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别怨她
“……”室内随着符祈的话再度陷入沉默。
皇帝不知道, 所以皇帝愣住了,叶星泽知道,但要装作不知道, 所以也愣住了。
“什么——意思?”皇帝张张嘴唇, 的迟疑又艰涩,“我是——元赤族人?”
“根据您体内的那只蛊虫来看,是的,”符祈垂下眸子, 直视地板,双手在袖中止不住的颤抖,他之前虽已经有所怀疑, 但到底未曾证明过, “我们元赤族人丁稀少, 但是都很长寿, 其原因就在这只蛊上, 所以我绝不会认错。”
“您大概是萱贵太妃, 也就是我姐姐的孩子。”
“怎么可能?”皇帝紧紧皱着眉, 嘴上在质疑, 心里却已经信了大半,“这太荒谬了。”
其实要叶星泽来, 从长相上,皇帝就不像是庞太后的儿子, 庞太后是典型的中原女子, 而皇帝的长相, 单就眼窝来, 相较而言要深邃的多。
“这件事之后再查, ”叶星泽忍下想哈欠的冲动, 懒懒道,“现在要紧的是庞太后下的那只蛊,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这个有一点麻烦,”符祈站的久了,脸有点苍白,他咳了两声,道,“得让母蛊离开宿主的身体,它离体后会死,死了之后,就对子蛊起不了作用了,除此以外,还需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只有元赤族才有,若是去取,来回至少要一月时间。”
“所以在这一个月里,我们要稳住庞氏,”叶星泽轻轻的踢了一把凳子过去,让符祈坐下,“然后就是怎么让母蛊离开。”
“确实有些难办,母蛊在母后体内,但这蛊本就是母后下的,她不会配合的,”皇帝已经从刚刚的震惊中缓了过来,让叶星泽扶着他坐起来,语气平淡,却让人平白地觉得冷,“不过可以让她好好睡一觉,梓湛,你以为呢?”
皇帝微微皱眉,显然又开始头疼。
“首先,表哥,你需要先静心,你的心中不能有对太后的恶意,这样才于龙体有益,其次,关于让太后娘娘好好睡一觉,现在还不是时机,我们不确定太后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庞家,如果太后现在睡过去了,庞家若是狗急跳墙,又是一番动荡,”叶星泽开口淡淡道,“要想解决这件事,得先把庞家解决了。”
“同时也要拖住庞太后,让她认为庞家圣眷尤盛,才能放松她的警惕,而且我以为,今天商议的那些并不足以将庞家彻底按死,若是不严惩,庞家总有一天会爬起来,若是忽然严惩,则会叫人认为陛下不善待功臣,会寒了臣子的心,所以要想彻底的把庞家清算,就还需过渡一些时日。”
“我现在不能动这方面的心思,所以这件事,还是要拜托你,梓湛,”皇帝头疼的厉害,有些烦躁的捶了一下床板,又望向符祈,“符祈公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暂时的消退一下这个影响,不然等到了清算庞家的时候,朕一样下达不了命令。”
符祈想了想,点头道,“有一种药丸,给太后服用后,在太后休息入睡的时候,子蛊和母蛊的联系会被切断。”
“只是这种药丸难得,我现在开始做的话,最迟也要明天晚上。”
“那便劳烦公子了,”皇帝挥挥手,不到二十的年纪,一个动作却让人觉得怅惘,“梓湛,你带公子回去吧。”
叶星泽明白,现在应该让皇帝静一静,略拱了拱手,就和符祈一起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时候,能看到年轻的皇帝在怔怔地望着帷帐上缀的黄色坠子。
叶星泽和符祈回去的时候走的是去听雨堂的路,叶星泽困得很,看上去便有些恹恹,符祈有心想找些话题来,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最后看了看天上,略显迟疑的道,“今天没有月亮。”
声音很,更像是自言自语。
“刚初二,自然没有,”叶星泽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等再过几天就有了。”
“哦,”符祈应了一声,不想再陷入沉默,想了想,又道,“刚刚听陛下清算,你们已掌握了庞家的证据了吗?”
“有暗探来报,庞家在江南一带很是活跃,”叶星泽没有故作掩饰,抬头看了看前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电的时代,路边只能用灯笼照明,能隐约看到前面是御花园中的映宣湖,这片湖是御花园诸多水景中最深也是最美的一处,湖上仅有一架两人宽的石桥,“你心些,这桥大概许久没被理过了,石上生了青苔。”
“你知道它为什么没被理过了吗?”符祈一边走,一边问道,不等叶星泽回答,便自顾自地,“因为这里是先帝和萱贵太妃初见的地方,太后娘娘不喜,内务府迎合太后,就疏于理了。”
“符祈?”叶星泽还困着,只想回去睡觉,没想到符祈会这些,眨了眨有些涩的眼睛,疑惑道。
符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因为此地太暗,或许是因为大仇将报,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同行的对象,让他有种想倾诉些什么的感觉。
他距离姐姐离世不过也才一年时间,因庞太后不喜,所以姐姐的忌日便被忽略了,只有自己记得,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里有满腹的怨恨和疑惑想对人,但没人愿意听。
符十一倒是可以,但符祈为主,符十一为仆,符十一为了他,这一年来从未睡过一次超过两个时辰的觉,他不能为符十一减轻负担,也不能再给符十一上一层心里枷锁。
所以他只能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让符十一对他放心。
“如果我,我姐姐不是为先帝殉葬而死的,你信吗?”符祈看着眼前这个满眼困意的男子,他护过自己很多次,就像曾经的姐姐一样,只要有他在,自己好像就不会有危险。
这样坚实的依靠,自己向他倾诉一些不快乐,似乎也没关系。
“那是太后……?”叶星泽仔细听了听四周,确认没人,才回应道。
“你去过我姐姐的宫殿吗?正殿内有一把椅子,我曾经躲在那把椅子下,亲眼看着庞太后喂我姐姐喝下毒酒,”符祈的手指拂过石桥的栏杆,语气不轻不重,似乎的是别人的事情,“第二天,却传出我姐姐与先帝情深意重,自尽殉葬了,没人不信。”
“他们一边惋惜,一边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萱贵太妃和先帝的佳话传遍天下。”符祈顿住脚步,望着平静的湖面,这片湖本来不叫映宣湖,是先帝初见萱贵太妃时,惊为天人,才改了名字,就像是为了纪念他们的爱情。
但符祈的眼底却是对这片承载了符漪感情的湖深深地不喜,“我有时候甚至想,如果庞太后没有杀我姐姐,我姐姐安稳的当着萱贵太妃,那世人会不会皆以为我姐姐是虚情假意之辈,迎奉先帝只为了自己一辈子的荣光。”
“你看这感情谈的,最后竟是进退两难,活的人不想死,本来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却会被人是虚情假意。”
“你,若是由我姐姐自己选择,她会怎么选?”
“她会选择活着,可能她的爱情已经死了,但你还在,”叶星泽捡起落在栏杆上的一片树叶,随手一抛,树叶便飘飘悠悠的落到了水面上,“一个人不想死,都是因为他们有想追求的和想守护的,你姐姐若是可以自己选,她会活下来,为了你。”
“别怨她。”
叶星泽站在符祈旁边,和他一起倚在栏杆上,身影与树影融为一体。
符祈张了张嘴唇,想我没有恨过我姐姐,最后却不出来。
片刻后,忽然笑了。
是啊,他不仅怨恨庞太后,他也怨恨他的姐姐符漪。
因为庞太后把那杯毒酒递过来,他看到了,他的姐姐没有犹豫的接了过来。
他不是想让他姐姐被逼迫着死,被用刑,被强灌,他不想这样,只是当时姐姐毫不犹豫接过酒杯的样子,她死前都是笑着的,让他感觉就算没有这杯毒酒,他的姐姐也会自尽。
好像他不重要一样,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煎熬。
符祈睁大眼睛,想让眼里的泪水蒸发掉,却没成功。
叶星泽的话在他头脑里回放,他感觉好像自己对姐姐的那一点怨恨,也随着泪水滴在了栏杆上,又消失不见。
他的姐姐一定不会自愿的抛弃他,只是有人给了她随先帝而去的不容拒绝的机会,她只是接了过来。
叶星泽正在犹豫要不要抱抱符祈,就听见了一阵风声,面色一肃,拉过符祈刚要护在身后,就看到符祈被一只手推了下去,因为被他拉着,所以并没有掉入河里,那偷袭的人看一招不成,又向拉着符祈的人攻击,树影晃动间,那人似乎看清了叶星泽的脸,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叶星泽倒是想追,可还要先拉符祈上来。
符祈被拉上来后,靠坐在栏杆旁,止不住的急促呼吸,手上脸上都有擦伤,胳膊好像也因为叶星泽扯着他,脱臼了,脸色苍白,额间冒着冷汗。
“你怎么样?”叶星泽也顾不上地上脏,蹲下问道。
符祈艰难的举手示意腰间,叶星泽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粒药丸,喂符祈吃了下去。
符祈的呼吸慢慢的缓和下来,但右胳膊依旧以奇怪的姿势凹着,但脱臼要比掉入河中的代价多了,映宣湖水深,这又是夜里,在这天里掉下去,符祈就完了。
“我带你回我那儿,我去请太医比较方便。”叶星泽想扶着符祈站起来,却发现符祈的脚踝好像也扭到了,最后干脆揽着人腰背和膝盖,运起了轻功。
“砰——砰——”符祈好像听见了叶星泽胸腔里的声音。
又好像是他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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