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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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国朝立朝以来, □□废中书省,中央集权得到前所未有的加强,由皇帝直接统管六部, 再之后世祖设内阁, 到如今已经完全成为国朝的行政中枢。

    而能入内阁的辅臣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周桐当年科考虽是二甲, 可朝考上考中了庶吉士, 是正经的翰林院出身, 而国朝以左为尊,周桐能在区区十来年的时间爬上刑部左侍郎的位置,已经很了不起了, 未来只要不是他自己作死, 不出意外等刑部尚书致仕,他便能接任, 进而入内阁。

    这样一个人, 别陈淮本来就是他亲生的, 就算不是亲生的, 恐怕他也无法容忍陈淮认别人做爹。

    “不过话回来, 你真的不是那位陈公子?”

    哪怕陈淮已经的很明白了,但沈惊春还是忍不住怀疑, 这真的太了:“不过陈家这几个找过来的忠仆倒是真的忠义, 你骑马什么的都是这群人教的?”

    “不错。”陈淮点头道:“像柱国公府这样的世代勋爵人家, 一般都在外面置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产业, 都由极为信任的心腹理, 他们找过来之后,我娘就将这事的始末给我听了, 因害怕陈家人报复,又不敢将真相出,只能谎称我是那陈公子,但我知道我不是,所以在接受了陈家的恩惠之后,才会答应娘,以后有能力了要为陈家翻案。”

    他叹了口气:“可是这条路真的好难啊。”

    翻过年来他已经二十岁,即便今年院试乡试都一次考过,明年春闱能考中进士,可等他站稳脚跟,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这辈子到死之前,他有这个机会翻案吗?

    沈惊春道:“我时候听过一句话,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这句话。”

    “什么话?”

    “有人梦虽然遥不可及,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失败的人只有一种,就是在抵达成功之前放弃的人,你现在只要想一件事,那就是你一定可以做到。”

    ……

    沈延富头七之后,沈惊春总算是找到机会单独跟沈延安话。

    也不敢直接问牛痘的事,怕他回去漏了嘴,被沈老太太察觉,只好拐弯抹角的问了些他时候跟沈惊秋一起玩耍的事来。

    沈延安还真当沈惊春这个做妹妹的,想了解自家大哥时候的事,起这些事来也算知无不言。

    聊着聊着就聊到时候跟沈惊秋一起放牛,后来有一次生了大病之后,沈老太太就不准他再去放牛了,这件事才彻底落到了沈惊秋头上,还那场高烧差点都把他人都给烧傻了,身上起了些疹子,他痒的受不了抓破了留了疤。

    到这里沈惊春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沈延安时候肯定是得过牛痘了,又聊了几句谢过他,才告辞回了家。

    等到了家,又将这个消息给陈淮听。

    “我将牛痘的始末整理一下,包括咱们全家种了牛痘之后的反应,什么时候发热,什么时候起的疱疹,都记录清楚,过两日我请老师作陪,去一趟县衙,顺便将你上次抓到那名人贩子的奖励也给领回来。”

    若非陆昀已经致仕,且家中无人在朝为官,这件事其实托给他更好一些。

    陈淮虽然拜入陆昀门下才十年,可他还是很了解自己这位授业恩师的,虽然嘴上着从此以后一心就窝在闻道书院教书育人,可其实心底还是很关心民生大计的,知道牛痘可以防天花之后,只怕比他还要热情很多。

    请他出面,这件事必定能成。

    夫妻俩花了两天的时候,将种痘的经过誊写了出来,反复检查没有遗漏之后,第三天一早,陈淮就出发去了县城。

    沈惊春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方氏这一天就跟屁股长了刺一样坐立不安,一会念叨着这事不知道能不能成,一会又嘀嘀咕咕的叫地下的沈延平保佑闺女和女婿。

    沈惊春实在受不了她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索性在工具房里待了一天,刨了一天木头。

    陈淮是在天黑之前到家的,一身的酒气,由陆昀身边的厮架着马车送了回来。

    大约是喝的实在不少,真有了几分醉意,一下车看到沈惊春就抓着她的手不放了。

    沈惊春到底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当着别人的面,真有几分不好意思,叫了豆芽拿了钱谢过了陆昀的厮将人送走,就拖着陈淮回了房。

    吃晚饭也没叫他,等到沈惊春忙好洗漱完回房,才发现陈淮早就醒了,正倚在床头,就着并不太明亮的烛光翻着手里的书,但一看到沈惊春进屋,立刻便将书收了起来。

    “事情办妥了,高县令中午就写了奏本连同我写的那本册子一起,四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祁县到京城一千四百多里路,四天就能到,防天花这种大事,利国利民,想来不久之后就有天使莅临。”

    “那就好,族长心里还是有数的,沈家如今的读书人不多,沈延富没了之后,十年内拿的出手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你如今对外而言是入赘的,光耀门楣的希望还是放在你身上啊,我想这也是他完全不争这次功劳的原因之一,多半是想等你拉扯沈家。”

    沈族长真的算是一心为沈氏一族着想了,要不是这些年来,沈家一直都没出什么读书的好苗子,只怕沈氏早就今非昔比了,有这样一位家族掌舵人在,实在是沈氏的福气。

    就拿年前那波开垦荒地的事情来,有陈正行和陈里正在,陈氏一族开垦出来的荒地反倒还没有沈氏一族多,这其中沈族长那真的是劳苦功高,几乎是一家一家的去劝,连沈老太太这种不想跟沈惊春有任何牵扯的人,都在他的劝带着老宅的人开垦了二十亩荒地出来。

    陈淮笑道:“也是沈家时运不济,要不然有这样一位族长在,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赘婿光耀门楣了,对了,我看高县令的意思想请你这几日上门为高姐种痘。”

    高姐这次也算是死里逃生,与天花擦肩而过,她本人还没觉得怎么样,反倒是高县令吓的够呛,这也是他将牛痘之事呈报上去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原因之一。

    如今因天花引起的动荡表面上渐渐平静了下来,可实际上,这影响是真的有点深了。

    防疫点那边从开始设立之初,到现在,被送过去的前前后后已经几百人了,要不是有人死和痊愈,那个庄子不得根本收容布下这么多人。

    那一晚十七名人贩子也并未全部到县城,还留着几人在广教寺里,就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谁知道这祁县里,还有没有隐瞒不报的天花患者。

    高县令的想法也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反正沈家一行人是肯定不敢在这种大事上撒谎的,既然他们一家都种了牛痘,包括两个五六岁的孩都没事,那先不管种了到底能不能防住天花,但起码种了牛痘不会出事,再者要是牛痘真的能防住天花,那不是越早种越好吗?反正不过是七八天的时间就好了,怎么都不亏。

    沈惊春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扶额。

    虽然她跟那位高姐只有短暂的一次会面,但不难看出,高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这种村姑在高姐眼里,恐怕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不由苦笑一声:“这高县令倒是会给我找事。”

    本来就是想借着牛痘跟高家攀上关系,高县令是想请沈惊春去给高姐种痘,实际这事根本没得拒绝。

    陈淮一声轻叹,又起来另外一件事:“上次与吴家的茶叶的事情,多半也不行了,今日在酒桌上,高县令也喝的有点多,隐隐透露出个意思,户部尚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罢黜了,原户部左侍郎升尚书,右侍郎升左侍郎,如今就是户部右侍郎一职空悬,高家那边替高县令走动,想替他谋这个位置,之前争议很多,但这次牛痘的事情由他呈报上去,只怕这个右侍郎的位置是稳了。”

    七品县令直接升正三品侍郎,简直是原地起飞,不成还好,这事要成了,只怕高家就要欠沈家一个大恩情了。

    至于茶叶的事,原本就是为了陈淮春闱做铺垫的,如今搭上了高家,这事成与不成,倒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了,相反不成话,反倒比成了更好。

    平时交友,自然是多多益善,但关系到京城这种错综复杂的势力,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二人又聊了会,陈淮爬起来洗漱一番,就各自睡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刚吃完早饭,高家的马车就停在了沈家门前。

    家里几人面面相觑,沈惊春看了眼陈淮,见他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显然是也没想到高家人能来的这么快。

    来的是高家的管家,一个看上去非常和善,见面三分笑的中年男人。

    大约是沈家这个牛痘防天花的法子出现的太过及时,高县令刻意敲过底下的人,不等沈家人话,高管家就满脸和煦的先开口问了好,连年纪最的沈明榆兄妹俩也没漏掉,夸奖了一番。

    沈惊春被他这热情弄的有点懵,一时间也就没有开口,这种场合就有陈淮去应付了。

    一行人只站在院中闲聊了几句,陈淮便要请高管家上座,不想他却笑眯眯的拒绝了:“今日可是领了任务来的,要请沈娘子到府上做客。”

    昨天在酒桌上,高县令这几日请沈惊春上门,可不像是开玩笑的,再怎么样也要给人一个准备的时间吧,没道理今天一大早就眼巴巴的上门来请人。

    眼见沈家人一脸错愕,高管家便笑道:“是京城老夫人派人来了,先将大姐接回京城去,老爷便想着早日将牛痘种了好叫大姐早日回去,这才让我今日一早就来接沈娘子去种痘,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不海涵还能怎么着?

    陈淮只能客套一番。

    沈惊春见了,也不再耽搁,当即便回房收拾了痘苗,夫妻二人就上了高家的马车往县衙去了。

    高县令一家就住在县衙后院,马车直接行驶到了后门处,车一停稳,高管家就了声到了,率先下了车。

    沈惊春掀开车帘子一瞧,便见门边立着名俏生生的大丫鬟,一见沈惊春探出身来,立刻迎了上来,笑道:“沈娘子来了。”

    语气十分热络,不知情的还真当双方是什么大熟人,与之前在菊展上见到的趾高气扬完全不同。

    “沈娘子这边请,我家姐在内院等候。”

    沈惊春跟在这大丫鬟身后一路往里走,便见这县衙院落开阔幽静,一路走来并未看见多少下人,偶尔见着一个,也都是低头行礼之后站到一边等着她们先过,走了没一会,便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沈惊春目光一扫,就收回了眼神,这院中也如同这座县衙一般,十分开阔幽静,院子当中种着一株十分高大的垂丝海棠,下方是一套大理石制成的桌椅,院墙边是一排排的花架子,上面摆了些常见的盆栽花卉,左边扎着一架秋千。

    穿过庭院就到了正房前,门边立着一名十岁左右的丫鬟,一见两人过来,立刻就将门帘掀了起来,福身行了一礼。

    大丫鬟并未停顿,直接进了门,便朝东屋道:“姐,沈娘子到了。”

    这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属于女子独有的脂粉香,大约是屋里烧了地暖的缘故,温度一上来,就熏的这股香味越发浓了起来,闻着有些刺鼻。

    沈惊春憋了一口气,被熏的有些头昏,甩了甩头量这才量四周。

    一进门这边显然是高姐待客之所,正对着门并排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图,下方一张条案,摆着些各色物件,两边是博古架……

    不等沈惊春量完,高姐便从里间走了出来。

    这次被人贩子拐走,显然对她还是有影响,相比起几个月前,这位高姐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倒是整个人的神色如同那个大丫鬟一样,不再趾高气扬,很有些平易近人的样子。

    沈惊春收敛心神,刚准备客套一番,高静姝已经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沈姐姐可算来了。”

    迎面扑来的香风熏的沈惊春差点落下泪来,高姐这个态度更是让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她用力一挣,强行将手从高姐手里抽出来。

    高静姝眼眶一红,眼里就有了水光。

    沈惊春被她这个样子直接搞懵了,不算那天夜里,大家这也才是第二次见面吧?用得着这样?

    高静姝吸了吸鼻子,一摆手就让屋里两个丫鬟退了出去,拉着沈惊春就到了桌边坐了下来低声道:“我知道在广教寺那天,是沈姐姐救我的。”

    沈惊春心中一凛,立刻警觉起来。

    是她捅破了那些人贩子的行踪没错,但这事除了明净,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莫非是明净出卖了她?

    “高姐在什么,我不太明白。”

    她神色只是有些轻微的变化,可高静姝本来就盯着她看的,自然能感受到,当即解释道:“那天夜里我看到你了,后来在广教寺,我也看到你了,你不承认没关系,但我知道是你。”

    沈惊春神色不变,依旧道:“我不知道高姐在什么,今天高县令请我来是给高姐种痘的,你看现在方不方便?我家中还有些事等我回去处理。”

    神经病才会承认呢。

    高县令当年初到祁县,就端了一窝人贩子,现在他要回京了,又出现一群人贩子,拐几个孩子就算了,还偏偏要去掳高姐,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报复高县令来的。

    高县令一个当官的都被报复了,更别像她这样的平民老百姓,鬼知道这群人贩子还有没有其余没落网的同伙。

    承认那是不可能的。

    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痘苗和刻刀以及一只蜡烛,木着一张脸朝高姐道:“请姐挽起袖子来,这个痘要种在胳膊上。”

    高静姝见她怎么都不承认,也没泄气,听话的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胳膊来。

    沈惊春拿起刻刀,点燃了蜡烛烧了烧刀子,朝她道:“这牛痘种在哪里,疱疹就会出在哪里,要先将皮肤割个口子出来,可能会有些痛,还请高姐忍耐一下。”

    高静姝刚准备点头,那把刻刀就落在了她的胳膊上,将娇嫩的皮肤划开了一个口子,她嘶了一声,痛的冒出了冷汗,下意识的就想抽回手臂,沈惊春的手却像一把铁钳子一般,让她不能动弹分毫。

    割完口子,沈惊春便又将那只装着痘苗的瓷瓶拔了塞子,将里面的磨成了粉的痘苗往伤口上倒。

    她动作很快,没一会就用纱布将伤口层层包了起来,了声好了,然后便不再理高静姝,低头将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好放进了包里。

    起身朝高静姝道:“这便种好了,伤口这几日先不要见水,少则一天,多则七天,就会开始发热出斑疹,到时候不用惊慌,也不用用药,给高姐用的这痘苗,已经拔过了几次毒,毒性已经很弱了,出的斑疹应该也不会太多,但是可能会有点痒,姐千万不要去挠它,过个七八日也就自然痊愈了。”

    她着又道:“若等七日之后,还没发热出斑疹,那就证明种痘失败了,需要重新再种一次,我将痘苗留一瓶在这,不拘是姐自己找人种一次,还是到时候派人接我过来都可,家中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这便告辞。”

    高静姝眼见沈惊春话都不愿意留下来多几句,忙叫了丫鬟进来,拎着准备好的礼物将沈惊春一路往外送。

    出了县衙,之前那辆马车还停在后门外,陈淮靠在墙边闭目等着,看见沈惊春这么快就出来了,倒是有点惊讶,他还以为以高姐那种千金姐的派头,还有的磨蹭呢。

    沈惊春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回头再,转头便朝那送他们出来的大丫鬟道:“就不劳相送了,我们夫妻俩还有点事要去办,拎着东西也不太方便,多谢高姐的好意。”

    完拉着陈淮就走了,直到出了县衙后门这条街,她的脚步才慢了下来,满脸郁闷的将在县衙发生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这个高姐真的是……忽然变的这么热情,最好这次种痘一次成功,再来一次我真的受不了了。”

    陈淮听了有些忍俊不禁:“老师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跟高县令的父亲倒是有几分交情,我听他提过几句,这位高姐因为从丧母,被高县令宠的如珠如宝行为有些霸道目下无尘,别与她同辈的姐妹,便是家里的兄弟遇到她也只有退让的份,这种霸道的性格导致她很难有处的来的人,那天晚上多半她是真的看到我们了,将你当做救命恩人,这才变了态度。”

    沈惊春哼道:“我本来就是她的救命恩人,算了,不提这个了……收集的痘苗上次给族长家种过之后就不多了,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集起来,今天又留了不少给高家,余下的恐怕也用不了两次,不如今日去陆先生府上问问?我瞧着他对你很不错的。”

    陆昀对陈淮那何止是不错,这几年来简直是当成自家子弟在照顾,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从不忘记给陈淮留一份,即使陈淮从闻道书院退学,弄来了历年的考卷,还巴巴的叫他去听课。

    这样的老师,简直甩了他那个渣男爹一条银河系。

    想了想道:“先去买点东西带着吧,过年我们就没给陆先生拜年,已经是失礼了,现在怎么也不好空着手上门。”

    陈淮笑了起来。

    自从将身世的问题开了之后,他就发现沈惊春原先那种若隐若现的疏离感不见了,之前刚成亲那会,她给他的感觉就是,随便找个人成亲过日子,但现在她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

    二人出了县衙附近的居民区,到了东大街上。

    这季节也没什么新鲜果子卖,两人逛了一圈,也只能买些果子蜜饯,另外又到药堂里买了些补气养血,平日里也能吃了养身体的药丸子带着,就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

    有人梦虽然遥不可及,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失败的人只有一种,就是在抵达成功之前放弃的人,你现在只要想一件事,那就是你一定可以做到。—— 以上这段话,出自《秦时明月》盖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