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隔日上朝, 裴尚书怒而上表,当堂斥责靖王枉顾纲纪、无视王法, 昨日竟纵人闯府,行凶作乱。
此事引起朝臣纷议,拥护靖王的臣子纷纷为其辩。当今圣上亦是莫名,靖王行事一向端谨,怎会无缘无故跑到尚书府闹事?
裴尚书道出来龙去脉,靖王封地乃是京畿以东极为丰沃的平江郡,平江一过与湖州交界。年初裴尚书之子裴成绎随往湖州核查盐税与经贸事宜, 竟无意中发现靖王暗囤兵马的蛛丝马迹。
靖王得知裴成绎发现并查追他暗囤兵马的罪据之后,暗中派人潜入尚书府算毁灭罪据不, 甚至意图行杀人灭口之恶行。
好在裴成绎有所警惕, 已将所有罪据转交大理寺卿,并向太子寻求援助,方得以在凶徒杀入之际保有性命无虞。
私囤兵马乃是大忌,任一在位者都不容忽视。
随着裴尚书将来龙去脉公诸于众,大理寺卿也将搜罗的罪据一一展现人前, 这等同于判了靖王死刑。
偏偏当事人今日因伤未能早朝, 彼时人在府中左拥右抱, 无知无觉地做他的千秋大梦。
当初沈南霜将太子广积财粮的那部分证据交给靖王, 靖王出于私心非但没有立刻公开,反而偷偷掺入一手, 原想等他敛揽足够的财粮再揭发, 谁料现在却被反咬一口, 全部清算到他头上。
靖王一觉醒来天都塌了, 更可怕的是朝廷派来查处的人轻而易举揭露他手里的所有底牌。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落逃的沈南霜到底是如何从自己手中挖走那么多连心腹都鲜为知悉的内情。而曾被靖王养于京郊宅邸的妖娆佳人, 带着极其丰厚的报酬翩然离去, 从此再无人见过这位名噪一时的金乐府琵琶女。
“毅王请留步。”
从东宫出来,赵弈瞥了一眼快步追上的裴成绎。
靖王一案,裴成绎可谓立了头功。裴尚书相当高兴,裴家上下对此子寄予厚望,如今当得太子重用,又有太子保荐,日后仕途已然无忧。
裴成绎作揖:“听闻当日闯入舍下的歹人乃是毅王亲自带人将其毙命,裴某还来不及谢过殿下。”
“份内之事,大可不必言谢。”
见他神情疏冷,裴成绎面色一顿,确实没有旁人,这才:“我去见过沈思鹄。”
“那子醒了?”赵弈‘哦’了一声:“可曾接受不了现实,寻死觅活?”
毕竟拼了性命那么想要救的人,终究还是被杀了。
裴成绎默然:“他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人。”
“若是拎得清楚,就不会把自己弄成那副田地。”那日沈思鹄精疲力竭伤重昏迷,赵弈带他回去的时候俨然只剩一口气。幸得最近征募时留下几个挺有真本事的民间大夫,竟活生生把他从鬼门关给拽回来。
沈将军把儿子接回去的时候,感恩戴德五体投地。
赵弈救回他唯一的儿子,太子将曾与靖王谋事的沈南霜从涉事者的名字中抹去,沈家满门这才得以保全,这桩恩情是沈家父子赔付一生都偿还不了的恩情。
所以当沈将军领回沈南霜的尸首时,仅仅只是将蒙脸布轻轻盖上,一句怨言也没有。
裴成绎微哂:“思鹄与她自一起长大,无论心中是何情意,都不可能任他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向穷途末路。”
赵弈对沈思鹄看得开还是拎不清并不关心,也不在乎沈思鹄会不会为沈南霜的死找他报仇或是想不开殉情:“你还有事吗?”
裴成绎沉吟:“当初若非得殿下提点,靖王一旦事发,就连我也将受南霜牵累,很难就此撇清关系。”
“就算我不点醒你,你应该也会察觉到那个女人有问题,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事而己。”赵弈不以为然,“太子的部署需要你的配合,至于怎么做则是你个人的问题。”
当然,向裴成绎揭露沈南霜左右逢源的嘴脸,还是为了加骤那个女人坠落的速度。
裴成绎陷入沉默。
曾一度他对沈南霜动过真心,甚至动过放弃一切与她远走高飞的念头,然而沈南霜的态度令他感到无比失望。沈南霜盗取他手中的机密讯息向靖王投诚这件事,已经不仅只是毁他前程,倘若靖王事败,遭受牵累的将是裴家满门,裴成绎再自私都不可能令家族受累,所以他当机立断做出选择,彻底放弃沈南霜。
通过沈南霜向靖王泄露假的湖州机密之后,从中引出靖王私囤兵马的实情,为了与沈南霜撇清干系,不惜利用文莺放出假流言出去。
靖王上勾之后,这两个女人也彻底没有了利用价值。唯一的意外是沈南霜回来找他,可惜千算万算算不过赵弈,早早命人埋伏裴府守株待兔,竟真让他逮到了自投罗网的沈南霜。
“无论如何,殿下的恩情裴某铭记于心。”
“你该感激的是太子看重裴家,也看好你。”赵弈并未领情,冷冷睇他一眼,“好好铭记今日太子对你的恩情,肝脑涂地为他奉献一生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没有沈南霜,裴成绎还会不会成为日后揽权自重的裴相不好。但只要有他在太子身边的一天,他不会让裴成绎再向前世那般拥到过重的权望,膨胀过多的利欲。
赵弈拂袖与他擦肩而过,裴成绎忽而开口:“我听了清清的事。”
赵弈伫足:“裴大人不应直呼其名,她已不是你的未婚妻。”
裴成绎一直知道赵弈并不待见自己,也能想到大抵是因为彼此唯一有交集的穆清清:“是我疏忽了,抱歉。”
“我曾愧对于二姐,一直很想找机会向她致以歉意。但我心知无颜见她,唯有托请殿下替我告一声罪。”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由衷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赵弈回首静静盯着他,微眯双眼:“清清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女人?”
裴成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赵弈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回答。”
裴成绎一时哑然,垂首低语:“二姐很好,无论哪一方面都比南霜好。”
听赵弈啧声,裴成绎也明白自己多都是废话:“虽然现在这种话并不合适,但我也曾想过好好爱她。”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初见穆清清那一眼的惊艳与心悸。少年青涩的春|心萌动何等炽烈,裴成绎也曾无比渴望能够拥有她。
“可她并不懂的情为何物。”
事与愿违的是,无论他如何尝试,穆清清却像一潭死水,石头扔下去也激不起任何波澜,从未能够给予他想要的回应。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令裴成绎怀疑自我,他开始怨怪与羞恼,心灰意冷、力不从心。所以当沈南霜出现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可以不必再坚持下去。
裴成绎苦笑:“我努力过,但还是不行。”
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曾经他可盼而不可得的人,裴成绎轻易得到却不好好珍惜,自己不够努力还怪起别人不给回应。赵弈冷笑:“对,是你不行。”
早知裴成绎竟是个轻易就会龟缩的男人,当年他就应该先伸一脚把这男人踹出去。
明明清清那么好哄,只要肯付出真心,她都能看得见。经年累月的守候,没有人比他更有耐心。他有足够的耐心一点点磨,一天不成就一年,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就一辈子。
上辈子不敢逾越雷池的他就是个傻子。
竟把清清交给这种人。
离开东宫之后,赵弈来到广恩侯府。
穆清清已经卧榻半个月,骨折的伤口愈合过半,赵弈决定带她回毅王府。
除了穆云凌颇有微辞,赵弈这个决定轻而易举得到穆家人的同意了。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穆家人从最开始的悲痛唏嘘到渐渐麻木,所有人都觉得穆清清早已死在车祸的那一天,即便仍有呼吸,但自那日起穆清清就再没醒过。
唯一还在坚持的只有赵弈,将穆清清抱进车厢的时候也只是觉得怀里的人儿轻得过分,但只要还有呼吸、身子还是暖的,比上辈子面对空寂的坟墓强上太多。
可惜没有人能够明白赵弈的这种感受。
乘车正欲离府之时,一名朴衣女子扑向马车,引起赵弈的注意。
“殿下,奴婢名唤文莺,您见过的、奴婢是二姐的近身丫鬟!”
毅王马车有护卫随行,自不可能被人轻易靠近。但文莺浑不死心,她叠声求道:“毅王殿下,奴婢曾是二姐身边最亲近的心腹丫鬟,盖因人作崇,这才将奴婢从侯府驱逐出去了!”
从裴家被赶出来以后,文莺原想回穆家的,谁知这一趟回来却再也踏不进穆家的大门。
穆老太嫌她丢人,连契都不要将她赶出穆家。偏偏穆清清昏迷未醒,没有她帮忙求情,文莺这才意识到她真的再也回不去穆家了。
曾经积攒多年的钱银早不知被什么人给吞吃了,没有穆家的庇佑,又身无分文,这些日子文莺过得太苦,她早就受不了:“二姐待奴婢亲如姐妹,她曾过无论去哪都会带上奴婢的。倘若姐此时清醒,一定不会丢下奴婢,求殿下开恩,留奴婢照顾二姐吧!”
如今文莺能指望的便是毅王,方才她已探听到毅王要带穆清清回毅王府,只要毅王愿意收她,便是让她侍候个活死人也有何不可?
滚动的轱辘缓缓停下,文莺大喜过望,连忙追到车头处。
车帘半掀,男子浑厚的嗓音从车内传出:“把这个女人拖走,找个地方扔了,越远越好。”
最好这辈子都别出现在穆清清眼前,赵弈怕她日后醒来心生不忍,还是眼不净为好。
作者有话:
啊,总得给每个人的结局收尾嘛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