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陆昀在祁县的宅子也在县衙附近这片富人区里。
陈淮敲了门, 只一会里面就有人将门开了,正是昨日送他回去的那名厮,一见他俩问也没问, 就将人请了进去。
两人跟着他一路往里走, 到了后院才瞧见陆昀正蹲在一片花草前跟人着什么。
厮走近了些恭声道:“先生,陈公子来了。”
陆昀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蹲在原地动都没动:“叫他自己去书房玩会。”
反倒是他身边那人回头看了一眼:“祁山兄, 我瞧着同来的还有位娘子, 想来有事要, 你还是先去看一下吧。”
陆昀一听一起来的还有个娘子,眼睛就亮了,一转身瞧见真是沈惊春, 立刻就喜道:“哎呀, 就今天一早喜鹊就开始喳喳叫,原来是沈丫头这个救星要登门, 快来快来, 十万火急等你救命。”
旁边那老者也跟着笑道:“这就是你的那个种菊花很厉害的丫头?”
“是啊。”陆昀点头道:“那一手种花技艺可以的上是神乎其神。”
虽然陆昀的都是实话, 但沈惊春被这样当着陌生人的面夸奖, 还是觉得有几分羞耻:“只是种花略有几分心得而已, 哪里就称得上神乎其神,先生这样夸我, 倒叫我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
陆昀不赞同的道:“好就是好, 不好就是不好, 我在这祁县待了这么些年, 就种菊花而言, 你称第二,我看倒是没人敢称第一, 有什么好谦虚的。”
沈惊春看了眼陈淮,见他也是一脸的无奈之色,就知道这陆昀恐怕就是那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将她夸上天,当即闭口不言,不再与他争论这个。
夫妻两个对望一眼,陈淮先了话:“老师,这位先生是?”
陆昀身边这人,中等身材,蓄了把短须目光炯炯,虽上了年纪,可精神健旺老而强健可见风采。
陈淮跟在陆昀身边近十年,这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人。
“这是京城来的,太医院院判程远之,不过这不重要。”陆昀朝沈惊春招了招手道:“丫头快来看看这花怎么了。”
沈惊春一听太医院三个字精神就为之一振。
在原主的记忆里面,太医院院?以下就是院判,乃是太医院的二把手。
而国朝建立以来,太医院有别于前朝,已经不再是帝王皇室等专属的医疗保健机构,本朝太医院受中央集权的影响,更像是一个医药管理机构,不仅统管宫廷御药房典药局,连地方医学机构都或多或少与太医院有联系,凡天下涉及医或药的重大决定,一般都要先经过太医院的协调处理之后再实行。
比如这次的牛痘防天花一事,虽最终决策权在皇帝手里,可太医院最后的决定,能够直接影响到皇帝。
更重要的是,如同非进士不入翰林一般,每一位能在太医院任职的,无一不是一方良医。
想到这里,沈惊春看向程太医的眼神就变的无比热切了起来。
陆昀看着她这表情,也咦了一声,迟疑道:“我记得你大哥是不是时候摔了?”
沈惊春忙不迭的点头。
“那等会叫老程去给你哥哥看看吧,你先来帮我看看花。”
陆昀这么,程远之神色也没什么变化,显然是默认了。
沈惊春的目光艰难的从程太医身上移开,几步上前到了他们站的位置。
这一片种了不少花花草草,一个三层的花架子摆的满满的,但其他的花草看着都还算精神,唯有两盆兰花叶片有不少焦尖,稍微凑近些便能闻到芳馥的清香。
“我只道先生爱菊,却不知道先生竟也爱兰,这两盆素心兰问题倒也不大就是普通的焦尖,您看这叶片,呈黑色病缘处没有黑色的横条,这一般都是因为管理不当才生的病,若是枯叶病或者黑斑病这些引起的病变,这个地方都会有黑色的横条。”
沈惊春本人对种花没什么兴趣,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全部养花经验也仅仅限于多肉和各种仙人掌科的植物,对于其他的花可以的上的一窍不通,但架不住她在现代有个酷爱养兰花的老爸。
沈爸对于兰花的痴迷那真的可以是如痴如狂,甚至还亲自到云南地区的山里找过野生兰花,沈惊春从被他魔音穿耳,即?再没兴趣,也多少被迫了解了一些兰花的相关知识。
“管理原因生出的焦尖,不外乎几种。”她往四周看了看:“光照过强一般发生在夏季,且我瞧这排花草的位置坐北朝南,且有院墙遮挡应当不是,再有就是长期阴养,显然也不是,余下就是浇水太勤烂了根,或是在阳光下浇水,水聚叶尖,导致焦尖,再不然就是肥料太足致?根系焦黑导致叶片焦尖,还有最后一个可能就是浇水不勤,导致空根,兰花没有正常的水分供给才会焦尖。”
她伸手在盆中扒了扒,这土壤还有湿意,显然不是浇水不勤快引起的。
陆昀听的一张老脸通红。
他原先是不养兰花的,但年前回了庆阳府之后,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府城里居然掀起了一股养兰狂潮,以前的老友们几乎人人都养了兰花,出门访友聚会,各自带盆兰花比试比试谁的兰花更好也是常事。
他一开始倒还算心平气和,每当别人问他养什么兰花的时候,他还能我养菊花不养兰花,可次数多了,他也忍不住烦躁起来,家里两个儿子本着为父分忧的想法,不知道从那买了两盆兰花回来,是素心兰,他一个只对菊花有兴趣的人,哪懂什么兰花,拿到手之后,想着让花快点开花,下手没轻没重的,一个不心,肥和水就施多了。
此时听到沈惊春将问题点了出来,话都没底气了,红着老脸低声问:“那如今应该怎么解决?这花能治得好吗?”
“可以,不是什么大事,倒个盆吧,等会我将花带回去,重新种好了,过几天再给您送过来。”
陆昀一听,立刻松了一口气,瞧见陈淮站在一边,手上还拎着东西,立刻就不悦道:“都多少次了,家里什么都不缺,别老是买东西来,有这个钱留着以后去庆阳府赶考用,多少次都不听。”
话虽这么,但语气隐隐有股得意在里面,一边着一边还不动声色的朝程远之甩过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几人看的分明,程远之更是笑着称赞道:“祁山兄倒是有个好弟子。”
程远之这么识趣,陆昀反倒不好再,只得又问陈淮:“不是前两天才来过?今天又来是有什么事?”
刚才被陆昀拉着看花耽误了一会,这时听他问起来,夫妻俩也回过神来了。
“昨日高县令要请惊春来替高姐种痘,我们手上的痘苗也不多,之前因还不确定是否能防天花,就没提起给老师种痘的事,如今手上还有些痘苗,是拔过好几次毒性的,所以惊春就来问问老师要不要也先种上?”
陆昀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边上程远之听到种痘两个字还不太明白,可听到后面防天花三个字,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他是这两天才到的祁县,昨日下帖,今日才登门拜访陆昀,来了之后就被他拉到那边研究了半天兰花为什么会生病的问题,别牛痘了,就是连祁县发了天花,也没听他提起一个字来。
听沈惊春这么,忍不住问道:“这个牛痘可以防天花?”
“是的。”
程远之身为太医院的院判,如果有他插手这件事,想必牛痘的事情很快就能有结果出来,因此也不隐瞒,将事情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了一遍。
程远之听完久久回不过神来,没牛痘好不好,反倒是先叹息道:“先考若是学医,想必成就必然不低。”
沈延平这人,整个平山村,除了老宅那群没良心的,恐怕没有人能出沈延平一点不好来,往日里提起他,都是叹息或者抱不平。
“痘苗可否给我看看?”
怕沈惊春伤心,程远之也只叹息一句就转了话题。
“当然能。”
沈惊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竹筒递了过去:“这里面装的是痂盖磨碎的粉末,我们第一回 种痘,一人用的是从牛身上取下来的脓浆,另一人用的是痂盖,相比起脓浆,这个痂盖种完之后,发作起来要慢一些,只是那脓浆的气味实在是有点……所以,后面都是取的痂盖。”
程远之点点头,接过了竹筒,刚一拔开上面的木塞子,一股不太明显的臭味就飘了出来,他面不改色的将粉末倒了点在手上,仔细看了看,除了臭,还真没看出什么来。
“既然是种痘,那现在便开始吧,我也正好看看是怎么种的。”
程远之将手上那点粉末又倒回了竹筒里,还了回去。
几人便进了屋子,陆昀又喊了厮了水过来净了手。
种痘这事,前前后后种了也不止十来次了,哪怕这次有程太医这个大佬在一边看着,沈惊春也显得气定神闲,动作麻利无比,拿着刻刀划开皮肤的时候手都不带抖的,等到伤口包好,她就听到程太医在一边舒了口气。
“这样就好了?”他问道。
沈惊春点点头:“具体能不能发作出来,还是要看个人的体质,最快的可能今晚就会开始发热起疹,慢的辟如我一位叔父,将近五天才发热,我们都还以为种痘失败了。”
程远之听了若有所思:“这样的话,若是种牛痘真的可以防天花,倒是方便很多,各个医馆的人一学就能会,更有甚至,若是民众家里能找到牛痘,甚至可以自己动手种痘。”
本来种痘也不是什么技术性很强的事,只待朝廷的公文下发,就可以全民种痘。
不等屋里几人话,他又道:“既然这个痘苗可以从皮肤上渗入,那么是否可以从口鼻这些地方种进去?”
“我与夫君之前也探讨过这个问题,但是从我家里人种痘的情况来看,这痘苗种在哪,疱疹就会出在哪,只怕若是直接从鼻子进入,那疱疹长在脸上,岂非不美?”
“那倒是。”
程远之拍拍手就站了起来:“之前祁山兄令兄似乎要看大夫,正巧老夫今日无事,这便走吧,等给令兄看完,我也要种一下这个牛痘才行。”
沈惊春本来就想着该怎么自然的提起给沈惊秋看病一事,现在听他主动提起,自然喜不自胜,当即就朝陈淮?了个眼色,夫妻二人站起身来告辞。
程远之自己是有马车的,这次便也不用陆家的车夫相送,夫妻俩一人抱了盆兰花,就跟在程远之身后往外走。
出了门上了马车,也不多话,回到程家拿了药箱,陈淮直接指挥着车夫出了城一路往平山村去了。
到家时,方氏正准备午饭,正月过后,天气渐渐回暖,沈家也由两餐重新变成了三餐。
中午家里准备吃炸酱面,沈惊春厨艺虽不怎么样,但纸上谈兵的技能却是点满的,经常突发奇想要吃点现代的东西,这炸酱面便是在她的口述下方氏弄出来的,只是如今季节不对,很多菜码都没有。
方氏瞧见闺女领着俩不认识的人进来,便将她拉到一边问了下,听到闺女是京城来的太医,手上拿着的锅铲都差点惊的掉了下来。
“太医?我的乖乖,那不是给皇帝看病的吗?这下你哥可有救了……”
着,眼泪都要出来了。
沈惊春最怕这个,忙劝道:“娘,今天可有外人在呢,你就算再想哭,也忍着点,等程太医给我哥看完了再。”
方氏连连点头,眨了眨眼睛,又将眼泪给憋了回去:“我也不知道你们今天中午回不回来,就揉了面算吃炸酱面来着,如今这个程太医来了,是不是应该烧点好的?人家大老远来给你哥看病,总不能跟着咱们一起吃面吧。”
“不用了吧,这看病也不知道要多久,若是一会就好了,岂不是还要等很久才能吃饭,叫人干等着也不好,中午依旧是吃炸酱面吧,娘你去附近邻居家问问谁家有新鲜的菌菇之类的,再放些虾仁什么的,将那酱做的好一点,等给哥看完病,我留程太医吃晚饭,你再一展厨艺,烧顿大餐来招呼程太医吧。”
母女俩这边着悄悄话,那边陈淮已经领着程远之进了堂屋,豆芽如今也算是训练出来了,只要是家里来了人,就会很自觉的去上茶。
程远之进了堂屋,也如同每一个初次来的人一样,对屋里的家具赞叹不已,尤其是那张花了不少心思造的八仙桌,听到陈淮这是沈惊春自己的家具,更是惊叹连连:“沈娘子当真是蕙质兰心,这样的家具便是内供也?得了。”
二人话间,沈明榆已经将在后院里劈柴的沈惊秋给喊了回来。
程太医一见,自然又是一番赞叹,这沈家上上下下都生了一副端正的好相貌。
沈惊秋虽然心智不高,但被方氏教的很好,进屋瞧见程太医,虽不知怎么称呼,但却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才听陈淮道:“大哥,这位是来给你看病的程太医。”
沈惊秋哪知道太医是什么,可但凡涉及医字,那肯定就是给人看病的大夫,因此喊了一声程太医。
来的路上,程太医已经大致了解了沈惊秋的情况,此刻见他心智虽不高,却举止有礼,心中更加多了两分怜惜,叫他过来坐了,朝他道:“我先给你号个脉。”
他的厮一听便从药箱里拿了脉枕出来在沈惊秋身边放好了。
沈惊春安排好午饭和晚饭的问题到堂屋时,程太医已经号完了脉,正一脸严肃的朝沈惊秋道:“请换另外一只手。”
沈惊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沈惊秋的问题恐怕不容乐观。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程太医时不时问几句,和沈惊秋轻声回答的声音,好半晌,他才将脉枕收了起来:“患者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没问题了,如今变成这样是颅内损伤的后遗症,以至于患者认知下降,这样的症状自然恢复起来会很慢,若以药物辅以针灸,并非没有可能痊愈,只是我并不擅长此道。”
沈惊春听的失望不已,只要能治好沈惊秋,哪怕是散尽家财她也愿意的。
陈淮却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朝他郑重的弯腰施了一礼道:“还请程太医告诉我们,哪位大夫可以治。”
程太医一把将他扶起:“不必多礼,先不我与你老师是多年的故交,即便不看他的面子,就冲着牛痘,我也不能置之不理,整个京城,若要论针灸之术,还数我师兄田回……”
豆芽一听田回的名字,就忍不住惊呼出声了。
程远之的话被人断他也不恼,反倒瞧着豆芽温声道:“姑娘认识田回?”
豆芽早在出声的时候就后悔没有捂住自己的嘴了,此时听程远之问起来,不知道该不该。
沈惊春道:“但无妨。”
豆芽这才松了口气:“前几年老夫人中风,便是这位田太医医治的,咱们去年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行走坐卧都很正常了,可见医术了得。”
京城这些太医,一般去勋贵世家看诊,都被称为某某太医,几乎没人会直呼其名,在原主的印象里,田回这个名字她不熟,但田太医却是如雷贯耳的。
“不错,我师兄的医术远在我之上。”
京城能请的动太医的,也就那么些人,田回虽然不是院?,可脾气不好也不怕得罪人,能请动他看病的更少,程太医细细一想,便想到了豆芽口中这位老夫人是谁了。
而豆芽这样一个远在祁县的姑娘,为什么会知道京城的事情,可想而知。
宣平侯府真假千金的事情当时搞的人尽皆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有传闻那位假千金之所以在真千金回来大半年后才被赶出去,是因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勾引了侯府世子徐长清。
程太医以前听到这个八卦的时候,也曾怀疑过是不是真的,可现在虽然跟沈惊春是第一次见面,连话都没有多少,但他却可以肯定,这位沈娘子绝非是那种罔顾人伦的人。
想到这,他继续道:“可惜我师兄从太医院离开之后,脾气越发古怪了起来,便是我们这些师兄弟的面子在他那里也不好?,但是宣平侯府故去的老侯爷对他有救命之恩,沈娘子若是能求得宣平侯徐晏开口,只怕师兄也不好拒绝。”
若是以前,沈惊春是绝对不会再跟宣平侯府有任何关联的,如果这个脑子受伤的沈惊秋没长一张跟她现代大哥一样的脸,不定她也会犹豫。
可偏偏俩沈惊秋长的一模一样。
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两人很可能是一个人,她都能末世穿越过来,她哥不定也能穿越过来。
如果是那样!就算是天上下刀子,她也会去求徐晏。
陈淮知道沈惊春是从京城宣平侯府回来的,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传闻,可具体情况是怎么样,沈惊春却从来不提,但此刻他看着沈惊春和豆芽的神色,也知道在那徐家真千金回去之后,她的日子恐怕很不好过。
如今沈惊秋有了治愈的可能,以他对她的了解,沈惊春怕是恨不得立刻插上双翅飞往京城。
“不知我大哥这个病,若是再拖个一年半载,是否无碍?”
陈淮只沉默了一下,就开口问道。
如今已经快二月,六月就是院试,八月乡试,再翻过年来,二月是会试。
并非他自傲,院试乡试在他看来,有很大的把握一次考过,到时候一家人都进京去,便是宣平侯府那边碰壁,他也能咬着牙求到周桐面前去。
不论如何,得把他大舅哥的病治好。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