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皇帝出行当然不可能只带个内侍。
几乎是沈惊春掀桌子的下一秒,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就出手了。
三支射过来的利箭被偏了一下,才会正好扎上笔直掀出去的桌子。
外面挂满了花灯,光线很亮, 沈惊春的视力又一向很好看的清清楚楚, 不由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如果刚才她没有将桌子掀出去,按照那三支箭被歪之后的角度,射中的就是正对着街道的她们。
她个人而言, 挡住一支箭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箭毕竟是箭不是子弹, 可她一边要挡箭一边要顾着沈蔓,就没办法看顾到陈淮那边。
无论是陈淮还是沈明榆,一旦被箭射中, 不死也得重伤, 这么乱哄哄的情况下,很难找到大夫, 所以最后的可能还是死。
沈惊春了个冷颤, 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一把抱起紧挨着她坐着的沈蔓, 伸腿往后一踢, 椅子就被踢了出去。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在短短时间内乱了起来,三支利箭虽被落, 但紧随其后又有更多的利箭往这边射了过来。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暗卫将皇帝和长公主护在了身手, 利箭齐齐被落, 外面利刃相交的声音不断传来。
“走。”沈惊春毫不迟疑的道。
在场两位大人物, 无论救下哪个都会有一场泼天富贵, 但这前提也得是有这个命将他们救下来才是。
陈淮虽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但到底还是个读书人, 他们又带着两个孩子,一旦哪个不心受伤,就很难再全身而退。
何况,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前来刺杀的人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这些人可跟她以前收拾过的虾兵蟹将不同。
雅间的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上楼的时候在外面看到过的守在各个雅间门口的人,一进门就直冲阳台。
两位贵人被保护着退至屋内。
沈惊春扭头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跟陈淮带着两个孩子出了门。
外面乱成了一团,东庆楼里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今日在二楼订了雅间的,都是非富即贵,出门身边都拥簇着一堆人,现在倒还算稳得住,一楼原本并没有多少客人,这时也被外面被迫进来避难的人给挤满了。
夫妻二人抱着两个孩子咚咚咚的就往二楼跑,刚到拐角处,就碰上了上来寻他们的沈志清一众人。
“走,先回雅间避一避再。”
陈淮脚步不停,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沈明榆,大声道。
沈志清反应很快,手一挥,后面跟着的几个人就又原路退了回去。
二楼的雅间数量也不算少,大约是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所有的门都是紧闭状态,一行人进了她们那个包间,冬至就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了起来。
二楼没有阳台,只有临街的那一边墙上开了几扇窗。
这间雅间跟楼上长公主她们待的那一间平面距离还有点远,对面射过来的箭并未波及到这边,但大家还是将窗户都关了起来。
雅间本就不算大,又摆了桌椅柜架,再有十来人全挤在里面更显逼仄。
沈惊春深呼了一口气,将怀中的沈蔓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开始深呼吸。
这种疲于逃命的状态于她而言显得陌生而又熟悉。
她的异能等级很高,末世三年之后,本着谨慎微的态度,基本也遇到需要逃命的时候,最后死的时候也是丧尸大军直接破城,根本来不及逃命就死了。
像今天这样直面死亡,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哪怕她身经百战,现在想想也还是觉得心悸。
屋里没人话,安静却又紧张的气氛被外面的吵杂声烘托的有几分诡异。
时间似乎过了好久,但又像是一瞬间,大寒的声音才弱弱的响起:“我听外面那些人大喊大叫,这似乎是来刺杀皇帝的,皇帝他老人家今天莫非真的出皇城了?”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冬至无语道:“皇帝出没出皇城重要吗?跟咱这种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还是想想怎么回去吧,那群逆贼盯着东庆楼放暗箭,显然皇帝就在这楼里,别到时候我们没死在混乱之中,反倒是被当成逆贼同党给抓起来了。”
沈惊春心道,被当成逆贼同党抓起来倒是不可能了,毕竟她们两大两刚才还差点死在了逆贼的箭下。
但如今东庆楼短时间内确实不安全。
护卫京师的军队驻扎在几十里之外的京畿大营之中。
城内兵马很少,如殿前司这些衙门,多是守卫皇城的存在,即便知道这里有逆贼,也不能擅离职守,五城兵马司更不用,人家皇帝这次偷偷的出门,不得这些衙门还都不知道,现在出了这样的变故,擒杀逆贼固然重要,但那也是在保护城内百姓安全的前提下。
等到能过来的平乱的军队赶到,不得早就埋伏在这里几乎行刺的逆贼们早都把皇帝干掉了。
想到这,她又瞬间愣住。
这事处处都透着古怪。
她看了一眼陈淮,见他也是一脸的郑重中带着几分疑惑。
显然他也发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
皇帝这一路走的艰难,杀了那么多人才登上皇位,恨他的人那么多,每次出宫去往皇陵祭拜先祖,都会遭到大大的刺杀。
就像是大寒之前的,今天外面人这么多,鱼龙混杂的,被刺杀过多次的皇帝,怎么可能还会毫无顾忌的出宫赏灯?
而且还是微服出游?
这要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遇到刺杀还情有可原,明他身边有逆贼细作,若是才决定的,这群逆贼又怎么会知道呢?还找的这么准?
沈惊春站起身在不大的地方来回踱步:“我上去看看!”
陈淮皱了皱眉,显然不太赞同。
从到大,他并未受过多少忠君爱国的思想教育,虽然明白如果皇帝死在了东庆楼,大周必然会陷入长久的动荡之中,甚至会改朝换代,但他还是不想自家媳妇去冒险,在他心中没有什么会比亲人的命来的重要。
这也是在楼上的时候沈惊春走,他就毫不犹豫的起身就走的原因。
但他显然也知道,沈惊春要去看,现在劝是肯定劝不住的,而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若跟着上去,只会拖累她。
“别的话我也不多,你千万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沈惊春点点头道:“放心吧,我很惜命的。”
外面的斗声不停,沈惊春几步到了门边拉开门又将门带上,脚一抬连跨几节台阶,很快又回到了三楼。
相比起外面的嘈杂,三楼同样很安静。
原先长公主她们待的那间房已经一个人都看不到了,沈惊春压着心里的疑惑,又往另外几间雅间找了找,才在后面倒数第二间看到了他们。
雅间的门就那样大喇喇的开着,从门口就能将里面的情景尽收眼底。
两位贵人就坐在桌边喝着茶。
之前那间房里因为看到皇帝的缘故她有些许的紧张,也没细看,现在一瞧,就发现这两人喝的可不正是冲泡的茶叶么。
除这二人之外,屋子里还靠边站了一群便装的护卫。
大约是没想过她还会回来,皇帝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还闪过了一丝诧异。
倒是长公主皱了皱眉:“不好好护着两个孩子,回来作甚?”
原本还不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看到这两人这么风轻云淡,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的在这里坐着喝茶。
沈惊春几乎已经可以断定了。
这场所谓的刺杀,即便不是由皇帝一手主导的,但他肯定也是故意将今晚会来这边的消息透露出去,所以才引来这群逆贼。
这么一想,简直可恶啊!
明知道会有刺杀,这个长公主居然还叫柳枝下去将她们一行人叫上来?
“你这孩子又在乱想什么?”
皇帝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觉得我阿姐故意叫你们上来?”
沈惊春很想是,但当着人家的面这么,好像也不太好。
皇帝继续道:“现在外面什么样,你也看到了?你们带着两个孩子,你觉得事发之时,是在下面安全一点,还是在楼里安全一点?”
这就等于承认了,这场刺杀绝对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外面喊喊杀的声音渐渐开始微弱,这间雅间没有阳台,也如二楼的房间一般,只有几扇窗户。
沈惊春探身往外看了一眼。
人群已经被疏散的差不多了,但地上还是可以看到,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不知死活的人,更多的却是身穿甲胄的护卫军,将一群负隅顽抗的幸存逆贼围在了中间。
别看皇帝现在还是和颜悦色的,但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反而越是让人想起他的冷血无情。
哪怕早有布置,但天街这么宽阔,今天外面又是人山人海,逆贼装备齐全心狠手辣,皇帝的护卫军也不逞多让,无辜百姓在这场浩劫中的伤亡是肯定的。
不过这些伤亡在这位铁血帝王的眼中,想必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为难的事情。
东庆楼里有皇帝坐镇,从某种程度上来,的确比外面要安全很多。
“不过你也算是救驾有功,过几天等着封赏吧。”
皇帝着站起了身,朝着长公主叉手一礼:“那阿姐,我就先走了。”
他走就走,屋里的护卫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眨眼间就走了个干净,整个雅间里就只剩下沈惊春跟长公主以及常嬷嬷柳枝四人。
等人都走光了,沈惊春还是有点没转过弯来。
怎么就救驾有功了?
她干什么了?就等着封赏?
在沈惊春看来,她不仅没救架还跑了,这在现代人看起来或许没什么,但在皇权为主的古代,这种行为真要追究起来,那怎么也是砍头的大罪过。
“坐。”
长公主伸手隔空一点,指了指对面皇帝方才坐过的位置。
桌子边红泥的火炉烧着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响,柳枝就守在门边,常嬷嬷亲手将皇帝喝过的茶杯撤了下去,又泡了一盏新茶递到了沈惊春跟前。
“你爹以前过的不好。”
长公主温声道。
她已经近四十年没有笑过,哪怕声音放的再温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还是肃静威严。
但这句话是一句肯定句。
“这要看从哪个方面看这件事吧。”
沈惊春平静的道。
长公主这个时候提起沈延平来,在她看来,就是一个摊牌的信号了。
“起码他没有被一场风寒夺去姓名,健健康康的长大并且娶妻生子了。”
沈惊春是真的这么想的。
沈老太太因为受到了惊吓,孩子不足月就生了,但长公主当时也是早产,若非如此,恐怕沈老太太也不敢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去调换两个孩子。
长公主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初从徐府离开回到祁县,我就有点怀疑我爹并不是沈家老太太亲生的,后来老太太为了将我家几人赶出去,也亲口了爹不是她亲生的,只不过即便她的是真的,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真相恐怕也很难再知道,沈老太太为了不被追究也未必会实情,加上我爹也不在了,就没有揪着这事不放。”
“真正让我产生怀疑的,其实就是您下帖子邀请我去澹园赴宴,我听过您一些事迹,觉得这不太像是您的做事风格,我这个人又一向爱想些有的没的,所以……”
平阳长公主如今已经六十多岁,这个时代的贵妇很会保养,一般都会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但她却并非如此,她的头发已经白的多黑的少,脸上也有皱纹,用现代人常的一句话,那就是优雅的老去。
听完沈惊春的这些话,她又是沉默一阵,才满怀歉意的道:“抱歉。”
“这并非是您的错。”沈惊春诚恳的道。
长公主苦笑一声道:“这声抱歉,既是为这么多年才找到你们而抱歉,也是因为不能光明正大的将你们认回来而抱歉。”
她转头看向外面的街道,声音中带着几分苦涩:“我们姐弟两个手上沾染的血太多了,想要我们去死的人也很多,哪怕是十年前找回你们,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将你们认回来,但现在我怕了。”
皇帝的儿子很多,也早早的立了正宫所出的嫡子为太子,哪怕皇后早逝,这么多年来,太子的地位依旧很稳固。
可即使这样,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也止不住。
生在皇家,争斗似乎成了本能,她的父亲就是个庶子,一路厮杀之后登上了皇位,所以哪怕他有一位出身名门的妻子,聪慧过人的嫡子,他却还是将十分的父爱全给了他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
所以他们姐弟要争。
多年之后姐弟两个垂垂老矣,下一代又开始了各种争斗。
有了先例在前,哪怕是皇城里最不起眼,最平庸的皇子,恐怕也偷偷的做过荣登大宝的梦。
……
从东庆楼回到家里,已经过了丑时。
方氏和沈惊秋都睡了,唯有一个被方氏留下来看门的厮还守着火盆着盹。
好好的上元节,却经历了这样一场动荡,所有人的精神都不大好。
热炕够大,沈惊春也就没让沈蔓再回方氏屋里去睡,直接抱着孩子回了他们自己的房间。
一番洗漱吹灭了灯火,院子里逐渐恢复了平静,黑暗之中沈惊春想想平阳长公主的话,还是忍不住叹气。
“还在想今晚的事情?”
黑暗之中陈淮同样睡不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倒是没想到,那样铁血的手腕下,居然还有逆党存留。”
沈惊春又是一声叹息:“我想的倒不是这个。”
她顿了顿道:“后面我上了三楼,长公主直接摊牌了,我们聊了一会,她还直言不会让我爹认祖归宗。”
平阳长公主的仇家太多。
当年他们姐弟两个刚开始起事的时候,当今皇帝还有些稚嫩,很多命令都是平阳长公主下的,那群死在他们姐弟手上的人,相比起皇帝,恐怕更恨她。
而皇帝如今看起来虽然精神不错,但其实早几年就已经在强撑。
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几年了。
而平阳长公主自从儿子死后,虽然是不问朝政,可谁都知道她对皇帝的影响,她的那些侄儿们包括太子在内,不止一次的给她献过殷勤,但她全都没有接受。
所以不论最后是哪位皇子登上皇位,对她这位姑姑恐怕都没有什么好感。
与其将她们认回去,倒不如就维持现状。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隐藏在暗处的逆党对她们动手报复长公主,二来,因为不论是陈淮还是沈惊春都是有用之人,留着这身本事去向新皇表忠心,才是更好的做法。
“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沈惊春连连叹息。
驸马娶她是为了权势,之后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势又搞了个表妹出来恶心她,和离之后好不容易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又遇到刺杀,结果兵荒马乱之中孩子被掉包,连那个假的最终也没留住,被人为的弄死的。
长公主虽然没,但常嬷嬷却偷偷跟她了,当初那个孩子是被驸马买通了公主府的下人,刻意让孩子染上风寒的。
孩子死后虽有尊荣,但这么多年都过的有如行尸走肉一般,每天都在佛前诵经祈福偿还罪孽。
这么多年来,恐怕唯一能让她稍微感到欣慰的,就是皇帝多年如一日的尊敬。
陈淮沉默的听完,才低声道:“再看看吧,等今天这事平息,我们再找机会去看看她老人家。”
“也只能这样替我那泡在苦水里长大的爹尽孝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