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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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愉初顶着马良才杀人的眼力逼视, 站在清清楚楚写了“详细分析请见附件五、附件六”的脚注旁,微微弓腰诚恳道歉,双手将刚才匆匆额外印的附件五、附件六递给陈怀昌的秘书科林。

    科林接过来, 简单翻阅两下, 用压低了但不大不正好整个会议室都能听见的声音:“不好意思陈总,这两份材料之前就有, 是我疏忽了。”

    陈怀昌无可无不可地唔了声, 眼镜往下拨了拨,视线从推低的眼镜上方射过来,慢条斯理将沈愉初从头看到脚,“没事,以后仔细点。”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

    “好的陈总。”科林恭敬颔首。

    沈愉初在科林的背上看到了一大口锅。

    老板要挑你的刺,何愁鸡蛋里挑不出骨头。

    知道不是工作有误,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加入科林的无辜道歉队伍, “不好意思陈总, 下次我一定将脚注标得更明显一些。”

    下次一号字体加粗好了,亮蓝和大红交替, 醒目吸睛。

    “还有下次?”马良才吹胡子瞪眼。

    沈愉初低头, “不会再有下次了, 抱歉。”

    她在想,这一场无谓的质询和道歉,虚耗了太多时间, 她都可以完成很多工作了。

    还好陈怀昌让其他高管散了, 不然耽误一屋子时间宝贵的领导看她认错,集团会少赚很多钱吧。

    屋内短暂沉闷一霎。

    “安城是你去的?”陈怀昌冷不丁开口。

    沈愉初微笑点头,“是的陈总,是我, 情况报告我发给科林了。”

    陈怀昌想话,顿了顿,看一眼旁边点头哈腰的马良才,“老马先回去忙吧。”

    “哦哦哦,好的。”马良才起身离座,路过沈愉初身边,无意义叮嘱道:“好好汇报,仔细点儿。”

    沈愉初微笑着目送马良才离开。

    没想到一回头,发现科林也跟着出去了,还谨慎地关上了门。

    为了让投影清晰,遮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深棕色的厚重大门掩上唯一亮光的缝隙,不该出现的密闭窒息感出现,一道早有预料的烦躁涌上心头。

    如果有选择,她是真的不太想和陈怀昌单独共处一室。

    手极快地握了一下拳,旋即松散开来。

    她笑不露齿,语速略快,“陈总,安城的事情是这样的——”

    “最近忙不忙?”陈怀昌突然断了她。

    沈愉初敛了声,平静客气地答:“还好,和以前差不多,谢谢陈总关心。”

    陈怀昌没有半点要追究她这不咸不淡态度的意思,慢悠悠站起来,理一理棕色西服下摆,“经理考核期快到了,有信心吗?”

    陈怀昌的身材,对比同龄的钟文伯马良才之流,确实要好上太多了,常年的锻炼使他年近半百却依然挺拔紧实。

    光看外表,不难想象,当年也是一位风流的翩翩公子。

    不然,也俘获不了季家那位心比天高的艺术姐的芳心。

    沈愉初垂下眼帘,“是的陈总,我有信心。”

    冷呵一声,黑色皮鞋踩在深灰色地毯上,脚步声越来越近,“Ivy在上面,你怎么升?”

    沈愉初面不改色,应道:“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做好眼前的工作。”

    这话勉强还能算是客气。

    “怎么?难道你算顶‘助理经理’的名头顶一辈子?”

    陈怀昌直接停在她身边,相隔半个人的距离。

    再开口,就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了,语调温和,“我知道,之前是闹得不大愉快,你走的时候受委屈了。”

    “您哪里的话,不论在哪个部门,都是为源茂做事,我没有别的心思。”沈愉初不急不缓退了半步,臀挨到圆会议桌的边缘。

    陈怀昌根本不在意她了什么的语气,又朝她走了半步,循循的语气,“回总裁办来,我保你能升,你想坐什么位子?事物专事?涉外专事?”

    沈愉初忽然觉得反胃。

    她的脸色大概不太好看了,陈怀昌叹口气,语重心长地给她安排好了后路,“我知道你心气高,要不这样,你跟着科林,以后你接他的班。”

    沈愉初在心里笑,总裁办主任的职位,给就给,也不知外面那些为了这个职位争破头的人,听了会不会寒心呢。

    她想起来,早上出门出得急,忘了吃早饭,饿过劲儿了,胃部难受得一阵一阵无规律地抽搐。

    “初初。”陈怀昌熟稔地唤她的名,“气一阵就算了,回我身边来,好吗?我们像以前那样,我还重点培养你……”

    他抬起的手齐肩,就快要抚到沈愉初的发尾,轻轻扫了扫,没碰上去。

    沈愉初咬紧了下牙。

    她其实没想到,他敢在公司里就这样,摄像头的红灯还在角落一闪一闪。

    但退一万步,就算早料到了,又能怎么样,总裁大张旗鼓叫她来述职,她还能不来么。

    她能用包抡申杰,难道还能举起桌上的盆栽砸总裁的头?

    这跟自愿注销工资卡有什么区别。

    万一手劲大了,陈怀昌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她搞不好还要吃牢饭。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顺着会议桌边边慢慢挪远,隔开距离,继续装傻。

    陈怀昌笑了声,“躲什么,你以前可没这么怕我。”

    自信的,尽在掌握的口吻。

    沈愉初有点无可奈何了,不知道他到底要纠缠到什么时候。

    看来陈怀昌对季太子爷要回巢的事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还有心思考量她的晋升。

    也可能他听了,没把季太子爷放在眼里。

    沈愉初望向会议室门,暗暗期盼科林快点出现,告诉陈怀昌时间来不及了,要赶紧出发赶下一场行程。

    仿佛上天听到了她的请求,门倏然开了。

    门后的人却不是科林。

    钟文伯探半个头进来,挺意外的样子,“哎,你这儿有人啊。那我待会儿再来。”

    “没事,进来吧。”陈怀昌不知什么时候退回主席座,正襟危坐,冷漠朝沈愉初点点下巴,“那个谁,你先回去吧,我的事,你再好好想想。”

    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沈愉初从会议室出来,久违地呼吸一大口新鲜的空气。

    空调温度得极低,冷气一下闯进呼吸道,激得本就不适的胃猛然烧心的酸。

    乘电梯下楼,犹豫要不要去便利店随便买点吃的垫一垫肚子,微信工作群已经再一再二再三呼唤她,分别有谁谁谁去她座位上找过她了,急需她回去救火。

    沈愉初瞬间遗忘吃东西的念头,奔回工位开工。

    刚站稳,解除电脑锁屏,无意一瞥,微微一怔。

    桌角的水培绿萝旁边,静静躺着一个精致的三明治,番茄鲜红,生菜翠绿,煎蛋和火腿的香气隔着保鲜膜丝丝钻出来,勾出胃里的馋虫。

    手机嗡嗡震动两下,来自她的室友李延山的微信。

    【Amanda,看你早上没有吃早餐就出门了,我在你桌上放了个三明治,自己做的。】

    沈愉初心头微暖,下意识回头搜寻他的踪影。

    李延山有了独立的工位,在最靠近走廊的那一排,和她隔着大半个办公区对望,举着手机,冲她浅浅一笑。

    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容迅速在清朗的面上消匿,埋头多发了一句。

    【放心,我放的时候很心,没有人看见。】

    沈愉初弯起的嘴角也随之不知不觉沉了下去。

    胃里的酸好像弥漫到了心底。

    一点点愧疚发酵开来。

    她要求他在公司里避嫌,而她更是假装完全不认识,是不是有点伤害了他。

    心情复杂地捧着三明治坐下来,撕开保鲜膜,心咬了一口。

    好好吃!

    甜甜咸咸,香而不腻。

    沈愉初分辨不清,是她太饿了,还是真的非常美味。

    她此刻简直想冲动放言,李延山做的三明治,能吊所有便利店冷柜里的同行。

    空空的胃里进了食物,抽搐的胃被舒缓的妥帖感慢慢抚平。

    电脑重启完毕,几乎是开机的一瞬间,右下角对话框就疯狂跳出。

    三两口咽下三明治,沈愉初一头扎进工作里,哪还记得什么伤春悲秋。

    直到晚上加完班站在家门口,她才想起来——

    李延山特地给她带了早餐,而她连声谢谢都忘了。

    天哪,她怎么会是这样的白眼狼。

    沈愉初暗暗谴责自己。

    开门的一瞬间,自责被遗忘了,胸腔被一种迟来的暖心充盈。

    温暖的灯光从门缝里洒出来,能涤荡尽归人的疲倦。

    像是家里有人,在等待迟迟夜归的她。

    她拉开门。

    家里确实有人,还跟她撞了个满怀。

    李延山举起一只手臂,想要开门的动作。

    不过,与其是对撞,不如是,她直接扑进了坚硬的胸膛。

    有热度的体温,匀净的雪松气味,淡淡的,萦绕身侧。

    夏夜太静了,阒然得不像话。

    她听见声音来自头顶,他:“回来了。”

    熟稔的,带着清逸笑音的。

    沈愉初忽然觉得好累,好困,上下眼皮迫切想要黏在一起。

    她埋在他身前,想什么话都不,也想什么话都。

    但她感觉自己冷静地从他怀里退出来,照常换鞋放包,像熟人一样寒暄,“还没睡啊。”

    李延山:“刚才从阳台窗户看见你回来了。”

    沈愉初往玄关里走,这才发现李延山居然是戴着围裙的。

    贺欢凑单买的围裙,大片黑色,红色粗系带,有灰色点缀。

    穿在他身上,竟然显得诚然大气。

    围裙,大气。

    沈愉初险些被自己不伦不类的词汇搭配逗笑。

    李延山笑吟吟地跟在她身后,热情邀请她,“我做了宵夜,想等你一起吃。”

    沈愉初习惯想要拒绝,“我其实不——”

    他一大步跨到她面前,弯下腰,与她平视,用一双湿漉漉期待表扬的狗狗眼看着她,“好不好?”

    沈愉初甚至觉得他在撒娇。

    “一起吃吧,好不好?”他的眼神好软好温暖。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一滑,变成软绵绵的,“那我先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