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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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愉初换了身干净的居家服出来, 淡蓝色短袖,宽松的灰色运动短裤。

    厨房里有悉悉簇蔟的声响。

    毕竟是吃人嘴短,沈愉初不好意思光坐着等吃,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进到厨房里, 问句戛然而止,感叹难自制地溢出来, “好香啊。”

    没有任何美食, 能超越深夜的食物气味。

    宵夜填满的不只是空荡的胃,还有操劳一天的空虚灵魂。

    李延山戴着围裙举着锅铲来推她,“你去餐厅等吧,马上就好。”

    沈愉初被料理台上多出的一排新家伙吸引了注意,讶然问:“这些都是你买的?”

    李延山回头看一眼,哦一声, 满脸挂着兴奋面对沈愉初自豪挺胸炫耀, “在超市抽奖中的!”

    沈愉初见过这个牌子, 德国造,光是正中间那台多功能料理机, 就要差不多一万块钱。

    她狐疑歪头, “我们区对面的超市吗?”

    她在这家超市买了几年东西了, 怎么从来没有遇上这样的好事。

    李延山回到炉灶前,用夹子将拌好的面盘在镶了金边的白瓷碟里,“不是, 我前几天想找你的那两家超市, 结果迷路了,走了好远去了别的超市。”

    那碟子是源茂某位高管结婚时赠送给特定宾客的回礼,据是出自名家之手,盘子边缘还有大师的签名纹样, 价格不菲。

    这样的餐具,用起来着实叫人焦心,一不心磕了碰了,得心疼上好几天。所以沈愉初和贺欢都一直没有拆开使用,置于玻璃橱柜后面充作摆件。

    李延山在一排碟子里独独选中这款,沈愉初猜不出他是品味不俗还是根本无心。

    盘子悬在台面边缘,沈愉初走过去扶住,顺手替他按开抽油烟机的照明灯,“超市名字你还记得吗?抽奖活动到什么时候?我也想去转转。”

    李延山低着头,煮锅上方飘出转的白雾,叫人看不清他的脸庞。

    不高不低的温和声调,听得不太真切,“我当时迷路了,看到路边有家超市就进去了,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

    “噢。”沈愉初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放在心上。

    “面好了,走吧走吧。”李延山一手端一盘,指挥沈愉初拿上叉子,手肘轻轻推她往餐厅去。

    沈愉初几乎是被他拱出厨房的,忍住笑意站在餐厅和客厅中间,一手举着叉,一手指了指茶几,提议道:“我们……要不要在客厅吃?我和贺欢以前习惯坐这里。”

    李延山欣然应了,把意面盘子在茶几上放下,从沙发上拽下一个蜜色灯芯绒靠垫摆在地上,拍一拍,示意给她用作坐垫,自己在旁边木地板上直接盘膝坐下。

    “地上凉。”他。

    沈愉初有片刻的恍惚。

    明明她才是年长的那个,却处处被他照顾。

    盘腿在垫子上坐下,面前清油油的青酱意面,往上冒着热气,清香诱人。

    她三餐不规律得很,其实早就饿过了头,看着白盘翠面,胃捧场地咕噜开了。

    叉子卷起面卷,空中翻滚几轮,放入口中。

    烫得呼哧呼哧大呼气,手捂着嘴,惊喜不已,“唔,好好吃!”

    “真的吗。”李延山扭头看着她笑。

    沈愉初连连点头,眼里冒星。

    她自问应酬时也进过不少高档西餐厅了,面前这一盘简简单单的青酱意面,绝对能排进她心目中好吃意餐的前三。

    可她吃得感动,李延山却表现得兴致缺缺的模样,只随意用叉子在盘子里卷一卷做做样子,并不入口。

    “我不太饿。”察觉到她眼中的问询,李延山答道。

    没等沈愉初话,他沉默一瞬又:“我晚上下班的时候,看到你在工位上啃干面包。”

    屋内忽然安静。

    他随着话音看过来的视线,似乎包含了太多未知的信息。

    沈愉初被灼烫似的睫毛颤动。

    她飞快低头,嘴上机械地嚼动着,专注吃饭,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算是应答。

    李延山没有再话。

    感觉过了好几秒,也可能是过了一个世纪,他才将目光移开。

    夜深了,除了蝉鸣,只剩偶尔有车驶过,压过不平的路面,闷闷一声响动。

    并不吵闹,更凸显一层夜的宁静幽深。

    客厅大灯未开,只点了沙发转角处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暖黄温馨。

    自从五年前从家里搬出来,夜晚,在沈愉初的印象里,是快要坐到腰间盘突出的加班,和喝到七晕八素的晚宴。

    今晚好像是唯一一次,不一样的夜。

    在这样的氛围里,席地而坐,肩并肩吃夜宵。

    莫名在沈愉初心上平添出一笔家的错觉。

    她享受着美味的食物,也享受这样自然放松的气氛。

    余光能瞥见白净修长的手,指甲修得整齐,干干净净的,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她听见耳畔的呼吸节奏停顿,李延山细微地叹口气,轻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愉初微不可觉地蹙了下眉。

    那股家的生活气息挽留不住,慢慢自心头散开去。

    李延山嗯了一声,“我中午听,你被总裁单独叫去了。”

    些许的凉意自地板传递上来,包裹住腿。

    沈愉初并不想彻底破坏这样美好安逸的夜晚。

    手上卷叉子的动作放缓了,语气淡了淡,“是吗。”

    没有多余的话作为回应。

    理智陡然回笼,在中间划出一条无形的三八线。

    沈愉初热络地笑了,转头面对他,赞不绝口,“面真的很好吃,清新不油腻,松子很香,罗勒的味道很浓郁。”

    给人感觉,下一秒,她就会掏出钱夹来,刷卡买单,多付10%的费,并在点评网站上给一个五星好评。

    “现在的年轻人会做饭的真的不多了,你好厉害啊。像我这种厨艺渣,看着就觉得好羡慕。”沈愉初依旧无懈可击地微笑,继续不吝啬由意面延伸开的赞美。

    她抬眼直视过去,那一瞬间他面上的表情似研判。

    可眨眼之后,刚才看见的探究神情像是幻觉。

    他分明是一脸低落,眼帘垂下去,被额前的碎发遮在阴影里,委屈的语气,“做多了自然就会了。我妈很早就走了,很多时候我都自己做饭。”

    沈愉初想起他的家庭情况,抿抿唇,不知道什么才合适,短暂的悄无声息之后,“对不起。”

    “没事。”他勉强笑:“大概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走了,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哦,这样……”沈愉初。

    气氛自此突然沉闷起来,叉子不心碰到餐盘,清脆的响动分外明显。

    其实他们并没有多熟悉,阴差阳错成了室友,能够坐在一起吃顿宵夜而已,还远远达不到交心的程度。

    至少,分享快乐是自然可以,但还没到能互敞心胸互触沉重往事的地步。

    沈愉初自觉担上转移话题的重任,故作轻松道:“我以为你一直住校的。”

    “没有,我以前住在一个阿姨家里。”李延山答得很快,铁了心要和她促膝长谈,过往像泄了口似的水,赶在沈愉初岔之前全盘脱出,“她是那种……在外人面前,很客气很友好的人。”

    “私下对你不好?”沈愉初捕捉出语境里的潜台词。

    “私下里,也不能不好,对我还是很客气,但是……”他苦恼地搅动面条,“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妈一直身体不太好,需要在山清水秀的地方疗养,阿姨为了照顾我妈和我,常住异地,不得不和在这里工作的丈夫分居。”

    越来越是交浅言深的方向了。

    沈愉初对接下来可以预见的深入隐隐恐惧,以吞一大口面的动作作为掩饰,“不开心的话,你可以不。”

    她知道自己可以找借口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关掉今晚这场越界太多的交谈。

    她甚至动了动腿,但没有站起来。

    心里感觉到畏缩。

    但她想到,他会就此住的可能性,又觉得有些失望。

    沈愉初尚在走与不走的难题里纠结,李延山已然抛下了重磅炸弹——

    “我其实是非婚生子。”

    现在离开,无论如何也不太合适了。

    沈愉初伸直的腿又盘了回去。

    李延山开口,语气缓慢涩然,“我爸有家里安排的结婚对象,我出生没多久,我爸要结婚,我和我妈就被送走了。”

    沈愉初极轻极轻地呼出一口气,生怕扰动了空气似的,“你和你父亲……现在还有来往吗?”

    他情绪难辨地呵笑一声,“十多年没见过了。葬礼他都没出现,我也就没什么算了。”

    沈愉初当即反应过来,他是指他母亲的葬礼。

    一个孩,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年纪,就要独自面对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抛弃。

    不忍心再戳他的伤心事,沈愉初将话题兜转回阿姨身上,“后来一直是那个阿姨抚养你?”

    李延山顿了顿,“算是吧……她丈夫,欠了我爸家一点人情。”

    这话落在沈愉初耳朵里,又听出了多一层的意思。

    阿姨的确抚养他长大,但未必出自甘愿。

    “其实没人跟我过这些,都是后来我自己猜测的。”他咧嘴笑笑,索性在餐盘旁放下叉,“时候我甚至想过,我爸有结婚对象的事,我妈知不知道?她真的是因为爱情生下我的吗?”

    沈愉初无法回答他。

    他似乎也并没有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回应。

    他垂着眼,手反搭在沙发上,似思考似放空,落寞萧索的模样。

    沈愉初犹豫半晌,还是默默将手伸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李延山一下回神,满带歉意地笑了,“啊,抱歉,我好像把今晚弄得过于沉重了。”

    “我去厨房倒杯水。”沈愉初配合地笑了声,借口倒水离开,留给他一点缓冲。

    起身的瞬间,手腕被拽住。

    “姐姐。”他叫她。

    异样的心绪不知是因为手腕传来的温度,还是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姐姐”。

    李延山没给她找理由拒绝的时间,“姐姐,我都告诉你我的秘密了。”

    沈愉初僵直着,听他话如同宣判。

    “你要不要也用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他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