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尤四爷回来的早了点儿，刚将他家崽子从床上抱下来就想起了点儿什么。

    拿了一个口罩出来，尤四爷替他带上，这才牵着他的手下了楼。

    楼下的尤朝忠看着他俩交握的手，心口堵的慌。

    “你俩干啥去啊？”

    尤四爷：“去给他定制几套衣服。”

    尤朝忠不乐意了，“他衣裳不多的是吗？再了，真要定衣裳你个电话一声不就成了吗？至于带他出去吗？”

    随后尤朝忠又低声哼哼：“合着这么早回来就为了这崽子！”

    尤四爷目光淡淡地看着拄着拐杖的老头儿，一边的浓黑的剑眉微微挑起。

    “一起去吗？”

    尤朝忠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居然话都不利索了。

    “、枭我衣裳多着呢，瞧你，爷爷就知道你孝顺，那个……咱、咱走吧！”

    尤四爷：“……”

    尤四爷亲自开车，还没等他将崽子抱到副驾驶上拿安全带「栓」好，尤朝忠就直接将拐杖扔到后车座上然后颠着步子将崽子捞到了后头，理直气壮地：“让这崽子坐后头陪我聊聊天儿。”

    尤四爷也没什么，开车上路。

    出门儿前尤四爷给崽子换的是一件纯白色的民国款式的休闲开衫，恰巧尤朝忠穿着的也是同样的款式，一老一待在后头，一个历经万事自露风骨，一个清丽软糯不谙世俗，看着还真有点儿和谐。

    “爷爷，你是谁的将军啊？”

    尤朝忠跟没听到似得，弯腰前倾一脸的乐呵，“枭啊，咱去哪儿啊？”

    尤四爷着方向盘从内后视镜内看了看正不满地对着尤朝忠撅着嘴儿的崽子，问了一句，“老爷子，你是谁的将军？”

    尤朝忠扭头瞪了崽子一眼。

    “国家的！”

    崽子根本不怕他，反而开始拽着他的袖子满眼崇拜地问：“爷爷架是不是很厉害！爷爷也会骑大马吗？”

    尤朝忠又瞪他：“当然厉害！”

    崽子看着他，大眼睛里像是有光在晃动，这眼神儿……还真是让尤朝忠脸上的凶相挂不住了。

    这崽子怎么就不怕他呢？

    一把将崽子对着他的脑门儿推开，却没有用上多少的力道。

    “你看着也不了，怎么问的问题还跟白痴似的。”

    崽子捂着自己的脑门儿对着尤朝忠仰着下巴瘪嘴儿。

    尤朝忠拄着拐杖往车上一顿，“再撅你也是一个不识俩字儿的文盲！”

    崽子委屈地哼哼，却反驳不了，毕竟他真的只认识一个字儿。

    尤朝忠看着他的模样儿得意了，连腰都挺直了几分，一点儿都没有欺负一个半大的孩子的羞愧感。

    只是尤朝忠还没有得意多大一会儿，崽子安静的就让他有点儿不得劲儿了。

    往崽子那边儿瞅了一眼……

    崽子大眼睛覆着水光扣着窗户。

    没忍住又瞅了一眼……

    崽子长睫毛轻颤了一下，睫毛根部有点儿湿润了，奶白的手指头扣着窗户。

    尤朝忠交叠着按在拐杖上头的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有点儿待不住了。

    没过两分钟，尤朝忠实在是没忍住又瞅了第三眼……

    “你别哭哈！”

    崽子扣着窗户，带着鼻音回了一句：“没哭！”

    两个字刚完一滴眼泪就这么顺着下睫毛滑了下来，同时崽子也吸了吸鼻子。

    尤朝忠：“……”

    偷偷看了一眼前面的孙子，尤朝忠将崽子扣窗户的手拉了过来，崽子却面对着他压低着脑袋，鼻音越来越重。

    尤朝忠也是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也没你什么不是……”

    崽子抬手擦了擦大眼睛，手背都湿了。

    尤朝忠：“……”

    尤四爷将车停到路旁，尤朝忠听着安全带解开的「吧嗒」声，赶紧将崽子的脑袋托了起来，紧急之下在崽子手心儿上画了一个“一。”

    “这、这个念什么？”

    崽子湿润的睫毛交合了一下，又用手揉了揉，“横……”

    尤朝忠：“……对，算上这个你不就认识俩字儿了吗？”

    一边胡扯还一边将崽子拉到怀里拍了拍，活像一个慈爱的老头儿。

    尤四爷倚在靠椅上往后面看了一眼，将安全带又扣了回去，微微侧头发出一声心情愉悦的闷哼。

    车再次上了路。

    尤朝忠的思想还是挺保守的，花里胡哨的东西还真是有点儿看不惯，进了装饰奢靡的地方的时候嘴里也毫不客气地道着。

    但就算不看带他来的人是谁，光看这老先生的气势，工作人员也知道是不能怠慢的。

    下车前尤四爷就给崽子带上了口罩。只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还露在外面，穿的衣服也有点儿惹眼。再加上跟尤朝忠这么一映衬，不到一会儿就成了整个楼层的焦点。

    “四爷，有什么要求没有？”

    尤四爷扯了扯崽子的领子，“带花的……”

    尤四爷看向尤朝忠，尤朝忠端着架子道：“枭，我的你拿主意就好。”

    尤四爷听他这么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沉思的认真模样让尤朝忠的自我存在感倍增，感动啥的顿时涌了出来。

    最后……

    尤四爷看向设计师，道：“你自己看着设计吧。”

    尤朝忠：“……”

    设计师看着尤老爷子的心酸样儿，尴尬地笑了笑，问尤四爷：“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吗？”

    崽子也看向尤四爷，然后看向设计师。

    “爷爷也要带花的！”

    设计师看着崽子的眼睛有些晃神儿，声音都有点飘忽了，“这样啊……”

    尤四爷不动声色地将崽子的脑袋按到自己的怀里，设计师又尬笑了一下。

    尤朝忠：“我才不要带花的！”

    设计师额上渗汗，主要是现在他好像有点儿猜出来了尤朝忠的身份，就怕他是尤家的那个将军。只是还有点儿不确定，也不敢问什么。

    求救般地再次看向尤四爷。

    尤四爷：“款式尽量宽松、休闲，颜色浅点儿，其他的……”尤四爷看向尤朝忠，“花样不要太过复杂，就照着一般的老头儿的喜好设计就行。”

    某个一般的老头儿：“……”

    他一个上过战场的、威名赫赫的将军，怎么就成了一个一般的老头儿了？！

    崽子硬是转着自己的脸，但尤四爷却根本就不算由着他，起身拉着他就走，某个一般的老头儿却闹脾气不肯起来。

    “爷爷……”

    两个字，尤朝忠抬起了头，一双枯槁般的眼眶盛着一双瞪大的深色的眸子。

    因为是尤四爷叫的。

    周围的人沸腾了，虽然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但终究是没人能按捺住八卦的欲望。

    “还真是尤老将军！”

    “只见过尤老将军年轻的时候的照片儿，没想到今天……”

    “尤四爷身边儿牵着的男孩儿是谁啊？”

    尤四爷看着他：“走不走？”

    尤朝忠赶紧拄着拐杖起来，到现在神色都还有点儿恍惚，“走，走。”

    三人出去，路上没人敢靠的太近，但着聚集的目光却怎么都让人忽视不了。

    崽子：“他们是看爷爷的吗？”

    尤四爷：“嗯……”

    一代英豪老年退出历史舞台，光辉暗淡是不可避免的事儿。

    只是名徒出高师，这局面主要是尤四爷这个在政坛和商界活跃的后继人。

    崽子看向尤朝忠，目光闪闪的，崇拜感展露无遗，看得尤四爷都有点儿发酸，但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幼稚了点儿。

    上了车后，尤朝忠终究是按捺不住，问：“枭，你刚才在里头叫我啥？”

    尤四爷看了一眼崽子。

    “你是他爷爷，我跟着叫也是一声也没什么。”

    尤朝忠：“……枭，反了吧？”

    尤四爷没回答，只是发动了车子，留下尤朝忠憋屈的连话都不上来，最后只能瞪了一眼不明情况的崽子，吓得崽子往车角缩了又缩。

    许久……

    “枭，你是不是算让这崽子跟着你过啊？”

    “嗯。”

    尤朝忠按在拐杖上的手紧了紧，真是有点儿气坏了。

    “所以你刚才那么就是想逼爷爷认下这个孙媳妇儿！”

    尤四爷眸色淡淡地扫了一眼内后视镜。

    “虽然我没想着结婚什么的，但是日后若是又必要的话，这件事我会考虑的。只是这崽子待在我身边儿是一定的，至于你的孙媳妇儿，要么是他，要么是没有。”

    崽子声地问：“什么是孙媳妇儿？”

    尤朝忠又瞪了崽子一眼。

    崽子又往车旮旯里蹭了蹭。

    一路上，三个人没人再一句话，到了大院儿，车一停尤朝忠就直接将车门给踹开，下了车后拄着拐杖就气着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尤四爷坐在车内，直到尤朝忠的背影都没了才收回了视线。

    宽厚的背靠在座椅上，尤四爷想着以前根本就没有想过的一件事儿。

    结婚……

    崽子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儿就好了，以后也只会留在他的身边儿。

    至于结婚，不过是一个无聊的形式而已。再了，崽子毕竟是个……

    只是这两个字如今好像有了那么点吸引力。

    尤四爷开安全带，连车都没下，直接弯腰跨到后车座上，将还是一脸懵的崽子抱到腿上，抬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要不我们结个婚吧？”

    崽子听了之后瞳孔逐渐缩紧，连身体都跟着开始发抖。

    根本就忘了自己之前对崽子过什么的尤四爷正疑惑崽子为什么是这个反应，紧接着跨坐在他的腿上的崽子就以被凶兽追赶着逃命速度朝着敞开的车门一头栽了下去。哪怕额头上嗑出了血，却还是在第一时间爬起来就跑。

    根本就追不上他的尤四爷眼睁睁地看着这崽子一路跑进大院儿然后「嗖」的一下爬到了那颗银杏树的树顶。

    “呜呜呜……”

    嘹亮而又凄凉的哭声将大院里的人都叫了出来，连气都还没生完的尤朝忠都出来了。

    尤四爷站在树下，猛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崽子被南荣应拐去民政局之后是怎么吓唬他的。

    “下来！”

    崽子抱着摇摇晃晃的树尖儿，哭的那叫一个让人心疼。

    “呜呜呜……你、坏人！你坏！呜呜呜……”

    尤四爷扶额。

    “乖，下来，我上次是胡的。”

    崽子不信，跟着拿命挑着他的重量的树尖儿随风摇曳，摇摇欲坠。

    这高度尤四爷也不敢贸然出脚，只能竭尽所能地哄着、解释着，但来来去去也找不到几个词儿。

    其他人看得也是一阵心惊。

    沈姨：“这怎么一回事儿啊？”

    刘裁缝沉声，眼神示意指向尤四爷，沉声道：“这个我也不敢问啊。”

    “不结婚！呜呜呜……”

    沈姨：？刘裁缝：？

    尤朝忠直接急促地往前走了两步。

    尤四爷眉宇皱着，不知道为什么在从崽子嘴里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生出了几分烦躁感。

    “不结……”

    崽子：“骗、骗人是狗！”

    尤四爷恼了，“你到底下不下来！”

    崽子听了之后开始大哭。

    “呜呜呜！！呜呜呜……就、就知道你骗我！！呜呜呜……”

    尤四爷：“……骗人是狗！成了吧！！”

    崽子又了两个嗝，腾出一只手擦了擦眼泪，不哭了。

    只是往下面看的时候……

    “我怕……”

    尤四爷：“……”

    沈姨往前凑了两步，“那个……要不再派过来一架直升机过来？”

    尤四爷：“再？”

    这个时候尤四爷也顾不上多问，没等沈姨解释便将家里的私用直升机派过来一架，算亲自上去接他。

    一直没吭声的尤朝忠急了：“枭，要不爷爷派几个有经验的兵过来。”

    尤四爷：“能有什么事儿。”

    最终证明尤朝忠真的是白担心了一场，尤四爷毫发无伤地将崽子抱了下来。

    头上伤的不轻，要不是顾着他这点儿伤尤四爷烦躁的简直想先扒了他的裤子上一顿。

    看着崽子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结婚！”

    “……以后再。”

    崽子咬牙。

    尤四爷：“……不结。”

    将崽子额头上的伤包扎好，尤四爷眸子深了又深，本来也觉得没什么的两个字经过这么一折腾如今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得到承诺的崽子这才放心了，将剩下的眼泪擦干净，倒在尤四爷的胸口上一遍又一遍地哼哼。

    “不结婚……”

    “嗯……”

    “骗人是狗儿！”

    “嗯……”

    “不结婚。”“你够了哈！”

    崽子抬起脑袋看着尤四爷作势就要哭。

    尤四爷：“……嗯，不结婚。”

    崽子又倒回到他的胸膛上。

    “骗人是狗儿！”

    “嗯……”

    “不结婚……”

    “嗯……”

    “骗人是狗儿。”

    最后，崽子在他怀里睡着之前的还是迷迷糊糊的「不结婚」三个字。

    只是「结婚」这两个字在今天被反反复复地提起，反而让这两个字让尤四爷的心里扎了根儿。

    尤四爷轻轻碰着崽子额头上的纱布。

    要是他非要结婚的话，就算不领着这崽子去民政局，也自然有办法将结婚证拿到手里。

    这个想法只是冒了头，至于什么时候真的钻出来……

    “不、不结婚……”

    将崽子放平，尤四爷连澡都没洗，直接就在崽子的身边儿躺了下去。

    另一边儿，刘裁缝拉着尤朝忠问：“诶，今天咋回事儿啊？”

    尤朝忠懒得搭理他。

    刘裁缝自顾自地道：“既然你孙子跟那崽子不结婚，你那崽子跟我家巧的事儿是不是多了点儿把握啊？”

    尤朝忠看了他一眼，一脸烦躁地道：“我看咱还是别想了！”

    着尤朝忠转身就回了屋，刘裁缝也没顾得上再多问上一句。

    刀子跟尤潜椋那边儿……

    尤潜椋拼死在刀子嘴巴上啃了两口，同时也被刀子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最后鼻青脸肿地被刀子逼着将那微型摄像头还给了他。却隐藏了自己存了备份儿的事儿，当然也隐瞒了崽子拿走的那个光碟里面存着的是什么东西。

    在刀子拿着东西走之前，尤潜椋硬是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等等！”

    刀子正想补上两脚，尤潜椋却跌在椅子上，从一沓文件里头抽出一张试卷儿出来，朝着刀子递了过去。

    “你的……”

    刀子看着上面的那个大红的「十五」分儿，还以为尤潜椋是存心想气他，连拳头都攥结实了。但尤潜椋却顶着一张狼狈的脸对着温柔地笑笑。

    “第一次见到你还以为你是柃大的学生，我回去将全校的学生的照片跟名字对了个遍。但是没有找到，当时还以为不会再见了。”

    刀子眸子微动，面上却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反正你也没喜欢的人，刀子，看在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要不你跟我试试，成吗？”

    刀子：“你以为我会信吗？”

    尤潜椋：“你可以不信，但我今天的话是真的。”

    刀子看着他。

    尤潜椋：“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去结婚，我也有点儿名声。要是我对你的感情是假的，又或者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什么的，你揣着咱俩得结婚证儿，你让我身败名裂也不是什么难事儿，这么想的话你……”

    没等他完，刀子都对着他一拳头砸了过去，顺带将他手里的试卷给抽走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尤潜椋，刀子直接啐了一口。

    “老子就算哪一天混到找个男人，也不会找你个太监！”

    刀子完抬腿就走。

    直到出了尤潜椋的教工宿舍走出老远，刀子才攥着试卷儿倚在墙上，安抚着根本就不受控制的、躁动的心脏。

    尤潜椋再次爬起来，擦了擦嘴角上的血。

    现在不是该想他跟刀子的事儿，而是该想怎么将崽子那儿的碟子给拿回来，不然……

    只是今天应该是不可能了，还是趁明天尤枭不在大院儿的时候再去一趟吧，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折腾了半天，尤朝忠连晚饭都没吃，在入夜之后实在是饿的不行，好在沈姨也还没睡，也不算是太麻烦。

    眼看着沈姨一脸惋惜地从冰箱里端出一大碗汤出来，尤朝忠随口问了一句。

    “这什么啊？”

    沈姨：“肉汤，还是少爷亲自做的呢。”

    尤朝忠一听一双眼睛直接就亮了，问：“给谁做的？”

    沈姨：“这个……少爷也没。”

    不过不用也该知道，这是给那个崽子做的。

    尤朝忠故作随意地道：“这大晚上的，你也别麻烦了，将这汤给我热热就行了。”

    沈姨看着汤，有点儿为难地道：“将军，可是这汤都两天了，夜都隔了，这也不是放冰箱里就没事儿的东西，我还是……”

    尤朝忠手上的拐杖往地上一顿：“还能喝死我不成！”

    沈姨不话了，犹犹豫豫地去热汤。

    当天晚上，尤朝忠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整个大院儿乱成了一团。

    尤四爷问了情况才知道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

    等尤朝忠在医院醒了之后，尤四爷就这么叼着烟站在床头看着他，问：“我煮的汤好喝吗？”

    尤朝忠：“……还成，就是后劲儿大了点儿。”

    尤四爷：“……”

    顺带让尤朝忠将检查走了个遍，这么折腾下来直接到了天亮。

    确定尤朝忠没什么事儿了之后，尤四爷回去了，看着还睡在床上没醒的崽子，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之前给崽子办的那张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