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师叔你就安心等着我吧。况且, 就算你不在那儿我定是要去闯闯。更何况,京城是个赚钱的风水宝地。”叶问今将指尖上的糖粉抹在手帕上,笑得像个看见鱼干的馋猫。
“是吗?京城可不比溪台镇来得快活,那儿皆是能人异士, 想要出头也并非易事。”傅奕笑笑, 得轻松。只是给女郎提个醒儿, 自己依旧是相信她在哪儿都能出人头地的。
叶问今似乎不放在心上, 愣了一会儿便想其他的事儿去了, “对了师叔, 若你回去了便吃不到舒芙蕾了, 这舒芙蕾乃是西边的美食,咱们这儿除了我大致是没人知道这做法。我给你写张菜谱, 让你家厨子多练几遍应当就行。”
“有劳你费心。不过...”傅奕低眸,而后浅浅笑起来, 支着下巴期待对面人的反应,“我还没要走呢, 就开始送行?就这么舍不得我?”
叶问今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过分关心,但转念一想, 师叔次次来给自己送东西还给自己解围, 这点礼顶多只能算礼尚往来, 于是理直气壮道:“这不是怕师叔吃不着,思念成疾。”
大概是思念你成疾。傅奕轻轻出了一口气,又恢复了神采。
“净给我整些甜食,怕不是存了坏心思。叫我到时候得了牙病, 不得不来找你。”傅奕也拿了块儿糕点来吃, 这味道还是如同时候一般香甜爽口。不过家里许久不吃这些, 要不是叶问今喜欢, 自己是不会主动让厨房准备的。
“倒是没想到这个好法子,一会儿就给你的菜谱里多加一两糖。”叶问今眸子一亮笑嘻嘻道。
“你这个坏蛋。”傅奕得咬牙切齿,干脆双手齐上,掐着叶问今白嫩的脸蛋儿。
门后的马俊明手用力到关节发白,眼看着就要抠进门框里去。师父何曾与她这般亲近,今朝更是,看见他恨不得绕道走。只不过碍于师徒关系还是得教他,其余时候是一句话都不主动与他讲。
到底自己与这铁郎终究是不一样。
锦衣玉食的少爷就是招人喜欢,随意便能送来常人吃不上的糕点。
自己依靠着师父才得意生活,他这样的贱命若不是师父好心,怎能和师父站在一起。
自己不论怎么努力,只能呆在她的身后,若师父开心了便回头望一眼罢了。
马俊明的神色越来越晦暗,一甩手就闷闷地回房去了。
庞云出来时与马俊明擦身而过,见他心情不好便想好心问问,只不过马俊明似没听到一般,不理她径直回屋里去了。最后像赌气的孩子一般带上门发出了很大的动静。
她到大堂才发现叶问今在和一俊秀郎君讲话,正是隔壁的铁郎,原来阿明是在嫉妒这事儿。
那郎君约莫二十五六的模样,笑起来更是丰神俊朗。庞云待在这儿没几天,也常听邻里的大娘常提起那个出挑的青年人,无非就是模样俊俏,老实本分,甚至还有猜测他身世显赫的。
庞云见他眼熟,似乎是从前在哪儿见过,但怎么都想不起来。
叶问今好生将傅奕送出门后,便唤她过来一起吃糖糕,硬是塞她手里两块儿叫她带回去给女儿尝尝。
叶问今一直是很心疼庞云的,特别是孤身带着个女娃儿。自从收了预支的银子后,庞云一有空就呆在在医馆里。
上回她的手就是多处皲裂,这冬天都快过去了还是肿得一节一节的,关节处还发黑,像是泥里挖出来的莲藕。她冬日里冻伤了,脸上手上都抹上了叶问今自制的药膏。
叶问今喜欢看她的卷发,是自然的微卷,弧度恰到好处。颧骨上有淡淡的雀斑,但她的五官是好看的,只不过脸蛋儿不甚干净,这一块儿淤青那一块儿起皮的,若是能好好保养,应当也是个美人儿。
庞云接过糖糕,微微瞪大了双眼,又贴近了嗅嗅,最后才口地咬了一口。
“这味道...”她喃喃出声。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叶问今问道。
“没有,这糖糕的味道让我想起从前的事儿。我从前在宫里过日子,当时的主子性格温和,爱琴棋书画。与其他妃子不同,对我们就像家人一般,时常分给我们糖糕吃,和这个味道一模一样。”庞云回想起从前的事儿,有些怀念,又有些沉重,最后还是甜甜地笑起来。
“这么来,这糖糕还算是宫廷里的美食了?”叶问今夹起一块儿仔细看着,上头的桂花粒粒分明,散发着怡人的芳香。
她如何都不能将这可爱的糕点与那样幽深、被条条框框所束缚的皇宫联想在一起。
“不过,自出了宫之后便没再吃到过这个味道了。叶大夫,这是从哪儿来的?”庞云问道。
“是师叔给我带来的。他曾他是书香世家,我也不曾多问......没想到他竟与皇宫有关么?”叶问今对于皇宫和皇帝那些并无概念,甚至无尊敬之心,她向来不太喜欢那些礼法。
只觉得皇上是人上人,与自己似乎不是同处于一个世界。
但人上人,不也是人吗?不定夜里也要被牙疼所困扰。怕不是哪一日也要来寻自己看病。
思绪发散了一会儿,她也突然间笑起来,嘲笑自己想得忒远了些。也罢,自己不过一平民百姓,想来也不会与皇亲贵胄有何交集。
于是她问道:“阿云,你为何进宫啊?又为何出宫?”
叶问今不解,按理大家都希望进宫当差,为何阿云后头又出来,且过着这般苦的日子。
“我爹娘都是宫里的仆人,我在宫里出生在宫里长大,自然也是仆人。姑娘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何识字?主子闲着无聊就教我写字认字,后头主子病逝...我才就出了宫。”庞云的眼神有些躲闪,像是有难言之隐。
叶问今将这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不问她是否在谎,只回答道:“怪不得,你学得很快,宫里那位愿意教你,大致也是觉得教起来有成就感吧。”
“不了,都是过去的事儿。那宫里可不是人能呆的地方,如今在这儿比从前不知安心多少。”庞云笑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颧骨上的雀斑也更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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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开展的项目日渐完善。门口日日排着长龙。各种疑难杂症也都出现了。
不同的病症有不同的病因,自然应当用不同的方法。
一般人家吃糖不多,加上日常常食用五谷杂粮,因此龋齿的发生率比现代低了许多,严重程度也不如现代。
但这年头,哪儿能有关注口腔健康的意识,因此大多数人还是忍着疼,实在忍不住了才听到叶问今医馆来。
叶问今医馆至今开了大半年,至少叫溪台镇的人们开始关注自己的口腔健康。
就是不关注的,听了身边人的求医经历后也会对着家里的菱花铜镜掰着嘴巴瞧瞧。
今日,方冬儿来医馆求医。后头有方夫人陪着,面色不太好的样子。
自家的收入还有一部分来源于方氏杂货铺的分成,好的时候每日可近五十两,平常时候便二三十两,因此二人最近交流颇为频繁。
方冬儿的下颌角是有些方的,但总体长得颇为大气。人也大气,确实是想象中大家闺秀的样子。而她娘却是尖脸,巧精致却不免气了些。
方氏杂货铺什么都卖,当然也包括从西域传进来的甜食。在上架之前,他们都要自己亲身试验过,因此饮食习惯时常改变,五湖四海的美食都一一尝过了,可以是吃得杂而多,也不怪会产生口腔问题。
方冬儿是因为疼得不行才来找叶问今,不然她真是不好意思麻烦朋友。她躺在牙椅上,觉得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更觉得紧张,双手的指尖都在轻轻发抖。
“瞅着过年没少吃啊。”叶问今因为牙膏牙刷的生意和她常有来往,因此十分相熟。又因常人第一次来看牙常会害怕,更是发现了方冬儿正在发抖,这才与她开了个玩笑转移注意力。
“问今,你可别挖苦我了。不过贪吃,多喝了几碗冰糖莲子汤,就突然开始疼痛不止。我看啊,是老天爷罚我嘴馋,圆润了不,这牙疼是真要命。”方冬儿摇着头诉苦。
看病的第一步永远是问诊。经过一番询问后叶问今了解到了基本情况。
方冬儿发现这个牙有洞已经一年有余,几个月前隐隐作痛还能忍忍。昨夜抽痛得厉害,头顶似乎有绣花针不间断地刺她,堪比酷刑,这就硬是一夜没睡。
甚至疼到生嚼了些辣椒籽,依旧不甚有效。
叶问今撑开她的口角,发现磨牙已经龋坏了一个大洞。
结合临床症状,应当是神经发炎造成的疼痛。
叶问今只用探针轻轻一探,方冬儿便疼到哼出声,从她紧皱的眉头和鼻头析出的汗液便可看出这疼痛的剧烈程度。
“姑娘,你会不会啊?!我女儿都快疼死了!”方夫人实在看不下去,加上心疼自己的孩子,便在一旁风言风语。
“你这是...”刚要脱口神经发炎,叶问今就愣住了。
别“神经”这个词语,“发炎”也是西方现代医学的法,若要从头解释或许就是最博学的御医都无法理解。
“冬儿这是阳邪入体,邪气淤积而不发因此异常疼痛。”叶问今挑选了一种较为容易理解的方式解释道。细菌感染等同于阳邪入体,而神经发炎后压力升高也能解释成淤积而不发。
此刻她只希望中国现代牙医学之父不要从棺材板子里爬出来骂她。
方夫人见叶问今言之凿凿,不像是浑水摸鱼的,气势不免弱了几分,鼻子里冷哼一声继续瞧这医生搞什么名堂。
方冬儿只张着嘴点点头,刚才的疼痛让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忍”这一个字。她直挺挺地躺着,似乎一点不在意她了什么,只在意什么时候可以缓解疼痛。
“要不直接给我拔了,今日起之后是没有昨日那样疼痛,但想起昨日之苦,便觉不能再忍受一次了。”方冬儿直接抓住了叶问今的手腕哀求道。
“虽去其病灶是快的方法,但不免伤害过大,牙没了可就是没了,不像孩儿一般还能再长的。我这儿有其他止痛的法子,若你愿意,尚可一试。”
方冬儿松开手,定定躺在椅子上,用那如死灰一般的眼神表示来吧。
“二娘,将雄黄和葶苈二味药混合,溶解在猪油内,再取几只棉签和火烛给我。”
二娘应着便利索地去取药,而马俊明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法子。
“你干嘛?!你要作法吗?这这这这是正经治病的法子啊?我的冬儿要是给你看坏了,你就别想再开这医馆!”方夫人几乎要跳起来,什么雄黄、蜡烛!简直像歪门邪道!
叶问今摇摇头,一言不发。
“你且瞧着吧!若是出了事儿,师父定会负责。此时你少些话,免得叫师父分了神才好!”马俊明气道。
虽然现代医学立竿见影,但传统医学仍是博大精深,早在现代医学出现之前,便就研发出了止疼的方法。
今日此法讲究一个以毒攻毒。
将那几味药混合后点燃,再烫烙牙缺损处便能止痛。
雄黄点燃后便会生成□□,与现代使用的失活剂成分相似,能够起到使牙神经失去活性的作用,因此便不会感到疼痛。
若非必要此法最好不用,若必须使用则应当通风。
这烟的气味并不好闻,方夫人皱眉捂住了鼻子。
反复几次后,方冬儿便下了牙椅。
“冬儿?你没事吧?还疼吗?”方夫人搬弄着方冬儿的脸,左右焦急地看着,生怕哪儿烫出个洞来。
方冬儿似乎是疼习惯了,愣了半晌才惊喜起来,“不疼了,真的不疼了!问今,你可真是什么法子都会?”
“过奖,只不过了解些偏方罢了。”叶问今淡淡地回答道,瞥了方夫人一眼,可见她欣喜的神色,似乎方才挖苦的并非此人。
“妮子是有些本事,本以为这冷面神医是传言,不想倒是真的!”方夫人一改方才的怀疑姿态,只要女儿好她便是欢喜的。
“别听我娘话怪声怪气,她人是好的,昨日里还夸你有生意头脑,不过见你年轻,不相信你的本事。如今她亲眼看见了你的医术,定不会再那样阴阳怪气的。”方冬儿愧疚道。
“无妨。冬儿,你消息灵通些,我有个问题。”
“你问,我定知无不言。”
“你可知京城有无陈姓的世家?”
作者有话:
据张仲景《金匮要略》记载:“以雄黄、葶苈,上二味,末之,取腊日猪脂溶,以槐枝绵裹头四五枚,点药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