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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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副总裁和实习生对拍桌子的千古奇闻, 眨眼间就传遍了公司上下。

    沈愉初风风火火从季延崇面前冲过去的时候,他刚收到钟文伯的微信。

    钟文伯来征询他的意见:【您看需要我介入吗?】

    季延崇感受着她疾步奔过卷起的风,带着清露水花香味的清风。

    忽然有些好奇, 昨天的“敲冰实验”是否初见成效。

    他想知道, 她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自我界限不清晰, 佛系到了一定境界, 落在他人眼中,便有些滥好人的地步了。

    季延崇目送她远离的方向,盲回道:【让她去。】

    *

    在公司这个社群中,地位上的悬殊注定了安吉拉会吃亏。

    沈愉初几乎健步如飞地奔到副总裁孙宏达办公室门口,

    大老远就听见孙宏达毫无形象的咆哮。

    门前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同事,见沈愉初来了, 自发让出一条路。

    面上表情纷呈, 揶揄也有, 同情也有,震撼更多, 等着看她怎么收拾烂摊子。

    廖永新也在场, 替沈愉初敲了敲敞开的门, 低声通报道:“孙总,Amanda来了。”

    沈愉初短促吸一口气,整理了下面部表情, 带着恰到好处歉意示弱但又不过分谄媚的笑容, 跨进办公室,顺便带上了门,隔绝外面指指点点的各路视线。

    齐刘海甜妹安吉拉垂着脸站在孙宏达办公桌对面,果不其然已经哭花了妆, 现在一点也不甜了,气得背一抽一抽的,手背不停抹眼泪。

    孙宏达的造型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气得脸红脖子粗,哼哧哼哧喘大气。

    手掌一看就是拍桌子拍多了,通红通红的。

    “孙总——”沈愉初上前挡住安吉拉,微笑开口问好。

    不出意料被孙宏达炸 | 药桶似的断,“Amanda,你来得正好,我问你,你平时是怎么管教下属的?他们在战投,也是随随便便就冲进你办公室,对你没大没撒泼?”

    “是你先我们的!”安吉拉从沈愉初身后冒头,奋起反抗。

    沈愉初一把把她拉回来,往身后一塞。

    心里极度费解,明明平时貌甜嘴甜的姑娘,敢跟副总裁拍桌子就够令人震惊的了,怎么一轴起来,十八罗汉都抓不回头。

    她在来的路上听周明了大致情况。

    起因是战投部做了一个新品牌的市场开拓计划,发到孙宏达手上,孙宏达看完大骂狗屁不通,被在市场一部实习的圆脸姑娘午饭时转告给了安吉拉。

    下午安吉拉来市场一部送东西,正巧又听见孙宏达开着大门在办公室里挑刺,据情绪十分激动。

    计划的分析和评估内容主要是周明负责,安吉拉也跟着了不少下手,工作心血被diss到一无是处,姑娘一时没忍住,直接和孙宏达刚了起来,吵得一层楼都沸腾了,孙宏达气得要直属经理去领人。

    孙宏达是众所周知的暴脾气,当即跳起来怒斥,“你当我这里是什么,菜市场啊?!”

    孙宏达骂骂咧咧地骂,安吉拉呜呜咽咽地哭。

    面对一个没气量到连实习生都要计较的副总裁,和一个没眼里见到没理都敢正面刚老板的实习生,沈愉初耳朵嗡嗡响,太阳穴一阵一阵发紧。

    孙宏达对安吉拉发脾气不算解气,直指沈愉初,“Ivy走了你才接的班,你要是管不好手下的人,就趁早让老马换人管!”

    沈愉初决定先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甜妹带离战场,不然骂战永远不会结束。

    她再三保证会给孙宏达一个满意的答复,孙宏达才同意让她把人领回去了解情况。

    *

    考虑到经理办公室可能会让安吉拉更加紧张,沈愉初挑了走廊尽头最的一间会议室,给安吉拉倒了杯茉莉绿茶。

    锁上会议室的门,在白色圆桌前面对面坐下来。

    沈愉初耐心等到安吉拉抽抽噎噎擦掉半纸盒的抽纸,垃圾桶存了大半揉皱的纸团,女生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我知道这次,你本意是为了集体荣誉而争,我很感激。”沈愉初顿了顿,尽量放柔缓了声音,不刺激此刻过于敏感的脆弱神经,“但是,这件事,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安吉拉猛地抬起肿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显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处。

    沈愉初没有抱安吉拉一开始就清醒的期望,柔声:“无论出于哪种原因,你都不应该当众对副总裁大呼叫。”

    安吉拉不服气,“可他贬低我们这么多人做了这么久的心血,得特别难听。”

    沈愉初:“我猜猜,是Kathy告诉你的,对吧?”

    Kathy是圆脸姑娘的名字。

    安吉拉眼泪鼻涕地呼气,鼓出一个大鼻涕泡,双眼迷茫,“你怎么知道的?”

    沈愉初有些无奈,吸了口气,依然耐心道:“和好朋友之间私下抱怨是一回事,大张旗鼓拿到台面上争执又是另一回事。这里是职场,观点不合就要扯着头发吵架的是幼儿园的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吉拉根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抢话道:“可是他也骂人了!”

    沈愉初简略颔首,没有否定,“是,这就是职场不公平的地方。”

    和实习生姑娘拌嘴的副总裁,也真是够闲够无聊够做得出的。

    但她不能这么。

    安吉拉瞪着圆圆的大眼,不理解地望着她。

    沈愉初起身出去,再回来时,带了一盒棉柔洗脸巾,递给安吉拉,轻声道:“洗个脸,去给孙总心平气和道个歉,能做到吗?”

    “凭什么?”安吉拉一瞬仿佛被触到逆鳞,难以置信地受挫语气,“Amanda姐姐,你怎么会这么决定?!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看着眼前刺猬一样软硬不吃的年轻人,沈愉初忽然觉得疲惫,为这一桩从头至尾就很荒唐的事而感到乏力。

    “那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处理?”她一动不动,冷静地问。

    安吉拉噎住,眼睛转了好几圈,握拳愤起,“找马总为我们出头!我们明明是占理的!”

    沈愉初不带感情,“再吵到陈总那里去,让陈总给我们当裁判,对吧。”

    安吉拉一愣,先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被沈愉初一提醒,可能自动代入班主任解决学生争端的画面,用力点头。

    沈愉初被过分的天真堵到一时滞塞。

    “你看过古装电视剧吧?”她思考了下,换了种方式,尽力试着靠拢年轻人的思维,循循善诱的温和口气,“我们这样的部门,听上去好像运筹帷幄很厉害,其实在古代,大概就相当于王公贵族养的门客、幕僚一类,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但是呢,孙总手下的前台部门,对于整个公司来,是冲锋陷阵的将军,是盐总商、是铁冶所,是整个国家存在的根基。你想想看,在不是根本性问题的矛盾面前,主公会选谁呢?”

    安吉拉听进去了,讷讷的熄了片刻声,想起了什么,又支棱了起来,“可是入职的时候HR明明过,鼓励我们和领导有话直,把新鲜思维带入源茂。HR还,领导都很宝贝我们实习生。”

    引导变成了一场你来我往的机锋,沈愉初感觉耐心在无邪面前一点一滴流逝。

    先前她还觉得奇怪,照她的观察,安吉拉并不是挑事精的性格,怎么敢到副总裁面前拍桌子。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世上真的有“无知者无畏”这件事。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工作职责居然包括——教导实习生“不要跟副总裁吵架”。

    她平视着豹子一样高高噘嘴的安吉拉,沉声破安吉拉过于理想的职场设想,“你有工作上的想法,当然可以在领导面前直抒胸臆,但如果只是为了发泄私人情绪,那么平等原则并不适用。”

    气流像停滞了,安吉拉眼泪哗哗往下掉,终于无话可了。

    沈愉初准备起身。

    没想到安吉拉钻了牛角尖,平常看着胆子不大的人,一旦破罐子破摔起来,不撞南墙的决心简直让人咋舌。

    将棉柔巾盒子往桌上一摔,突兀嚎啕起来,“你偏心!你这种决定是针对我,你只是不想保护我。”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沈愉初缓慢眨了下眼睛,非常讶异。

    安吉拉擤着鼻涕搓着眼睛,怒气冲冲地质问:“如果是周老师,你还会逼他去道歉吗?”

    沈愉初快要被气笑了,声线无波澜地坦诚,“如果是周明,我刚才当着孙总的面就会把他骂到狗血淋头。”

    安吉拉哭到倒抽气,逻辑混乱到一塌糊涂,气急败坏地出脑中蹦出的第一句话,“如果是李延山,你就不忍心了吧!”

    沈愉初对撒泼滚式的孩感到无语。

    她根本不需要做这样的权衡,因为李延山绝对不可能制造出这种让她为难的局面。

    现在觉得多无益,安吉拉情绪激昂,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等你能控制情绪了,我们再来谈这件事。”沈愉初提步欲出门。

    安吉拉将她的回避视为心虚,在身后口不择言,“我看到你给他的咖啡了!你喜欢他!你就是嫉妒我和延山同龄——”

    沈愉初猛地顿住,疾步回身,双手一下拍在桌面上,“啪”的一声巨大回响。

    脸色阴沉得像二月里的河冰,上身前倾,鲜少露出咄咄的情态,厉声道:“下班后,出了公司大门,你可以尽情发泄你的私人感情。但是在这里,你没有资格用这种语气跟我话。”

    安吉拉习惯了她好言好语的样子,一下被拍懵了,猝然收住眼泪。

    “坦白,你今天犯的错误,是非常愚蠢的。现在有无数待办事项等着我去做,我却要特地分出精力来为你这种毫无意义的错误擦屁股。之所以我还能平心静气坐下来跟你苦口婆心这么多,是因为你在我手下,我希望能教会你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他也骂人了,凭什么只有我道歉。”安吉拉反应过来,逆反心理被激起,“我签的实习合同里没有必须道歉的条款,我不道歉,你能怎么样。”

    是真的不计后果的撒泼耍赖了。

    一股名为“烦躁”的恼意顺着血流在体内四处乱窜,沈愉初冷淡回答:“你愿意就是我和你一起去道歉,你不愿意就是我自己去道歉,对我来没有区别。”

    “至少我努力争取过了,你凭什么我的争取毫无意义?!”安吉拉横眉怒怼。

    没有被社会摧残过的人,动不动就谈论价值、谈论意义。

    手机在西装口袋里翻滚,每一次震动都代表多一件嗷嗷亟待她的有意义有价值的工作,沈愉初对在这里浪掷时间而后悔,她从一开始就该放弃安吉拉。

    她漠然抱起手臂,“好,我问你,你今天的举动,能否让孙总对我们部门的工作成果印象改观?能否增加我们出具报告的商业价值?能否在将来的合作中减轻我部员工的工作量?”

    一连串事关“价值”事关“意义”的问题劈头盖脸砸过去,安吉拉整个人都懵了。

    “都没有。”沈愉初没期望得到回答,替她冷冰冰地下了结论,“除了让我们和市场部的关系更加恶劣,我看不到任何作用,毋宁积极层面。”

    “我很失望,你完全做不到分清职业素养和个人情绪。”沈愉初背身开门,“咔哒”解锁的声音是敲下的宣判音。

    “出去收拾东西,下午HR会联系你。”

    看也不看满脸眼泪鼻涕懵然到极致的安吉拉,大步离去。

    结束和安吉拉的部分,还有一个大龄幼稚炸 | 药桶孙宏达等着她处理。

    沈愉初亲眼见过这位大爷当众把培训部高经堵到下不来台,心智大概也没比安吉拉成熟多少,而且还位高权重得罪不得,更难搞。

    沈愉初面带微笑地道歉,“孙总……这件事的确是我们的不是,毕竟是在公司,吵架的行为多少显得不太专业。”

    孙宏达老脸挂不住,这一番致歉词连他一起数落进去了。但他听那个敢和他叫嚣的实习生当天就被开了,沈愉初又认错态度太好,让他发火都没处发。

    “至于源心品牌的市场开拓计划……”沈愉初笑眯眯地递上一叠印纸,是相关往来邮件,最后一封由总裁陈怀昌批复的被她用黄色记号笔高亮了,“看陈总的批复,我以为陈总对我们的工作成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当然,我们毕竟不是前台部门,确实可能存在认知与实际业务脱轨的情况,还请您明示,我会立即请示陈总,以便我们在今后的工作中有所进益。”

    她搬出了陈怀昌,孙宏达再不满意也哑口无言,“下午我是急躁了点,一时无心嘴快错了,报告没什么问题,我是想的是态度,你懂我意思吧?你们员工的态度,工作态度!”

    沈愉初一迭不停地点头明白了,“是我平时疏忽了对员工的情绪管理培训,我回去就马上开会,让整个部门都反思检讨、引以为鉴。”

    毕竟是不同部门,沈愉初主动给个坡,大家各自就坡下驴就算完了,再执拗下去也没有意义。

    孙宏达冷哼了几声,不冷不热地指责了几句,不满终于算是翻篇了。

    沈愉初从孙宏达办公室回去,毫无意外地又接受了一番马良才的雷霆震怒。

    同作为高管层,马良才自觉高管的威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耳提面命数落她几乎一个时。

    傍晚,连总裁办主任科林都找沈愉初喝了一次咖啡,提醒她注意员工行为规范。

    结果就为了这档鸡毛蒜皮,白天计划的工作一样都没做完,晚上还要腾出下班时间搬办公室。

    整层楼都空了,只有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沈愉初抬着一个高度足以遮挡视线的纸箱,摇摇晃晃往办公室里搬。

    手上的重压突然消失,眼前的阻碍一下失去,让白炽灯光照进眼睛。

    李延山站在她面前,左手抓着一沓文件,右手轻松托住她需要双手才能搬动的大纸箱。

    下班了,没穿西装也没领带,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的白衬衫,不眨眼地看着她笑,扑面而来的气息像夏日的柠檬汽水。

    整日份的郁气和委屈这一刻才积聚,沈愉初顺手拿起桌上的水培绿萝,两只手叠环在玻璃花瓶的凹陷处,垂头跟在李延山后面走进办公室,恹恹叹了口气,“孩,我今天好累啊……”

    话一出口,是她也没想到的娇声,有那么一点点发嗲的意味。

    沈愉初自己先愣住。

    李延山一言不发地飞瞥她一眼,眼里剔透的亮,有不明白的情绪膨胀。

    他飞快把文件和纸箱都在地毯上放下,关上办公室门,踅身回来,“要,要……要抱一下吗?”

    沈愉初从他关门的动作开始惊讶,听完问话后简直震惊到合不上嘴。

    他冷白色的面颊飞上两片融融浅淡的红,神情试探中带着几分认真。

    竟然不是在开玩笑。

    沈愉初慌了神,双手后抵住办公桌的边缘,压低嗓音斥他,“这是公司!”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李延山怔了半秒,立刻后退到背抵住门,吞吞吐吐地辩解,“就是时候我累了,我妈都是这样问我的,我只是想——”

    沈愉初眼睁睁看见光在他眼里瞬间黯淡下去。

    密闭的四方空间里,失望很快发酵,变成失落的二次方,继而酝酿为不满足。

    倦怠从心底生出枝丫,藤蔓顷刻将整个人紧紧卷裹,释放出漫天的惫意分子。

    应付一整天的牛鬼蛇神,她真的很累了,也许是真的很需要……一个拥抱。

    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最后一个同事半时前已经离去。

    门关上了,对着过道的玻璃是磨砂的,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在思绪还没完全捋清的时候,沈愉初感觉自己已经张开了双臂,细软轻笑声似嗔怪,“那还不快点过来。”

    比想象中更快的,撞入坚硬的胸膛。

    她软软地趴上去,沉缓地舒了一口气。

    疲倦因子化为稀释后的糖浆,丝毫不发腻,就连甜蜜都是清新的。

    严丝合缝的相拥似交缠,她讶于二人间的契合,戒备的关卡逐渐自发松动,放任自己沉进清甜的怀抱。

    慢慢的,李延山抬起手,轻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手停在她的脑后,以嵌合的手势,势在必得的。

    分明很正常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沈愉初竟然觉得难以形容的强势,进而联想到占有欲。

    意识恍恍惚惚,沈愉初陡然奇异地觉得,她义无反顾地扑进了一株捕食中的瓶子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