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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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愉初全程没有参与对李延山的调侃, 又不能表露出对话题内容的兴趣,甚至会因为意识到对话题内容感兴趣而感到自责和焦虑,只能耳朵竖起来的同时假装漠不关心, 成为全桌唯一一个状似只顾闷头吃火锅的人。

    吃到后来, 周明匪夷地叫她,“Amanda, 平时你总不按时吃饭, 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能吃。”

    旁边的李延山“噗嗤”一声。

    沈愉初一噎,假笑着,顶着杀人眼光抬起头来,“今年的年终评定不想过了是吧?”

    “您吃,您吃,够不够?要不要再吃点别的?”周明侧身扬手招服务生过来, 高声喊道:“服务员, 我们要加菜!”

    沈愉初后知后觉肚子太撑, 揉了揉肚子。

    一侧眼,李延山正垂眸见证她苦恼揉胃的场面, 笑得嘴角高高弯起。

    沈愉初瞬间懊悔转化为挤兑, 对周明阴笑, “加的菜都算你账上。”

    周明招手招到一半,顺当改口,“服务员, 我们又不加菜了!”

    满桌哈哈大笑, 好几个同事笑得直拍桌子。

    沈愉初半抬头,往邻座笑眯眯的男生空掷一个眼角,无声诘问,“你看我干嘛?”

    李延山被她瞪了, 也不抵抗,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只乖顺地摸着后脑傻笑。

    沈愉初瞪得更用力,情感强度进阶到感叹号的高层次,意思是:“别看了!”

    李延山笑意更浓,挑了挑眉,手指在桌面空写三个字——

    “很好看。”

    沈愉初的脸被火锅的热气蒸得微红。

    她愤愤在桌底踹了他一脚。

    结果他傻了吧唧的,也不拍拍被她踢脏的裤腿,只知道笑。

    沈愉初笑意攀满眉眼,偏偏作冷的“嘁”他一声,嫌他没救了。

    *

    笑笑,一顿火锅吃到晚上十点多,散场出来,大家在火锅店门口告别。

    沈愉初没有喝酒,还吃得很撑,查了下地图,步行到公司只要十多分钟,于是算回公司开车回家。

    李延山远远隔了一米多的距离,站在台阶上,身量太挺拔,蓬松的发顶触到火锅店映红的灯笼,灼灼望着沈愉初。

    沈愉初发现他现在越来越会装柔弱了。

    那可怜巴巴的眼神,都不用话,意思明晃晃是“今天让我搭车好么?”

    平常,按照她的严格要求,他们上下班都是各走各的。李延山默默照做,唯有出门时偶尔会露出一点“我不开心了但是我不”的别扭神情。

    今天可能火锅汤喝上头了吧,敢提要求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拒绝,齐刘海甜妹先从后面挤上来,灿笑着邀请,“延山,你也搭地铁吗,我们一起走吧?”

    只是共邀他一起走到地铁站,连不顺路的借口都用不上。

    李延山微怔,旋即向沈愉初投来求救的眼神。

    在别人看不清的角度,灯笼灯盏投下的剪影里,他悄悄合手比了个“拜托”的手势。

    甚至,他还微不可觉地指了下腿,那里,被沈愉初一脚踹脏的鞋印还挂在上面。

    沈愉初接收到隐隐的威胁,无奈叹口气,被迫兼职两个实习生朋友的司机,“你们俩可是今天的主角,怎么能搭地铁呢,我送你们。”

    李延山立刻接茬,“谢谢经理。”

    齐刘海甜妹笑容微僵,看李延山一眼,又看沈愉初一眼,只好笑着应下,“谢谢Amanda姐姐。”

    三人各怀心思地往公司走。

    齐刘海甜妹时不时想出一个和李延山互动的话题,心翼翼地,抛出。

    李延山有一搭没一搭地简短回应,以“嗯”、“哦”为主。

    沈愉初吃得太饱了,不动话,也深感这样单箭头的谈话氛围令人窒息,沉默往前走。

    拐进公司地下停车场,找到她那辆半新不旧的银色车,沈愉初拉开驾驶座门坐了上去。

    李延山紧跟着拉开后排车门。

    齐刘海甜妹在两排座位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李延山身后,走向后座。

    沈愉初拉下安全带,听见后面李延山低声对齐刘海甜妹:“把经理当司机不太好。”

    从后视镜里看,齐刘海甜妹捂着包,正举着一条腿半跨不跨,满脸尴尬。

    沈愉初笑着哈哈圆场,“没事,不用在意这些细节,上都上车了,别费劲挪了。”

    齐刘海甜妹悄悄舒了一口气,迈腿坐上去。

    “那我坐前面吧。”李延山。

    完就拉开车门下车,换到副驾位,坐上去,扣安全带关车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气氛僵硬到,连车载空调出的冷气都凝固了。

    沈愉初救不动场,干脆装作刚才在仔细进行开车前的检查,什么都没有注意的样子,开广播,制造点音量来驱散冻结成冰的氛围,启动汽车。

    开出去十多分钟,齐刘海甜妹忽然拔高了声调开口,“Amanda姐姐,我听周老师你男朋友是大学教授,好厉害啊!”

    路遇右转,沈愉初着方向盘转了半圈,:“分手了。”

    齐刘海甜妹怔了怔,看李延山一眼,微微皱起眉头,声音依旧婉转轻快,“啊……为什么呀,好可惜哦。”

    沈愉初无心在背地里攻击申杰,觉得他根本不配。

    于是淡淡道:“性格不太合适。”

    “可惜我身边没有年纪适合的男性,不然就可以介绍给你了。”齐刘海甜妹扒上前座的靠背,问沈愉初:“Amanda姐姐,你是不是比较喜欢成熟稳重一点的男人啊?有阅历的那种。”

    边,边意有所指地瞟了李延山一眼。

    李延山拿出手机,摁亮解锁,发时间。

    沈愉初想了想,反正和她差不多年龄的男性,对于齐刘海甜妹来,应该都能算是成熟有阅历的,随意应了声:“是吧。”

    李延山手指一顿,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可能觉得没意思,关掉游戏界面,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全程保持沉默。

    夜间行车,视线受限,沈愉初全身心专注开车,只从内后视镜里瞥见一眼齐刘海甜妹,甜妹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满脸喜滋滋的,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先送齐刘海甜妹到家,再绕一大圈回到自己家,停好车,沈愉初和李延山并排走在区内部绿荫环绕的石径路上。

    天上一轮弯月,半遮半现在油画般的薄云后,很美。

    转到一处圆形花坛,耳中是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李延山忽然停住,“你真的喜欢年长的男人吗?”

    沈愉初一愣,旋身看他。

    他停在白瓷的圆拱门廊下,西装搭在手臂上。夜幕下,黑眸深沉,望不见底。

    沈愉初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车上的对话,摇头否认,“没有,我刚才随口的。”

    “那。”李延山顿了下,比刚才更加认真,“你和年长的男人……交往过吗?”

    沈愉初被他语气里的郑重其事震住,嘴角绷直,下意识回答,“我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就是你见过的那个。”

    “是吗。”李延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在分解她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个语气词,借此判断所言的真假。

    沈愉初不躲避直视,在回看过去的动作里获得回缓,抢回对话里的主导权,“孩,刚吃了迎新饭就膨胀了,还拷问起我来了。”

    夜深人静,篱笆墙下,年轻男女。

    对视却不含太多暗昧,反而更像是一场来得突兀的对抗。

    李延山沉静地看着她,不言声。

    兴许是暗夜令万物都深邃,扑面而来的气场压迫到摄人。

    沈愉初感到不适、感到费解,轻轻蹙了蹙眉。

    逼人感,像后端连着操控的线,一刹那扯线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延山展开外套抖一抖,轻轻披在她肩上,软融地笑,“对了,刚才在饭桌上,你你没有喜欢的事物,是真的吗?”

    淡淡的气味,像清森林的自然清香。

    近距离的呼吸,他的眼睛像溪泉一样清澈明亮。

    沈愉初一瞬间没彻底从刚才的对峙中脱离,没有对这个绅士举动表示感谢,硬邦邦地反问:“为什么问这个。”

    李延山保持着为她披上外套的姿势,手臂虚环着她的肩,轻轻带了一下,让她往前走。

    稍纵即逝的触碰,他不好意思地把手收回,青春洋溢地露牙笑,“想要投其所好。”

    沈愉初逐渐回神,笑着呛他一句,“Ana怎么你的,不要拍马屁。”

    “我……”李延山无辜又苦恼地挠了下额角,想否认想解释,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内心才妥当的困扰表情,“我不是在拍马屁啊。”

    一道手电筒光从前扫过。

    夜巡的区保安从花径里钻出来,看到他们,友善地笑着问好,告别时还叮嘱道:“散步啊?早点回去吧,夜里蚊虫很多的。”

    沈愉初谢过保安。

    俩人继续慢慢吞吞往回走,陡然断掉的话题,谁都没有重拾。

    “我本来以为,你就是天生热爱工作的那类人。既然你不喜欢工作,为什么还那么拼命?”

    李延山问完她,率先提出一个猜测,“是希望从工作中获得成就感吗?”

    “工作对我来,不热爱,也不讨厌,每天都像是,面前有一张to do list,一样一样完成了,就个勾,就这样。”沈愉初笑了笑,拢了拢西服领口。

    衣摆宽大,黑色铅笔裙下,两条细白的腿在西服下摆里晃荡。

    “没你们想的那么变态,就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罢了。”

    “没有想过改变吗?突然的逆反,想掌控人生,什么的。”李延山问问题时,会习惯性温和看她。

    沈愉初不知他们为什么突然谈起了哲学,只是觉得似乎很适合月影中的花廊,便顺着他往下答:“没有,好像从来都是命运把事件砸在我面前,我就接纳,这样的。”

    他若有所思。

    哲学探讨中断了几分钟,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

    沈愉初仰面问他,“那你呢?你是目的性很强的人吗?”

    他笑了,反问道:“你觉得呢?”

    沈愉初假意用心思索片刻,不满地摇摇头,“看不太出来。”

    李延山又用那种,仿佛饱含一切的目光望着她,淡笑着,:“可能是吧。”

    每当他这样看她,她就会想起那个诡谲的梦。

    想起那个在雷电交加的暴雨夜,邪性倦感的疯子。

    穿过红绿交叠的灌木丛,家就在前方。

    空调外机的声音轰轰的,叫人陡然清醒。

    沈愉初倏忽意识到,似乎是自己太过于关注他了,将他的一举一动抽丝剥茧分拆,才会感知到那么多的情绪转折。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可能是了。”她不想再深究,轻轻捶他的肩,没好气催促道:“快点走啦,我今天还有好多工作没有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