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接下来, 沈愉初和李延山一起开了回碰碰车,出来时正好撞上花车巡游。
沈愉初一向自认没有多少少女心,但当童年时期耳熟能详的经典卡通形象一一活灵活现出现在眼前, 身边围绕的全是尖叫和欢呼掀起热烈的气浪, 她轻易就被感染,兴奋地跟着其他观众一起招手叫好。
一只由工作人员扮演的憨憨熊, 故意跌跌撞撞旋转着舞到她面前, 冲她伸手弯腰,像是要邀她共进一支舞。
范围的热浪更加汹涌,喝彩和口哨快要冲破耳膜,左右的人都是一副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
沈愉初在不断攒动的人浪中欢跃扭头,“你快看他在对我——”
拥挤着的每一张面孔都高燃,有人被她蓦然回头的容貌惊艳, 疯狂吹起高亢口哨。
唯独不见李延山的踪影。
像饱满的气球被戳破, 激昂的情绪一泻千里, 近乎类似动物大迁徙中找不见同类的茫然失措。
她拼命踮起脚尖,于熙熙攘攘的人海中探寻。
沈愉初顿住。
张惶被暂停在目光定住的地方, 少年感十足的大男生实在太过醒目, 他笑得露出几颗足以反光的白牙, 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穿得像个冷酷的黑衣杀手,手里却高高举着一支粉色的、散发着草莓香气的、胖嘟嘟熊爪样式的冰棍。
终于来到她身边,将保护完好的粉熊递给她, 李延山笑得都腼腆了起来, “给你的。”
“谢谢。”沈愉初接过来,不知道她的嘴角此刻都翘到了天上。
拜刚才的惊鸿一瞥所赐,有蠢蠢欲动的男人历经千难万阻挤上来,可惜搭讪的开场白还没出口, 就被李延山由上自下地冷冷一瞥挡了回去。
沈愉初见他那么自觉充当护花使者,而且还嘬着他“上贡”的甜滋滋的冰淇淋,听着耳边如鼓擂擂的隆隆心跳声,也就无所谓计较他悄悄乘势揽住她肩膀的动作了。
一个时的花车巡游结束,沈愉初找到城堡形状的垃圾桶,游乐园像有一顶名为“童真”的结界,她被无穷无尽地熏染,一时脑热,踮脚做了个投壶的动作,幼稚地将冰棍杆儿远远投掷进去。
李延山在几步外的路灯下笑着等她。
沈愉初内心直呼救命啊。
那眼神看上去,居然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像是在看人类幼崽的温柔宠溺。
明明他才是年纪的那个,他才应该被大人娇宠溺爱。
沈愉初忽然懊悔,没让朋友如愿蹦一回极。
舒缓的碰碰车和欢快的花车游行,他其实并没有表露出兴致索然的样子,但沈愉初还是倍感愧疚。
她摊开地图,试图在惊险的娱乐项目里挑出一个刺激程度适中的。
挑来择去,沈愉初最终将目光聚集在过山车乐园上。
她牵一牵李延山的衣袖,指着远方露出的轨道最高点,尽量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想不想去坐那个?”
由于是家庭式主题公园,这里的过山车不是欢乐谷那种上天入海式的云霄飞车,门口的提示标牌注明十二岁以上即可乘坐,坡度和落差可见都不大。
“真的?你可以吗?”
李延山半信半疑地回问她,略感担忧的不信任表情。
沈愉初豁出去了,假意哼一声,已经在拽着他往入口走了,“你不要看我哦我跟你。”
李延山被她扯着袖口,“嗤”地笑了声。
一左一右坐上车,绑好安全装置,听启动音乐播放,车厢往前慢慢滑动,等待第一个甩动高 |潮的到来。
刚才放了豪言不怕,沈愉初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手都快要抠进泡沫坐垫里。
“姐姐。”李延山轻缓地把她的手拉出来捋直,顺着她紧绷的目光看进她的眼睛,“我有一个请求,可以答应我吗?”
沈愉初的大脑已然应激性自动关闭,盯着侧面深黑的瞳仁,一副听之任之的呆滞模样。
黑眸中心是深邃漩涡,语音幽幽远远的,像蛊惑,“害怕了,或者开心了,像别人一样,叫出来。”
“啊。”沈愉初愣愣回了一个气音。
李延山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肩窝。
身后猛然发力冲向最高点。
“不要压抑,不要习惯于被动接受世界强加给你的情绪,可以将尖叫视作你给予这个世界的反馈。”
在沈愉初放慢了的思维里,这是被抛向最高点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潜意识帮助过载的CPU处理了。
脸部肌肉在迎面扑来的气流中放松控制,声带和发麻的头皮共振,被急速翻涌的血液激到咽喉处。
“啊——”
尖叫声激出的同一时间,李延山握住了她的手。
她条件反射转过头看他,正坠入他沉静望过来的银河。
车厢倒翻在半空中,犹如悬在空中飞舞。
沈愉初听过一种心理学效应,叫吊桥效应,将走在吊桥上的惊悚生理唤醒错误归因为看见美丽异性的心跳加速。
她不知道,此刻是不是因为吊桥效应作祟。
心头鼓快要被敲出爆破的高音,心动过速强烈到惊心动魄。
*
手脚发软地被李延山扶下过山车,沈愉初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缓了很久。
李延山又买了一支猫爪冰淇淋来哄她。
奶香浓郁在鼻尖萦回,香草味麻醉了战栗的心。
李延山在她旁边坐下。
他给自己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吞咽的动作,有晶莹的水珠顺着喉结滚下,隐没进黑色的领口。
沈愉初吮着甜软的奶油,不自觉观赏了水珠滑落的全过程。
面容发烫的,惊觉着收回眼神。
她在惊悸中后知后觉。
刚才,在过山车上,她竟然,被一个朋友谆谆告诫教做人了。
她简直失笑,玩闹似的拍了他一掌,“从哪里学的那些话?”
李延山也不知道躲,傻乎乎地挺着任她揍。
他一秒明白她在什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在瑜伽馆过工,上岗前要专门培训这种话术,老板现在的客人都吃这一套。”
这话时,他满脸真挚。
太用力的真挚,真挚到荒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看见他无比真诚的神态,沈愉初心中,都会吊诡地浮现出一股来路不明的不真实感。
“妈妈,你看有公主——”
沈愉初的忖量被近乎破音的亢奋尖叫声截断。
旁边一个经过的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叫起来,盯着沈愉初头上的皇冠,眼里迸出无穷的星星,无限羡慕垂涎。
沈愉初笑着起身走过去,蹲下来,眼神征得女孩妈妈的同意,将皇冠摘下来,插至女孩的发间,“你是公主。”
女孩妈妈笑着谢过沈愉初,摸摸女孩的头,引导她道:“你有皇冠啦,现在你该什么?”
“谢谢阿姨。”姑娘甜甜仰头道。
女孩妈妈僵了下,尴尬地瞥了眼沈愉初,纠正道:“你应该谢谢姐姐。”
女孩摸着皇冠,眨巴眨巴眼睛,脑瓜转不过来,陷入了迷惑。
幼儿园老师明明告诉她,只要见到和妈妈差不多大的女性,就要叫阿姨。
眼前的漂亮阿姨,虽然好漂亮好漂亮,比动画片里的公主还要漂亮,但看起来只比妈妈一点点呢,为什么是姐姐呢?
“没关系。”沈愉初理解地笑了笑,对女孩妈妈宽慰地摆手。
对豆丁大的孩来,她确实算是阿姨了。
女孩妈妈向她投以感激的一望,对女孩:“我们要和哥哥姐姐告别啦,告别之前要什么呢?”
姑娘热切地挥挥胖乎乎的手,对李延山“哥哥再见”得毫无心理负担,再看向沈愉初的时候一时没改过口,懊丧地挥了下拳头,“阿……姐姐再见!”
送别了女孩,沈愉初眼睛止不住往身旁瞟去。
男生身形挺拔,碎发迎风,没有受过社会磋磨的年轻人,哪怕全身黑色扮故作老成,浑身亦是掩盖不住的青葱气息,汩汩往外冒。
相差五岁。
其实也只有五岁而已。
沈愉初第一次直观地惊觉,五岁年龄差,竟然就可以跨越辈分,形成一条看不见的、楚河汉界似鲜明的鸿沟。
人为营造的梦幻城堡轻而易举促成了虚高的心境。
原来游乐园也会烊。
沈愉初一瞬间失语,飘飘忽忽的,重新降落回现实地面。
“我们也走吧。”温热的手从侧面伸过来,进进退退,犹犹豫豫地磨蹭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敢直接牵上去。
手插回牛仔裤口袋里,李延山忽然看她,害羞地咬了下唇,眼神闪烁地,叫她“公主”。
*
Ivy的辞呈在人事系统里获批。
沈愉初正式升为经理,获得搬进独立办公室的权限。
这天午后,她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搬家”。
Ana扒着办公室的门露出半个头,手里拿着张表,问:“Amanda,下周团建征询地点,你想选哪里?”
沈愉初忙得没空看内部邮件,闷头在一堆纸箱里,“有哪里——算了算了,你随便帮我选一个就行。”
“好嘞。”Ana低头在纸上随意了个勾,“要帮忙吗?”
沈愉初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周明面色苍白地冲进来,“不好了!安吉拉和孙副总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