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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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恍惚惚一段路开出去, 驾驶完全凭借本能。

    沈愉初在后车响彻天际的喇叭声中惊醒,意识到不能再拿生命为赌破坏道路交通安全,急急转向停在路边, 报复似的用尽全力按下双闪按键。

    季延崇泰然自若地降下车窗, 手肘闲适搭在窗格上,仿佛这是一场秋日午后的郊游兜风, 完全无惧刚才六神无主的司机险些造成交通事故以至于车毁人亡。

    在她的慌乱无措的对比下, 他极佳的心理素质多少显得有些许无耻。

    沈愉初尽量将天崩地裂局限在眼眶中,“为什么不否认?”

    他面色平淡地看过来,平静的凝视中带少许可察觉的愉悦,“没有必要。”

    终究还是愤怒占了上风,短且急促的语调让她变成一锅煮沸的开水,不竭上冒密集而巨大的泡。

    “装了这么久, 不继续演下去, 不觉得可惜?”

    纵使尾音上扬, 也根本让人感觉不出这是一句问句。

    她竭力控制住话里不断冒出的讥讽。

    季延崇淡淡笑了笑,“你现在可以知道了。”

    平直无波的语气, 过于理所当然, 居高临下的内核跟“你配知道我是谁了”没有区别, 让这场恶劣的欺骗听起来像是一种恩赐。

    他纡尊降贵允许她知晓了份,而她竟然还没有匍匐下去谢主隆恩。

    “你还要我感恩戴德?对你欺骗我这么久的事实?”

    沈愉初在侧攥紧拳头,才勉强抑制声音不过分发颤。

    她甚至能听见质问和血液在胸腔里激荡出的回响。

    过去那双总是温吞湿润的眼睛微微眯起, “我没有这种意思。”

    黑眸过于剔透, 上半圈总能反射出透亮的光,可再也不像狗狗眼了,只是一个眼神的变化,就让半圈倒影成为掂量人心的观测仪器。

    沈愉初死死瞪住那双眼, 忽然想起一个记忆尘埃中微不足道的细节。

    他带她去体验滑翔伞那天,她执意要看他的飞行执照,他将照片递给她看的时候,拇指一直横压在画面上。

    根据俩人当时的站位,那个动作其实稍显怪异,但他的自如实在太过行云流水,纵使沈愉初发现他压住的地方是姓名栏,也仅仅因为确认照片无误便没多加在意。

    不仅如此,那些困扰了她很久的疑虑,现在通通有了解答。如果不是亲经历,沈愉初很难想象,有人会真的这么有闲无聊,处心积虑。

    季延崇望她的目光中轻微浮笑,似乎很满意欣赏她心思飞转的模样。

    原来气质神态对人的影响真的能够有那么大,他明明穿扮都没变,只不过撤下了青涩纯真的面具,瞬间就奶狗狼狗都不是了,整个人举手投足间尽是不紧不慢的优雅。

    他长手长脚地屈尊在她这辆车里,原本只觉得像是大型狗狗被塞进笼子,现在怎么看都像是国王拿金锄头般别扭。

    沈愉初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一旦不刻意收敛,存在感立即强烈到几乎爆炸,填充狭空间的每一寸,令人扼住咽喉般难以呼吸。

    她可能没有把控住眼神扭曲的幅度。

    “问吧。”

    他调整了下坐姿,更侧向她那一面。

    往前摊手的肢体语言很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

    沈愉初的揣摩被阻断,神思一时没能归位,但她现在很生气,潜意识告诉她不能在他的问话后留下暂停的空档,要一句连一句,要制造出咄咄逼人的气场。

    于是她凶神恶煞冷笑,“为什么要装实习生——好吧我知道了。”

    妈的,出师未捷。

    她是气糊涂了,随便一想就能明白,他是回来抢公司的,实习生能最大限度在不受注意的情况下深入集团内部。

    季延崇很客气地抿了下唇,隐住笑意。

    沈愉初气得昏头昏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该因为被拆穿而胆战心惊吗?不该因为欺骗感情而面红耳赤吗?

    “为什么是我?”她泡在沸腾的岩浆里,厉声诘问。

    “最开始,我以为你是陈怀昌的情妇。”

    季延崇果然兑现有问必答的无声承诺,将真实答案不加修饰地递出。

    “后来你知道不是了——”沈愉初醒悟地哈出一声,抛出尖锐的冷嘲热讽,嘲他也讽自己,“所以你才会消失一段时间,因为觉得我失去了利用价值。”

    “是。”季延崇毫无愧疚地颔首承认。

    沈愉初在熟悉的连环质问里找回战场,思路逐渐清晰,“那为什么又回来?”

    那张万年无动于衷的精致面庞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匪夷所思地看她,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因为喜欢你。”冷静得仿佛在阐述什么金科玉律。

    自以为是的告白,不过是来自捕食者的施舍,“何不食肉糜”式的喜爱。

    多么可笑。

    眼珠在眼皮底下急速滚动一下,沈愉初冷冷勾起嘴角,抱起手臂格出安全范围,“你和陈怀昌果然是一家人,你们有钱人是不是都觉得把我们普通人玩弄在股掌中很有意思?能满足你们某种变态扭曲的心理癖好?”

    忽然沉寂的几秒像不心按到的静音按钮。

    “不是。”他再开口,声音黯几度下去,“我和他不一样。”

    沈愉初短促吸一口气,胸脯起伏在逐渐适应下得到平缓,“回来了为什么还要继续装?”

    季延崇耸耸肩,“因为觉得很有意思。”

    不再掩饰的本意恶劣得坦坦荡荡,沈愉初冷呵一笑,一句话都不想再多,干脆扭头看窗开始枯黄落叶的梧桐树,拒绝对视。

    “沈愉初。”他再也不乖乖地昂脑袋叫她姐姐,直呼大名。

    上半忽然倾过来,右手扣住方向盘,制造一个无法脱逃的狭窄三角区。

    “何必把你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这一周来你是什么态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外面看房想搬走么。你敢考虑过和我的未来?”

    沈愉初忽然堆不住强势的态度。

    心中对李延山弟弟的怜爱和愧疚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那个一门心思只喜欢她的奶狗弟弟,一眨眼变成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心里发虚,猛地回头,不躲不逃直视他的眼,口是心非,“我对您的态度从来都是坦荡的,您欺骗我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请您不要将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混淆。”

    季延崇看她良久,叹了口气,眼帘垂下去,声音中的强势顿消,“我骗了你,是我不对。对不起。”

    道歉道得干脆利落。

    但沈愉初根本分不清他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面对他突然的示弱也半点不敢松懈,刚塌下去的腰背又挺直起来,“你就不怕我向陈怀昌告密?”

    季延崇看她一眼,没话,收回胳膊重新坐正,利落理了下衣服下摆。

    看他那气定神闲的脸,每一个微表情都在尽全力表明脸的主人是多么的不担心。

    如果沈愉初向陈怀昌告密,但最后还是季延崇上位成功,那沈愉初的下场可以预见。

    他知道她不会做出这样不留后路的事情。

    沈愉初可气又可笑地“哈”了声,闭眼倒回座椅靠背上。

    是,他算计得清清楚楚,根本不怕有后顾之忧。

    她忽然有些无力,因为习以为常的份压制倏尔失了效。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他如果真有他所的那么喜欢她,那就该对她边的一切都很在意,在意申杰,在意黄雯雯。

    但凡他能提前调查一下黄雯雯的家背景,今天这种掉马事件就不会发生。

    不,大概他压根不在意掉不掉马。

    无论申杰还是黄雯雯,都入不了他不可一世的眼。

    沈愉初难免为可爱弟弟的消逝而感到万分惋惜痛心。

    一时间无人话,高度慎默的氛围使车厢内持续加压。

    不欢而散是显而易见的结束语,季延崇凝视她的侧脸,索然为今天画下句号,“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来谈这件事。”

    “我还不够冷静?”沈愉初被戳到痛处,猛地睁眼腾起来,反击,“如果我不冷静,就不会时时刻刻谨记您是我的老板,努力克制住扇您耳光的冲动。”

    她突然的反抗让季延崇本已消淡的情绪重燃,他盯她,倏忽笑了,直接将左脸凑了上来。

    不是任君惩罚,而是“我赌你不敢真”的笃定。

    沈愉初倒吸一口气,强忍没退,并且再次认定他绝对心理扭曲,“老板,我真心劝您,在我还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早点下车,否则我真的很害怕,我在一时冲动之下会做出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

    “举个例子?”他更兴致盎然了,甚至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沈愉初反复在侧握拳,放开,握拳,放开,再握紧,尖细的冷嘲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去,“比如将您狠狠踹下车。”

    季延崇扯了下领带,笑问:“再追上来踩上两脚?”

    沈愉初面带比丑还假的假笑,“如果您执意要求,我也不是不能满足您。”

    “哈。”季延崇敛下眼,手肘撑在车窗上,修长分明的手指掩住唇。

    从沈愉初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因无声大笑而迭迭抖动的肩。

    沈愉初越来越觉得,真实的季延崇可能真是个疯子。

    为了她的生命安全,不能再和他合租下去。她右手一摊,“不介意的话请把钥匙还给我,鉴于您的富有程度,我想您不会在意剩下这不到一个月的房租钱。”

    季延崇边笑边摸出钥匙,递给她。

    沈愉初一把夺过,左手对副驾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麻烦您下车。要我下车请您吗?需要红毯吗?”

    动作和话语都似曾相识,她突然记起在安城的那天晚上,那个异想天开的梦。

    那么,那个梦会不会也是真的?

    也就是,她很久前想和他上床,但被他拒绝了?

    但是后来他为了上她的床,天天想尽办法不择手段?

    到底什么毛病啊。

    沈愉初看他的眼神愈加古怪起来,“下不下?”

    季延崇态度良好地投降,“好好,我下车。”

    右手作势拉上门把手了,左手忽然伸上前,拂掉了她沾在唇上的一缕头发。

    沈愉初习惯成自然,竟然没躲开,直到一触即消的触感消失在唇边,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季延崇将她懊悔不已的眼神尽收眼底,忍不住扬了下唇角。

    像沈愉初这样的容貌,若是甘心当一只依附男人的金丝雀,合该有大把男人捧鲜花珠宝排队求爱,住进由最好的一切堆砌而成的金屋里。

    而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职场苦苦拼受尽委屈。

    “有事随时来找我。”他。

    沈愉初一脸工人拿手的皮笑肉不笑,“多谢老板关心。”

    *

    季延崇抄兜望那辆破破旧旧的二手银色车绝尘而去,眼角最后一抹笑意尽消,拨了个电话出去,冷声无起伏,“黄雯雯是谁?”

    对面很快调查回来,给予反馈。

    当年季延崇的母亲年少落魄时,曾经受过街边开饭馆的黄雯雯父母接济。后来被接进季家手头宽裕了,便认黄母做了干姐姐,提供资金供他们创业,黄家父母也算争气,成就了一个的餐饮王国。

    季延崇冷哂。

    听上去还算善良的父母,怎么能娇养出这样的女儿。

    “行啊。”

    沈愉初不够狠心,但他可以。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黄家的好日子应该也过够了。”

    作者有话要:  乖巧弟弟下线了,以后都是黑弟弟,性格真的不怎么样的那种。

    其实我觉得光就假扮别人跟姐姐接触的这个行为,就挺能体现出弟弟顽劣幼稚的一面的,反正肯定不是成熟稳重的霸总会做出的事。

    而且前面每次写到男主视角的时候,我觉得铺垫得挺多啦,弟弟就是真的满疯的,不疯也做不出后面的剧情,自己疯还带坏姐姐一起疯(bushi)

    实话,这篇文差不多算是我写文到现在成绩最差的一本了,一度难受到不敢看收藏和评论,但填坑要有始有终呀,我还是会按照原来的大纲和人设写完的。先深深鞠一个躬感谢追文的读者大可爱们~不喜欢黑疯男主的读者可以撤啦,希望下本还有机会遇见~

    之后应该会多写一些欢乐沙雕文,不太写这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