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双刀流
乌云低压, 闷雷在竹林边沿嗡嗡滚动着,不知过了几会,一道闪电劈下山巅, 瓢泼大雨紧随而来。
谈昭在草丛边缘看到那只浑身泥巴混迹着血迹的猫时,他的瞳孔收敛了瞬间, 然后快步把它抱了起来揣进怀中。
正要走, 他的脚步顿了下, 没有回头:“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是怎么死的吗?”
这日下了场大雨, 城外的竹林土坡险些崩溃。
雨过天霁时,永玉乡内外都被洗涤了一遍。
而那一场大雨, 淋坏了叶春渺。
回去之后,她便昏迷了过去,虚空又黑暗的视线中,过去的种种在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
仙派的摘桃大会每年一次,派里的每个孩都要参加, 只有在手无持刃的师伯手中摘得桃子, 便可拿到师伯亲手锻造的宝剑,否则,只能等到十二岁时才能获得系中统一分发的黑剑。
叶春渺对寒山师伯手中的青于剑觊觎很久了, 剑身细薄轻巧、出势凛冽不讲留情。
满场的挑战者至少十岁,她彼时七岁, 拎着后山院里扫地的扫帚就出来了,闹得全场一阵笑话。
叶迁更是阻拦道:“春渺, 不许胡闹, 回去!”
她执拗道:“我不, 我就要寒山师伯手中的刀。”
场上哄然大笑, 几位对她不错的师伯劝道:“无妨,难得有孩这么喜欢,试试也无妨。”
寒山师伯的功法在于灵巧,左掌平摊垫一桃子,右臂化作绵绵招式温柔破解孩手中笨拙的扫帚。
几个回合过去,叶春渺累得气喘吁吁,寒山师伯掌中的桃子却纹丝未动。
叶春渺盯着师伯腰间的青于剑,喜欢得眼睛发红,灵机一动,作势退后两步,然后双手抄着扫帚自后大劈而下,却也不知手腕在半空中怎么颤了一下,那扫帚脱了手,竟直接飞了出去。
寒山师伯叹笑一声,抬手去接飞来的扫帚,也是这一瞬,叶春渺脚步一转,直奔左掌桃子而去。寒山师伯暗道一声不好,但已经来不及。
只见这妮子已经抢走了他手中桃子,脸粉扑扑地喘着气,还要炫耀地咬下一口桃子,冲他挑衅地挑挑眉,笑吟吟道:
“寒山师伯,承让呀!”
全场围观了叶春渺操作的师伯们笑着拍掌,直夸这妮子一招声东击西用得极妙,就连寒山师伯都摇着头叹笑:“你这孩,哪有这么坑师伯的?”
话这么调侃,寒山师伯还是解下了腰间的佩刀,走到叶春渺身前,俯下身,双手递给她,慈眉善目道:“孩,这青于剑我便赠于你了,你可不要让你师伯失望啊!”
那几日大概是叶春渺七岁的人生以来,最高兴的几日了,她吃饭抱着剑、看书抱着剑,就连睡觉都抱着剑。
彼时叶郦五岁,约莫是见叶春渺抱着剑如痴如醉,也嚷嚷着要一把剑,叶春渺道:“你要好好练功,再过几年就可以自己去师伯手中赢一把剑了!”
叶郦却不管,哭着就要一把剑。
半个月后,叶迁带着一把白玉镶碎短剑回来,亲手交到叶郦手中,笑得慈爱:“郦儿不必跟你姐姐一样,无赖似的求着师伯赐剑,爹给你,看,这剑比你姐姐的剑好多了。”
叶春渺抱着心爱的青于剑站在廊角,青涩的水眸定定看着门槛前父女温馨的画面。
彼时才七岁的孩,竟也生出了一阵踌躇和多余感。
踌躇自己的存在会不会给爹爹造成困扰,不知自己此时走出去,爹会不会慌乱,更有一种自己不在时,爹和妹妹开心的多余感。
后来,她仍心爱自己手中的青于剑,只是很少再回到院子里,没事就抱着剑到各个师伯座下偷学弟子练剑。十三岁那年,寒山师伯夸她灵根通透、掌剑快且理解能力好,破格收了她作弟子。
她欢欣地抱着剑回院子,却在门口看到了叶迁疼惜地给叶郦手腕上练剑留下的淤青上药的画面。
“郦儿娇弱,不必与你姐姐那耐摔的身子比。”
“切,我可不想输给她。”
“好,郦儿真了不起,爹一会就给你传授些功法,你肯定比你姐姐厉害的。”
“………”
叶春渺的指节在青于剑上攥得发白,她咬着下唇,很轻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放轻了步子离开。
同样是生怕自己的出现让院子里的两人惊慌,指不定还会因为觉得不好意思,要编出一堆虚假的理由来哄骗她。
但彼时叶春渺年幼,哪里知道,像叶迁这样的内功高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笨拙的步调。
不论是廊下的孩、还是门外的少女,他不是不知,而是根本不在意罢了。
眼前景象缓缓被黑暗笼罩,耳畔有男人的声音轻柔:“咩,咩?”
不知怎么,听到如此温柔一声,她忽感一阵酸涩之意爬上鼻头,她抽咽了两声。
就听耳畔声音一顿,抬高了几分:
“朔风,猫会流泪么?为何它眼角含泪?”
“我看看……还真流泪了,这,我向来医人,对猫也不甚了解,不过约莫是痛的?亦或是腿上伤口发炎感染所致?不碍事,我再替它开一剂退火的方子便可。”
它缓缓睁开眼,眼前白光朦胧,然后逐渐清晰,露出两张放大的脸。一张清秀隽净,一张冷艳绝尘。
两人眉眼一顿,异口同声:“你醒啦?”
“………”
叶春渺有被吓得一颤,然后胳膊下一阵痛楚传来,它张了张嘴,嗓子发哑。
“咪呜……”
谈昭快步端了水来,用木勺沾了水,一点点地沾在猫嘴边,又取来帕子,轻柔地擦拭掉猫眼角的泪珠。
朔风眯着眼轻笑:“这猫真是命大,三个月不足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寻常的猫九条命怕是都不够它用的。”
谈昭乜他:“晦气。”
此时已与那日暴雨过了两日,叶春渺在榻子上也足足睡了两日,醒后,谈昭立即喂了它半碗肉末和水。
而猫则异常温顺地躺在他的掌心,配合着他张嘴吞咽,一双浅蓝琥珀的猫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在量着他思索什么。
猫刚醒,谈昭不敢给它一次喂太多,只喂了半碗左右就将它放回了榻子的窝里。
夜色沉沉地笼罩下来,叶春渺抬了抬眼皮子,想要翻个身,却被浑身的酸痛感压制得无法动弹,只好闭上眼继续睡觉。
为了照看猫,这几日谈昭都没有出门,有事都是林朝让林朝送来此处处理。
而叶春渺伤势过重,头几日纵是醒了也坐不起来,只能躺在窝里看谈昭处理公务的模样。
林朝垂首报:“魔君,属下问了城中百姓,道是那日猫不知为何去了巷水阁,惹恼了仙派那几位,然后就被追着逃了一路,直到逃出城门,仙派的人被门口守卫拦住,猫才得以逃出生天,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寻到了密林处,还受了浑身的伤。”
“仙派……”谈昭眯眼喃着,面上露出几分冷意,“找死。”
“吩咐下去,仙派少门主与本君成婚在即,循魔族礼制,仙派不宜出门,即日起,找人守住巷水阁,一只蚊子都不得飞出去。”
“是。”
谈昭还是要和叶郦成婚?
盘缩成一团的病弱猫抬了抬眼,又把脑袋埋了回去。
叶春渺的伤足足修养了八日才恢复如常,而这八日以来,每日清,她的窗台边上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蒲公英,有白色的,有时还会出现罕见的紫色。
第九日,叶春渺终于踢掉了爪子上的绷带,生龙活虎地跃下了窗台,只一瞬,墙头有黑影闪过,然后消失不见。
它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没有追上去,而是延着下山的路跟上了谈昭。
八日以来,她每日与谈昭相处一室,观察着谈昭的一举一动。却发现他除了和林朝话,就是在榻边泡杯茶,研究画卷,几乎从不练剑——对于一个习武之人,这属实不正常。
直到某日谈昭擦拭自己的短刃时,叶春渺忽然醒来,他慌忙把短刃收回了袖中,并轻柔哄道:
“吓到你了吧,咩?好好好,谈昭昭以后不拿刀了。”
“………”
山间林鸟相间,道幽长宁静,谈昭的步调很慢,与平日完全不同,甚至走几步停几步,有几分观赏美景的闲情逸致。
叶春渺往四周瞥瞥,这附近都是荒草枯树,哪来的美景?
磨磨蹭蹭的,谈昭终于进了城,叶春渺后脚悄悄跟了上去,果然见他拐进了一扇气宇轩昂的大门。
叶春渺赶忙跟上,仰头一看,大门牌匾上大字镌刻:练武堂。
从练武堂大门墙角溜进去,内部宽敞气派,各式各样的武器挂于兵器架上,不同的人在练武。而谈昭刚好就站在廊下一角,叶春渺连忙跟了上去。
谈昭在廊子尽头的宽敞亭子里停下,亭子外挂着“谈”字字牌,约莫这儿就是他一人的练武之处了。
兵器架子立在亭子后侧,谈昭的手指拂过架子,从中拣了一对流金双刀,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分明的手指分别攥着短刃的金铜刀柄,一身黑衣冷然,练刀飞身而起,衣袂翩跹,冷戾绝色。
叶春渺不绝看呆了眼,然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犯什么花痴,还有正事没干。
它趁谈昭背对的时候,从廊下蹿了出去,贴着亭子下墙角窜到亭子之后,在一根大柱子边停下,在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谈昭的兵器架子。
自左向右扫去,短镰、细刃、弯弓、短刃……每个武器几乎都是成对出现。
而兵器架子上,独独没有长剑。
叶春渺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脑袋,又蹿回了廊下。
在练武堂操练完,谈昭至后院换了身衣裳,再次走了出来。鸦青色马尾中束着红色丝带,意气风发。
出了练武堂的路线叶春渺便清楚了,这儿是去祁□□破院子的路。
也不知谈昭这大魔王和祁□□不靠谱的余阁阁主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怎的隔三岔五就腻歪到一处去?
怎的,一日不见想得慌?
她正思索是否要再跟上去,就听院里一阵兵刃交会的“锵锵”,谈昭脚步一顿,飞身直上墙头。
叶春渺连忙跟了上去,在院门边谨慎地探出一只猫脑袋。
只见院子里一群手持白刃的黑衣人,个个功法不低,招式倒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只是莽足了劲儿砍祁支,而祁支被追得上蹿下跳,就差爬树上去了。
倏然。
一抹黑煞从墙角跃下,男人黑发翩飞,面容皎丽,手持两把弯钩紫玉镰,如冬月战神,双刀流三下五除二,院子里的黑衣人轰然倒下。
“啧啧啧,双刀煞面美人的称号,果然名不虚传啊!”祁支从梁上跳了下来,也丝毫不觉羞愧,反倒拍手笑吟吟道。
双刀煞面美人?
煞面双刀?
叶春渺瞳孔微缩,马上调转了脚步,往山上跑去,自然也就错过了院中两人的对话。
“三日之后,成婚之日,仙派的人必然会来,一切按计划行事,事成便给你归元丹。”
祁支拂开肩上碎发,翘着二郎腿坐下:“这都是事……上回我不是跟魔君了,我那幻洞,借灵力结画,借画墨结像,我都不知道叶姑娘长什么样,你让我如何画得出来她的幻象呢?”
谈昭凝眉瞪了他半晌,终于不大情愿地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短轴扔给祁支。
展开卷轴,画上女子眉眼清丽,嘴角一抹娇俏笑意高高蔓延至眼底,一身素白长袍,手持青色长剑,像个初识人间,贪玩得乐不思蜀的仙子。
谈昭轻哼一声,扔下一句:“画完还我。”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