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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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幂篱的女子形色匆匆, 循着记忆翻找着那座来过一趟的四合。

    她的出现与周遭相比过于突兀,随着聚拢在她身上的不怀好意越来越多, 终于有人蠢蠢欲动向她出手——

    但那些人连她裙边都没能沾上,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给悄无声息给拦截住。

    郑宝郁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四合,院子里的孩嬉声依旧,水井旁的大婶看见来人的眼神始终带着探究,这一次郑宝郁没有马夫替她开路,唯有亲身前往那间房屋。

    房子里并没有人,一名大婶揩去手上的皂水, 告诉她这个时间男人都出去干活了。

    郑宝郁心下暗松:“虞书生又上山去了?”

    大婶眼神古怪地觑她:“啊?书生早搬走了。”

    郑宝郁呼吸一滞:“他搬去哪了?”

    “谁知道呢。”大婶摆摆手,四合里你来我往, 住的人太多, 也不是谁跟谁都混得很熟,还能熟到搬去哪会吱一声的。

    郑宝郁立在艳阳底下,却如坠冰窟。

    南坊的侍应告诉她,虞书生不会再来胭脂铺了,因为他得罪了京里的大人物, 没有胭脂铺敢收他倒卖的东西了。

    虞书生撞车的那日, 正是她们见到他的最后一次。

    郑宝郁还记得虞书生提过合作的医馆, 逐家找过去以后才发现, 每一家的理由都与胭脂铺相同,自那以后谁也不曾见过虞鸿舟。

    解除婚约的事一直没个结果, 郑宝郁忙于应对家人, 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虞鸿舟伤势未愈, 几次碰不上面, 郑宝郁也只是纳闷, 并未往深里思究。

    当日穆清清正是与她道别之后出的事, 郑宝郁事后很自责,也就没有暇心再去胭脂铺。后来赵弈把穆清清接去毅王府,路程太远,郑宝郁这才渐渐减少去探望她的时间。

    郑宝郁从没想到,那日主动跑来找虞鸿舟,竟会是彼此的最后一面。

    仿佛心照不宣一般,她们总是在胭脂铺见面。那是她们唯一的交集点,郑宝郁也曾去过宝相斋,最后不得不来到这里,如今人去楼空,郑宝郁只觉茫然,她想不到还能去哪里找他。

    那位大婶倒是好心:“姐还是赶紧走吧,这地不是您这般富贵的人能来的,亏得您一个人竟能走到这处,路上没受欺负吧?”

    郑宝郁闻声,蓦然回首望向四合院的那道门。

    听虞书生的事以后,她心中惶恐,茫然乱了分寸,不顾马夫的阻挠,租了顶轿子就来了。来时的一路满腹惴惴,并未注意身遭情况,如今听大婶这般一提,才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出来!”

    从前她身遭暗藏高手护卫那都是诳傻书生的,郑宝郁出行确实有仆从跟随,但不代表这次也有。

    然而从那破陋的大门处现身之人,却令郑宝郁怔住。

    纵然装束低调,但那一身矜贵的气度,与这三教九流之地形成截然不同的两般境地。

    其实不只是他,国公府出身的郑宝郁,举手投足的那份雅然,会令前来搭话的大婶下意识用敬语尊称,会令院子里素爱捣蛋的顽童们望而怯步,这样的她何尝不是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尽管不识眼前男子是何身份,但已经令搭话的婶子更加诚惶诚恐,半点不敢多待片刻,识趣地避回自个屋里去了。

    不光是她,原本热热闹闹的院子如作鸟兽散,突然变得诡静异常。

    “这样出行很危险。”太子却像是浑无所觉,向郑宝郁伸出手,“跟我一起回去吧。”

    郑宝郁无视太子伸出来的那只手,几步擦肩从他身边越过,但还没跨过那道门槛,突然听见身后人:“我知道那个人在哪。”

    “你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

    郑宝郁伫足忍了忍,调转头道:“逼走虞书生的人是不是你?”

    太子顿声:“不是我。”

    郑宝郁握紧双手:“带我去见他。”

    虞鸿舟搬出四合院以后辗转换了几个地方。虽不幸被断了财路,但入京这段时间倒卖花草也算攒了笔钱,这些年多少积蓄还是有的,倒不至于贫困潦倒揭不开锅。

    只是坐吃山空不是个法儿,京地物价太贵,若是长久不事生产,怕是很快荷包就能见底了。

    虞鸿舟在房里包行装,准备这两日就动身离京。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敲门声,虞鸿舟心觉奇怪,他借住这家农舍不过几天,周遭的人全不熟悉,会是谁来敲这个门?

    “来了——”虞鸿舟推开那扇门,目光滞在门口等候的那人身上。

    “是我。”那人掀开幂篱,露出郑宝郁秀美的脸庞。

    虞鸿舟神色怔愣:“你怎么……”

    ‘来了’二字辗转舌尖,两人同时陷入沉默。郑宝郁首先破僵局:“你的腿伤见好点了么?”

    虞鸿舟慢半拍:“好多了,多谢你送来的药。”

    但见呆书生安然无恙,郑宝郁强起精神来:“你不请我进去么?”

    虞鸿舟摇头:“如此有损姐名声,还是在这里吧。”

    郑宝郁羽睫微颤,细不可察,她垂首嘀咕:“姐我若是在乎名声,就不会跑到这里来找你了。”

    虞鸿舟缄默:“那不成,你我身份大不相同。”

    郑宝郁心底没由来涌起一股气:“你跟我来往已久,现在才来担心这事有甚意思?”

    虞鸿舟抓了抓脑袋,低吁一声:“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问清楚的。”

    郑宝郁颦眉:“你什么意思?”

    “胭脂铺子的侍应们与我提过你是国公府郑家的姐,听郑国公府上有许多位姐,但我独独没想到你竟是那一位姐。”

    南坊胭脂铺子常年接待的都是京中名流,非富即贵。早在初见之时,虞鸿舟便知这位姐贵不可言,但郑宝郁与他所知道的高门贵女又不相同。

    她有善心设身处地体恤民情,她有满腹经纶能够与他接答如流,她从不因他的身份卑寒而鄙夷或怜悯,她拥有一切虞鸿舟所衷情的美好品质,更不论她令人一眼不能忘怀的昳丽姿容。

    虞鸿舟不可能不动心。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自己配不上郑宝郁,所以他想好了努力备试,等待明年春闱争取一个好的名次。

    也许这条路会非常艰难,但虞鸿舟从不是会畏惧艰难之人,尤其当郑宝郁亲自找来四合院,令他明白郑宝郁心里也存在着相同的情意,就更加坚定了虞鸿舟迎难而上的决心——

    可偏偏她是郑宝郁,是当朝太子的未婚妻。

    胭脂铺侍应们曾告诉他这位乃是郑国公府的姐时,虞鸿舟压根没往未来太子妃的身上想。

    如果郑宝郁是郑国公府待嫁的未来太子妃,又岂会隔三岔五与他相见、因为担心他而亲临那种人口繁杂的四合院、更不会看上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的书呆子。

    虞鸿舟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直到郑国公府的人找到了他。

    听家里的人曾找上他,郑宝郁神情一僵:“是我家里人让城中胭脂铺医馆拒收你采摘的药草吗?你所遭遇的车祸也是他们所为?”

    虞鸿舟没有回答,但郑宝郁微一细思,便已料到家里人这么做的可能性。

    “我会回去跟家里清楚。”郑宝郁咬了咬牙,“绝不让你再受这样的威胁。”

    虞鸿舟摇头:“过两天我就动身离京。”

    郑宝郁错愕:“你不参加春闱了?”

    “离明年应试还有大半年呢。”虞鸿舟失笑:“本来我就是提前入京,原意是想提前适应环境,安定下来以后好好备试,现在恐怕是不成了。”

    “都怪我。”郑宝郁抿着下唇。

    虞鸿舟摇头:“不怪你,到哪不是安身之处?我只是搬到京城周边换个清静之地一样可以安心读书,待明年春闱再入京不迟。至于胭脂铺子医馆哪哪都有,出了京城总会有别人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郑宝郁脸色稍霁:“也是,京郊之外也有不少村镇,路程不算远,我有时间就去找你。”

    虞鸿舟眼里闪过复杂之色:“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郑宝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如果你是担心我的身份,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与太子解除婚约,我不会成为太子妃。”

    虞鸿舟不话,郑宝郁犹不死心:“还是你担心解除婚约之后我的名声不好?”

    是了,一旦与太子解除婚约,落下那样的名声,肯定会令虞鸿舟有所顾虑。可虞鸿舟不是想回北边吗?反正日后也不会留在京城,何惧外间流言蜚语?

    她声音轻颤:“还是你担心仕途前程?”

    虞鸿舟眉心蹙动:“郑国公府的人太子不肯解除婚约,一直试图挽留这桩婚事。”

    郑宝郁娇躯一震:“我对他已经没有感情,而他也不定非我不可。难道就因为他心中有所留恋,我就必须回应他吗?!”

    虞鸿舟低头:“其实我不在乎谁的名声好坏,但凡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姐,就算只是郑国公府的其他姐,我都会拼了命与你在一起。”

    郑宝郁隐隐听出他言外之意:“这是我想的吗?我能有多稀罕这个身份?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虞鸿舟闷头道:“我与你过的吧?”

    “我是从北边来的,连年战乱与灾厄令整个地方极度荒芜与贫瘠,是毅王与太子带来了新生。”虞鸿舟苦笑,“他们就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对未来的信仰。如果我与你在一起,就是对我心中信仰的亵渎。”

    郑宝郁气不一处来:“你这个迂腐脑袋……”

    “我迂腐也好,怯弱也罢。”虞鸿舟深深看她一眼:“功名于我很重要。只有考取功名,我才能回去实现我想做的那些事……绝不能因为儿女私情所累,你明白吗?”

    郑宝郁盯着虞鸿舟,她心口堵着一股气,想要指责、想要破骂,而今却像泄了气的皮囊,一句话都不出来。

    半晌,她颤唇微启:“所以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是吗?”

    虞鸿舟垂下眼帘:“对不起。”

    虞鸿舟终究没有将郑宝郁请进门,农舍松垮垮的破门却结结实实地挡在眼前,隔绝了彼此的路。

    “……跟我回去吧。”

    郑宝郁面朝门的方向,没有去看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太子。

    太子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主动上去伸手牵她。郑宝郁没有甩开,但也没有回应他的动作,只是掀起眼皮的时候,目光投到他脸上:“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他没有走,明方才两人的每一句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牵握住她的手:“我舍不得放手。”

    郑宝郁盯着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十指:“我恨你。”

    “没关系,宝郁。”太子为她拭去无声淌落在脸上的泪,“就算你恨我,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

    emmm不是有一种法么?对错时间遇上对错的人,结果很可能是完全相反的。

    就好比上辈子宝在遇见虞的时候,她已经不是高门贵女,并且远离京城,她重新再找男人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所以在遇到真心人以后宝接受虞并走到一处,这是遇到对的人时间刚好是对的。

    然后是现在,前文其实我借清清的口已经了,宝提前遇到虞的时间明显是不对的,因为彼此身上都有很多枷锁,宝连太子都没搞定,而虞也没有能力承担太多,她和虞是不可能走不到一处的。

    所以宝跟太子才是真的要走先婚后爱相爱相杀这条路了……

    以及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