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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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依旧是蒸腾的热浪, 空调依旧为了制冷轰轰作响。

    季延崇西装革履,微出现在她眼前,俯身伸出右手, “您好。”

    仿佛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重现。

    只这一眼, 刚才足足了五分钟的腹稿霎时挥散如烟。

    他外貌瞧着是变成熟了些,不过面庞依然精致帅气, 依然到处招摇。

    而她变了太多太多了。

    波浪长卷发剪成齐肩, 颜色也染回了黑色。

    气场也不同了,据新来的实习生都很怕她,她走起路来简直大步生风。

    HR负责人友善地拍了下季延崇的肩膀,指了指沈愉初办公桌前的客椅,“坐吧,不要拘束。”

    季延崇礼貌道过谢, 不拘谨地坐下来, 咧嘴, 直白直视她的眼睛。

    还是不一样的。

    他今天这身苍青色西装,面料极佳、剪裁极服帖, 一看就是高定货, 和上回不一样。

    沈愉初扭头对HR负责人道:“让我们单独谈谈, 好吗?”

    *

    只剩下两个人,面对面。

    沈愉初翘起二郎腿,捏着简历重新扫了眼, “简历写得不错。”

    “谢谢。”季延崇扬眉一, 露出几颗皓白的牙。

    沈愉初客气地,“怎么不把你凭借一己之力搞黄一家上市集团的事写进去?”

    他自如应对,“那我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见你了。”

    HR筛简历时要是看到,如果没主动搜索新闻, 大概率会认为他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沈愉初不由得赞同他,再将他从头看到脚,“换了名字,衣服不穿之前的了?”

    季延崇颇为不好意思似的理了理前摆,应是,“毕竟是重逢,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沈愉初放下简历,透过玻璃镜片看着他,觉奇异。

    是有什么在汹涌着的,但她还无法辨识。

    沈愉初从来没有想象过重逢的场景。

    但是现在想来,按正常的套路,应该不是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就是时过境迁慨万千吧。

    可她和季延崇之间一点也不尴尬,更像是在破冰。

    大概是她语气不善最初挑起。

    但他们为什么在一句一句针锋相对?

    哦,是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突然要应征她的私人助理。

    沈愉初收敛私人情绪,将话题回归到正常面试的路径上,“你为什么认为自己能胜任这份工作?”

    季延崇:“随叫随到。”

    “还有呢?”沈愉初再问。

    季延崇:“具备管理公司的经验,能够应对各种突发情况,如有需要,可以身兼不同岗位的职责。”

    沈愉初算是满意地点点头,调整了下坐姿,“再一个吧。”

    然后。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莫过于,你在面试你的旧情人,但是在换坐姿的时候,高跟鞋鞋尖不心在桌下划过了对方的腿。

    被捉住的是她来不及抽回的脚。

    深邃无底的压抑眼神压上来,倒影出整片浩瀚苍穹。

    “没有人比我更在意你。”

    *

    HR负责人一头雾水从办公室退出去,刚关上门,转身遇上等着拿文件找沈愉初签字的秘书。

    对走廊的落地玻璃常年落下百叶窗,关上棕黑色的木门,外头便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秘书探头看一眼,诧异道:“哎,这么快就面完了?”

    HR负责人摇头,“没,沈总要单面。”

    心里直犯嘀咕。

    明明刚才还在不过是个生活助理而已,让他帮忙把关就够了,怎么一转眼就单面上了?

    嗐,老板心真是海底针哪。

    他无可奈何地摆摆手,:“里面刚开始,你等会儿再来吧。”

    “我这事有点急,等不了了,我先问问沈——”秘书却等不及了,手拉上不锈钢的竖条门把,拽了两下,没拽动。

    秘书困惑不已,“哎?门怎么锁了。”

    *

    沈愉初确实很有当老板的天赋。

    晖城公司被她一手扶起来,风头无两,很快便压了其他城市公司一头。

    但即便做老板做得再成功,还是逃脱不了相亲的命运。

    眼见沈愉初即将迈入三十大关,然而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貌似半点没有着急个人事项的意思,沈文军和周梅急得上火。

    周梅三天两头电话狂轰乱炸,不惜以断绝关系为条件逼迫沈愉初。

    以往推脱了无数次,这回只好妥协。

    对方名叫王俊力,比沈愉初大一岁,是一个IT公司的中层,父母是退休老师,晖城本地人,有一套全款三房和一辆中档越野车。

    放在相亲市场上,算是相当抢手的条件了。

    饭局约在一家中高档日料店,有私密榻榻米包厢,方便交谈。

    沈愉初的生活助理兼司机季延崇开车送她到达目的地。

    为这事,他脸色阴沉了一整天,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看他握方向盘握得发白的手指、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像是跟这辆车有什么深仇大恨。

    王俊力早早在日料店门口等了,按照事先的约定穿了白色Polo衫。

    长相其实还可以,中等个头,微胖,戴个眼镜,脸上挂着温和憨厚的。

    季延崇摸摸自己流线分明的下巴,志得意满,今天第一次了,挑衅问沈愉初,“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沈愉初一面解开安全带一面实话实,“可以接触看看。”

    容瞬间从他眼角隐去。

    沈愉初下车,王俊力从一身浅米色连衣裙对上暗号,大约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漂亮,脸上绽出莫大的惊喜容,匆匆迎上前来,“沈姐你好,我是王俊力。”

    沈愉初礼貌回握,“你好。”

    王俊力恋恋不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无意往后一扫,愕然道:“这位是……”

    季延崇抢先前迈一步握住王俊力的手,“您好,我是沈总的助理。沈总行程忙碌,需要二十四时陪同以备不时之需。”

    “哦——”王俊力急于在沈愉初面前卖好,赶忙连声应道:“理解,理解。”

    沈愉初回头朝紧紧跟在身后的季延崇扔了个眼刀,口型“死皮赖脸”。

    季延崇一点反应也不给,表情比她还要难看上三分。

    在饭桌上,无论王俊力跟沈愉初什么,季延崇都要插话进来。

    相亲会面莫名其妙变成了三人饭局。

    后来沈愉初出去接了个工作电话,再回到包厢,发觉王俊力看她的眼神变了。

    眼神震撼中带点敬佩,敬佩中带点恐惧,恐惧中带点羡慕,羡慕里又带着些许的不舍。

    又过了一会儿,等沈愉初再接完第二个电话回来,包厢里只剩下季延崇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吩咐服务生煮雪蟹锅。

    瞧他那意气风发的表情,就知道是谁搞的鬼。

    沈愉初在棕红坐垫上跪坐下来,“王俊力人呢?”

    “有事先走了。”季延崇拿起公筷,客客气气地问:“您要尝尝鲍鱼肝吗?”

    不过刚问完,自己倒先嫌弃上了,“很一般,但是可以吃。”

    沈愉初没搭理他,直接问:“你跟他什么了?”

    他:“先吃饭。”

    沈愉初不动,“先。”

    气氛一时安静,僵持了会儿。

    毕竟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了,季延崇只好先放弃,重重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我言辞中,大概不心,透露了那么一丁点,我是您包养的奶狗,那种意思。”

    沈愉初一脸“你怎么好意思得出口”的窒息表情。

    季延崇看着很是愧疚,眨一眨过于密浓的眼睫,“您别生气,我及时补救了。”

    沈愉初环着手臂冷,“怎么补救的?”

    季延崇得开怀极了,“我让他不要介意,像你们这样的成功女性,在外面有点什么很正常,我认得清自己的地位,绝对不会有搏上位的企图——”

    沈愉初举起手边厚烧的瓷杯,粗暴断他,“你看这杯麦茶。”

    季延崇垂眸,“看到了。”

    沈愉初问:“是不是茶?”

    季延崇噙着,顺从:“是茶。”

    沈愉初将茶杯怼到他面前,“你看像不像你?”

    一秒的沉寂过后,他哈哈大,“你真的变了很多。”

    沈愉初视线从眼镜上方射过去,死亡凝视。

    虽然大还是没停下,他到底从善如流改口,“您,我是您,您真的变了很多。”

    沈愉初面色铁青,筷子短促击了两下桌面,“闭嘴,吃饭。”

    季延崇以极音量飞快咕囔了句什么。

    沈愉初面无情绪,“你什么?”

    季延崇立刻摇头,“没什么。”

    其实沈愉初听清了。

    他背过身去偷偷的那句悄悄话是——

    “怎么办,还挺喜欢。”

    *

    年终,晖城公司业绩荣登集团第五,对于一家刚成立不久的新公司来,已经是奇佳的成绩。

    徐宁高兴得不得了,大手一挥,豪气奖励了沈愉初一套江景大宅。

    高端区,酒店式公寓服务,装潢一流,拎包入住。

    一切都很美好。

    如果沈愉初没有在应酬宿醉的第二天早上六点被门铃吵起来的话。

    她顶着银色真丝眼罩,怒气冲天瞪着门外的人,“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未经允许就出现在老板家,是会被开除的。”

    季延崇毫无自觉晃了晃手里大包包的食材,“生活助理的职责,就是替您解决衣食住行的一切烦恼。”

    “现在才六点。”

    “半个时准备早餐,正好。”他竟是直接往厨房去了。

    沈愉初烦躁得不得了,撂下一句“随便你”就回卧室补觉。

    迷迷糊糊中,觉重物压下,有什么在反复细密啄她的颈侧。

    沈愉初“唰”一下睁开眼,忍无可忍揪住他的衣领,突然暴躁,在季延崇意外的眼神中,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

    最终,她还是吃上了季延崇亲手做的早餐,只不过比预计中晚了一个时。

    用完早餐,沈愉初扎上头发换上运动装,去区健身房运动。

    这家在整个晖城都极为有名的高价健身房,仅对本区住户免费开放。

    邻居非富即贵,于是健身房演变为另一个重要的社交场合。

    沈愉初碰上了另一家上市公司的总经理张齐。

    因为外形不俗,又是黄金单身汉,常年是晖城的话题人物。

    在行业峰会上有过几面之缘,张齐主动上前跟沈愉初招呼,着着,忽然眼角一抽。

    沈愉初顺着张齐诡异的眼神回望,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黑色运动装的季延崇,在划船机上,一脸哀怨地盯着他们,还时不时拉扯衣领,露出锁骨上再明显不过的红痕。

    张齐听公司里其他人提到过沈愉初新招的男助理。

    但凡和这位男助理碰过面的女生或gay,提到他,没有一个不露出心心念念的痴汉的。

    张齐看看季延崇,又看看沈愉初,恍然大悟。

    沈愉初暗中捏得手指关节咔哒响。

    运动社交进行不下去了。

    沈愉初哼哧哼哧出了一身汗,把季延崇提溜回家,凶狠叉腰警告,“照你这么作下去,我要跟全晖城的男性绝缘了。”

    季延崇大喇喇在沙发上瘫成大字型,手长腿长的,指尖还无意识轻击绒面扶手,惬意得不得了。

    不过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意有所指地瞟了几眼卧室,“沈总,您不能索取了我,又始乱终弃。”

    太茶了。

    茶得简直放飞自我,茶得让沈愉初濒临崩溃。

    被他茶言茶语逼出的怒火,被他次次搅黄的相亲带来的压力,都极需宣泄。

    沈愉初一迈步跨在他腿上,冷冷道。

    “脱衣服。”

    不等他动手,直接上来撕扯黑色的T恤,露出一侧精瘦的腹肌。

    季延崇举起双手,保持投降姿势往后倒下去,嘴角浮出戏谑而宠溺的古怪轻,“怎么现在这么霸道。”

    *

    似乎过于激烈了。

    沈愉初拖着明亮黄白色的空调毯,躺在沙发上往外看天,心想。

    脖颈后压住的胳膊微微上抬,发现她同步的动作后,恶趣地动了下,“沈总,您算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负责?”

    沈愉初用毛毯在身上滚了一圈,弯腰捡起散落各处的衣服,根本没想回答他的意思,提步往浴室的方向走。

    虽然没有被拦下来,但那人一起跟她挤进了浴缸。

    白雾缭绕,沐浴露的苦橙花香气弥漫,似乎是谈心的绝佳场所。

    沈愉初闷闷地闭着眼,良久不作声。

    季延崇很有闲情逸致的,点燃她常用的香薰蜡烛,摆放在浴缸边的黑白花砖上,还仔细调整了方位,使玻璃杯上的图样正对自己。

    沈愉初像是睡着了。

    背后肌肤相触的部分,知到清晰的血管跳动,滚烫的热意。

    那些热流,从体温发散,荡在水流中,像是一股一股淌进了她的心里。

    莫名的失重。

    她忽然睁开眼,问:“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我?”

    季延崇从后将她环得更紧,“我怕自己忍不住来找你。”

    老板生涯让她变得毒辣而直接,“还有呢?”

    耳后的声音顿了顿,似在权衡,缓缓开口,“你那时一心想离开我,我得留白一个缓冲期,让你冷静下来好好回想——”

    他话还没完,沈愉初已经攥起拳头揍了下去,“你到底长那么多心眼干什么!”

    带她去开飞机,留下美好的最后一幕就立即消失,刻意按下戛然而止的暂停键,让她难以适应、耿耿于怀。

    白色的绵密泡沫乱飞。

    季延崇左右躲闪,“了真话,怕你会生气。但又不想再骗你,唉。”

    沈愉初一顿,攻击弱了下来。

    他把头埋在她肩上,细嗅的动作太深情,“以后都不会了。”

    到底是心软了。

    心软了,但不愿就此服输。

    她不情不愿哼了声,“你就不怕过这么久,我早就找男朋友了,或者随便找个什么人结婚了。”

    身后没了回应。

    沈愉初扭身回头,双手捧起他的脸,非要跟他对视。

    然后从那处变不惊的笃定眼神里读出——

    是,他不怕,他不在意,哪怕她恋爱了、甚至结婚了,他也有本事搅黄了,再把她抢回去。

    哪怕装助理装得挺适应角色,骨子里依然是那个霸道傲慢的人。

    沈愉初愤愤将掌中的泡沫压他额上,恫吓道:“你还是别话了!”

    他垂眼揣度着她的脸色,低低反抗了声,“这不是没敢么。”

    “快闭嘴吧你!”

    沈愉初总觉得,能把她这么好性的人气成这样,世上大概也只有他一人了。

    怎么想,都不想跟这种男人挤在一个浴缸里了。

    此刻连他流畅分明的下颚线都显得分外恼人。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倨傲又烦人。

    她连要气恼回瞪他一眼都气忘了,直接迈腿跨出浴缸,迤逦出一地水痕。

    懒洋洋的嗓音裹着水汽从身后飘来,“沈总,我这算是转正了吗?”

    沈愉初觉得这分明是挑衅,是战场吹响的号角声。

    一切剑影的交锋都化在眉来眼去里。

    她脚步在光洁而漫布泡沫的瓷砖上停了下,按下勾唇的弧度,也捺下不知所起的欣喜,冷声轻嗤了声,似宣战般扔下一句,“准备一下,明天上岗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