去找太子的。可如今信物随同书函落入靖王手中, 没有信物在手, 根本无法向宫中太子取得联系。
而且靖王已知她回城去找太子, 宫门附近不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此时再去恐怕就是自投罗网。
如此一来她还能找谁?
沈南霜彷徨间举目四望,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裴成绎。
就算她们之间出了一个文姨娘,可裴成绎对她情根深重,不可能会不帮她。沈南霜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调马直奔裴府而去。
然而临到裴府,沈南霜想起当日裴府门房千般阻挠的刻薄嘴脸,一时犹豫,算转到裴府后门另寻出路。她原想托个内宅下人帮她给裴成绎带信,却见一名女子蓬头垢面,被下人从后门架着往外赶。
“我要见裴公子!是他带我回来的,你们不能赶我走!”
几名裴府下人挡住入府的后门:“我劝你个疯婆子赶紧滚吧,让你赖在府里白吃白住这么多天,还真把自个当主儿了?”
“我告诉你,让你走的正是我家公子的意思!”裴府下人冷嘲热讽:“坊间那些下三滥的流言蜚语是你往外传的吧?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什么德行。我们公子何等端贵高雅之人,岂是尔等身份卑贱的奴婢能够高攀得起!”
沈南霜心口一热,她认出那名被驱逐出门的女子正是曾经令她又妒又恨的文姨娘。
“那、那不是我传的,我这些天压根就没踏出裴府半步,又怎么可能出去造谣生非……”文莺百口莫辩,面青唇白:“求你通传、让我见见裴公子……”
裴府下人被她缠得不胜其烦,抄起扫帚毫不留情就往她身上抡过去。
文莺自长于穆府,她是嫡姐的贴身丫鬟,穆清清宠她惯她,虽是丫鬟,却从未令她受到如此苛待。文莺又哭又闹,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南霜冷眼看尽那张讨饶的嘴脸,心念一动,牵马从角落缓缓踱出。
她径直越过神情惨淡的文莺,来到裴府下人跟前昂首道:“与你家公子,沈南霜求见。”
裴府下人上下量她一眼,交头接耳了什么,面对文莺时那一张张凶神恶煞的脸忽然转为和蔼可亲:“沈姐怎么不走正门?快往里请。”
沈南霜唇角上扬,自得意满地跨入那扇门,无视身后跌坐在地大受刺激歇斯底里的疯癫女人。
沈南霜并没有被迎去会客室,起初她还奇怪裴府下人竟连通传也不必,直到她从后门入府,走不过两步便见到了裴成绎的身影。
此处庭院距离后门极近,很轻易就能够听清方才文莺在外头哭闹不休的声音。但见裴成绎神情淡漠无动于衷,沈南霜几乎可以笃定,前些日子坊间传闻他与文莺的苟且之事恐怕并不是真的。
可就算传闻失真,但沈南霜没忘记文莺方才口口声声是裴成绎亲自带她回裴府的:“那个女人怎么回事?”
“如未记错,她是穆清清的贴身丫鬟吧?”沈南霜冷声质问,“你与穆清清解除婚约,为什么还与她的丫鬟有往来?”
裴成绎立身艳阳之中,长身鹤立、一派轩然,面对她的神色却分外疏冷:“你来做什么?”
见他竟不是回答自己,态度疏冷得刚舒一口恶气的沈南霜心头又是一梗:“你呢?你跟那名丫鬟的事在外头都已经传开了。那天我特意上门找你讨要法,可你为什么凭由门房拦我,还拒不见面?”
“如果刚刚我没听见那些人的对话,我也会像其他人那样误会你,难道你就连一句解释都不算对我么?”沈南霜一脸倔强,却掩不住眼底的委屈。
裴成绎沉默,那双眼里好似闪烁着什么情绪,却不似往日的怜惜与爱意:“那你呢?你的事也不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沈南霜愣了下:“你、你什么?”
心底徒然生出一股不安感,沈南霜拼命告诉自己不可能,然事实却结结实实了她一巴掌。裴成绎容色微冷:“靖王,还有太子。”
霎时间,沈南霜脑子一片空白。
看着这张曾经纯真灿烂得令他无比心动的脸庞因为一句话逐渐凝滞,裴成绎感到无比讽刺:“既然你不算对我解释,我对你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裴大哥,你是不是误信谗言,对我起了什么误会?”沈南霜还想挣扎,但当试图挽留裴成绎的手被毫不留情地拂开,她才隐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其实这里面关系很复杂,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对,我没有时间解释了,思鹄他……”
“南霜,”裴成绎退开一步,面色沉郁,“我真从未想过,你我会走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沈南霜忍无可忍:“裴大哥,现在不是这种事的时候了!”
但裴成绎仍是道:“我本已算从今往后不再见你,可你还是来了。”
沈南霜双眼睁大,看着裴成绎的双唇一启一阖——
“——你不该来的。”
沈南霜的肩膀被一只冰冷的血手从身后用力扳了回去,黑衣人带着满身血腥出现在她眼前。未等她恍过神来,黑衣人持刀
杀出一条血路,拉着她夺门而逃。
沈南霜想喊停,却觉芒刺在背。等她回眸之际才发现从裴成绎身后四面八方涌出追兵,竟是对她穷追不舍。
耳边呼啸的风声隐约还夹杂着裴成绎没有感情的话音:“我给过你机会了。”
“如果当初你肯放下一切,随我抽身……”
倏时记忆如潮水涌流,沈南霜想到当日裴成绎带着一脸疲色来见她时,将温暖的掌心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南霜,我想过解决的办法。’
‘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当时回答裴成绎,我们还不急于一时。
因为她不想令沈思鹄失望,她对太子仍有留恋,她也看不上眼前的裴成绎——
归根结底,是她不想过早独属于任一个人,她舍不得上辈子权望在手的滋味。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黑衣人将沈南霜推上马背,骑马带她狼狈而逃。身后的追兵无数,那些人并不是靖王手下,上辈子的记忆清楚告诉沈南霜,那是东宫铠卫。
裴成绎放弃了她,而今追杀她的是太子。
“误会,都是误会。”沈南霜依偎在黑衣人的怀里瑟瑟发抖,“他们都被靖王误导了,其实我只是假意迎合靖王,实则是想跟太子里应外合,他们全误会我了……”
太子太信任赵弈了,前世无论她如何挑拨离间都没能令他俩兄弟反目,所以她才想借靖王之手铲除赵弈。除此之外,她与靖王只是虚以委蛇,从未真心靠拢,要不是后来……
要不是后来沈思鹄非要回济北,裴成绎又与其他女人苟且,太子对她不理不睬……她就不会走投无路、迫不得己寻求靖王的帮助,为了投诚向靖王提供一部分真实讯息,走到今时今日这等地步。
“思鹄,我们回去吧?”沈南霜喃喃,挣扎着从黑衣人怀里坐直,“也许我向太子坦诚一切,太子会原谅我、裴大哥也会原谅我……”
“不能回去。”黑衣人喘着粗气,那声音赫然正是沈思鹄,“回去必死无疑。”
“不会的!太子与裴大哥从前待我极好,他们不会杀我的!”沈南霜激动争辩,“还有阿爹,他就在宫里。太子那么想拉拢阿爹,绝对不敢伤害我们的!”
“想杀你的人不是太子!”
沈思鹄暴喝一声,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扑住沈南霜身子一倾,从马背上滚落坡道。风中蹿来一枝冷箭直刺马腰,霎时惊起惨烈嘶鸣。
马上二人滚落地时,沈南霜听见压在身上之人发出沉痛的闷哼,此时她才悚然惊觉沈思鹄浑身浴血,那身黑衣早已被血浸湿,身上满是流血的创口。
沈思鹄扯掉蒙脸的黑布,咬牙咽下一口腥血,以刀撑身爬了起来,拉着沈南霜还想逃。
远天射来一支冷箭,精准射向他去拉沈南霜的那只手——
“思鹄!”
沈南霜惨声惊叫,她想回去搀扶倒地的沈思鹄,却被沈思鹄挥开。他的伤势过重,意识已然不清:“别管我,你快跑……”
“可是、可是……”沈南霜哭着摇头。
沈思鹄咬紧牙关:“你还不明白,毅王的目标是你——”
沈南霜带着满是泪痕的惊恐表情,仓皇退开一步,荒不择扭头要逃。可下一支冷箭已然上弦,蹿风刺穿她左侧的腿肚。
很快,又一支飞箭刺入沈南霜右侧的腿肚,将她钉在地上无力脱逃。
一声声惨叫不绝入耳,沈思鹄艰难地朝声音的方向攀爬,但这一路早已耗尽他能用的所有力气。
“救我、思鹄救我……”
一人缓缓走来,他扔掉了箭弦,从地上拾起沈思鹄遗落的那把刀,刀尖对准沈南霜的脑门上。
沈南霜浑身发颤,也不知是失血疼痛还是过度惊恐所造成,唯一能做的只有失声哭求:“不要,求你不要杀我……”
她本不应该是这种结局。她会成为太子妃,陪太子步步登顶。日后稳坐凤位,成为一国之母,再诞下龙子。
即便丈夫死后的未来,她也有裴成绎和沈思鹄扶持,携手共治天下,成为百官敬畏的沈太后。
再然后——
“沈南霜,”赵弈举起那把刀,“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沈南霜哭声一滞,双瞳骤缩。
再然后,那把刀笔直刺穿她的头颅。
作者有话:
包番外应该还要几章,3月是写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