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喂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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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烟火璀璨, 这侧的夜色却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城那一端的光亮投进废弃渔船的船舱,落在男人毫无血色的脸上。

    燎式毒,谈昭在魔族时到岳家解毒, 提到的便是这名字。

    叶春渺跪坐在逼仄的船舱内,目光所见处, 男人微拧着眉心, 俊逸的五官失了颜色, 在惨白月光下显得无害可怜, 全然无了白日的沉郁和邪肆。

    皮囊确实是好看得令人心醉。

    只是平日里因着魔王或真或假的残暴传闻, 无人敢作肖想罢了。

    叶春渺垂目望着怀中惨白的俊颜,心底升起一阵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

    到底也被谈昭好生养护了半年多, 方才在看到谈昭应声倒地时,还是想都没想便冲了出来。

    也是。到底,谈昭于她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害的事。

    知恩图报,也是应当。

    “咳……”

    男人紧皱眉头的昏迷中吐出两字梦呓,叶春渺忙将他的头扶起来, 枕在自己的腿上, 心中急道将筠怎么还没回来,天天吹嘘自家郎中医术高超、藏宝阁中有万毒解药,如今只不过是叫他去取个药的事情, 何故去了那么久。

    叶春渺将头探出船尾,偌大的江面空空荡荡, 一望见不到尽头,静谧似一根针掉进江面都会激起不的声响。

    还好方才露面时, 祁支早已昏迷了过去。不然在这静谧之中要藏住两人的气息可不容易。

    “你——”

    静谧之中, 男人哑声开口。

    叶春渺收回落在江面的视线时, 男人已经醒了。

    他抬着眼, 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叶春渺。迷离的眸底嵌着丝丝猩红,上挑的眼尾便又染上了几分邪意,墨色的瞳孔直接、毫不避讳地袒露着直勾勾的欲望。

    他肖想她。

    龌龊又不受控制地肖想了她三年。

    他深知她是天上最皎白的月,他是阴沟里的蛆。

    他一辈子也休想与她有些什么。

    却仍在见到她的画像时神往而愤怒,愤怒不愿让其他人将她的容貌肖想去。

    他使人买断了魔族中关于那仙派第一美人的画册,暗中不许市坊流通关于她的一切——

    那样皎白的月,怎可入了他人肮脏的梦。

    他想,龌龊便龌龊了。不过远远望着,将那月光独独私藏进他一人的梦里。

    不过夜深人静时握着她的丝绢,动着大胆贪婪的邪念。

    直到那日,有人报仙派送来了请书,想切磋切磋。

    那方来的,正是叶春渺。

    指腹贴着请书上方正秀丽的叶春渺三字来回摩挲,他闭上眼不住地回念着这三字。

    “叶春渺。”

    “叶春渺。”

    或许他还可以唤:“阿渺。”

    抑或是像他的同伴一样,亲昵地唤她:“丫头”

    那股被念力压下的龌龊心思滔天地攀爬了上来,他从袖中掏出那张丝绢牢牢缠在手中,抵在鼻尖,在无人处滋生了一阵从未生出的想法。

    他应了请书。

    临近切磋日,却无端失了从容。

    他想或许该拾掇拾掇自己,让自己再明朗些、再干净些,不能叫自己这阴鸷的模样吓到她。

    他想那日随他出行的侍从当有礼些,再恭和些,不能让她觉得魔族人都是旮旯乡里出来的野蛮人。

    他整装待发、衣着出奇的明朗张扬,素日阴沉寡言的男人,那刻活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竟真心翼翼地捻下一朵花塞进袖口。

    或许在切磋时,他可笨手笨脚地输她几招,再将花掉到她的头上。

    或许她会欢喜地冲他笑。

    眼中独独有他一人的笑。

    但行军未到密林,便听闻,

    仙派少门主殁了,仙派弟子杀过来了。

    ……

    江风吹得水面荡漾,渔船微晃。

    船头挂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发黄的灯光点亮叶春渺的发丝。

    被那道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叶春渺莫名有些慌乱,明明自己救了他,怎么好似做错了什么似的,被他盯得手足无措。

    她动了动唇,还未吐出一字,便觉后颈扣上一只冰冷的手掌,眼前视线微变,随即一片冰冷的触感落在了她的唇上。

    谈昭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笼罩了她,丝丝缕缕入侵嗅觉,她发了懵,只觉后颈那只手掌稍稍用力,她便低下了头。

    他先只算轻飘飘一碰,却似一石惊起千层浪,浑身压抑了三年的欲念像被钩子吊起,便再控制不住,不想放手、不想就此作罢。

    于是叶春渺明明在上,却被扣着脑袋,无所适从地被那片冰冷缱绻的碾舐、吮吸,纵是以为在梦中,他却仍然极致温柔,生怕惊碎了那圣洁的月光。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触感退去,她的唇却变得滚烫。

    舱内气氛变得僵滞,却黏糊糊的。

    叶春渺从未料想到谈昭的举措,一双水灵眸子因惊愕睁得极大,好像蒙了淡淡的水雾,呆呆望着身下的疯子。

    谈昭枕在她腿上,方才惨白的唇因亲吻变得殷红,晕着红晕的眼尾更显张扬,深深的墨色瞳孔里尽是她的倒影,像个摄人心魄的妖怪。

    月色潋滟地洒进船舱,似有若无地落在叶春渺微微起伏的胸膛前,掀起了晦暗的情绪,令她攥紧了手心。

    她的思绪缓缓明晰,面色却依旧滚烫,目光微微躲闪着,诡异的沉默了许久,她动了动唇,想率先破沉默,却见谈昭早已闭上了眸,又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船外江面一声呼喊。

    “丫头!”

    将筠终于姗姗来迟,他掠过江面抵达船头,手中捏着个拇指大的药罐,一脸急不可耐想讨几句奖,便见船中人面色不对。

    “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你嘴巴是不是肿了?”

    “住嘴吧你!”

    叶春渺恍若大梦惊醒,倏然起身,快步夺过将筠手中药罐往谈昭怀中一塞,便扯着将筠的袖子要走,将筠不解,“怎么不喂他?走去哪儿?”

    叶春渺头也不回地掠出江面,“喂个屁,他自己醒了不会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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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想谈昭今夜是回不了客栈了,叶春渺便没有回客栈扮猫,另一则则是谈昭方才发疯般的举措乱了她的思绪,更让她不想面对谈昭。

    那个男人……果真是疯子!

    他如何敢一睁眼,一句话都不,问都不问……就亲上来了!

    叶春渺越想越觉得生气,气他不由分的吻,气他登徒浪子,不过睁眼看到个女子,也不开口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叶春渺便吻了上来,还气他亲完没出个所以然便又晕了过去。

    最后,更气自己着了魔似的没有推开他,

    后头,将筠好歹将那解药塞进船舱中男人的衣袖中,念着那药可是他藏宝阁阁顶最名贵的藏品之一,若是胡乱丢了可该心疼,又提剑斩灭了船头的烛火,这才姗姗来迟地赶上叶春渺。

    “丫头!慢点,等等我!”将筠拎着剑快步追上叶春渺,见她步子走得飞快,啧声道:“走这么快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呐!”

    前头身影一顿,回过头来狠狠剜了他一眼,“那你,我这样的,投人胎还是投猫胎?”

    将筠“嘿嘿”一笑,快步跟上她,“你若投胎,还是投个人胎吧,最好还是个女孩,我就想着日后能有个女儿来着,你便投来作我女儿,日后你便唤我爹,我保证比你仙派那个假冒爹待你好千倍万倍!”

    仙派的假冒爹。

    叶春渺置于心底的难以承受的情绪好似被人挑拨了一下,眉间紧蹙的眉梢缓缓松开,剩了木然的悲怆。

    将筠这嘴上没把门的,见她没有应声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巴巴地咳了一声,继而把剑换到右手,左手搭在叶春渺头顶狠狠揉了两圈。

    故意趣道:“干嘛不话,难道你不想做我女儿,实则是因为心悦我,想做我夫人?”

    “……”

    叶春渺:“滚。”

    叶春渺不回客栈也无处可去,便跟随将筠回将家,算先休息一夜再做日后算。

    时下已过亥初,西山观烟火的百姓正尽兴而归,时有人谈笑着从河畔走过。叶春渺不便让人看到脸,便跟着将筠绕进弯弯绕绕的暗巷,从将家后门溜了回家。

    将家祖宅十多亩,从后往前绕分别要路过八座别院,三座花园,和一片枇杷林。

    将筠深知宅中巡逻护卫的路线与换班时间,轻车熟路地带着叶春渺走在无人照面的路线上。

    叶春渺跟在将筠身侧,将这奢侈壮阔的宅院望进眼里,啧啧称奇:“你家光光这一个别院就抵得上仙派整个练功堂了,真是阔绰……早知我也不练功,下山经商得了。”

    将筠抱着剑,听着她这吹捧有些得意,眼角扬得高高的,“那是,我将家的家产那是十里八方有名的丰厚,你是不知道,外头想要将女儿嫁进将家的人排成队都能绕元景城个结了。”

    叶春渺故意疑问:“将女儿嫁到你们家做什么?给将老爷续弦么?”

    “……”

    将筠哑住,想给她一个大脑嘣子。

    月色渐消,乌云绕了几圈笼住月光。

    将筠默了片刻,再开口:“起来,你日后是何算?”

    风吹簌簌叶声,后山有鸟鸣,静谧非凡。

    叶春渺抱着青山剑,目色沉沉落在自己脚尖,没有应声。

    将筠又道:“仙派人迫不及待栽赃了你通敌的名头,又毫不眨眼地就叫叶郦做了新的少门主,我是不信那叶迁对你有丝毫的父女之情的,你——”

    “我知道啊。”叶春渺应了声,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他从就不待见我,我还以为是我何处做得不好呢。如今知道了我不是他亲生女儿,反倒松了一口气。”

    将筠转头扫过叶春渺一眼。

    浓浓的夜色落在少女皎丽的面庞上,她无什么表情,那双灵动得好似藏了万千流光的眸子不剩下什么变化,只黑漆漆地倒映着漆黑的夜。

    记忆之中,他是在□□活人买卖的任煞关进死牢中时遇到叶春渺的。

    那任煞见叶春渺生得天仙下凡,心生歹意,欲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却被叶春渺咬掉了半边耳朵,一怒之下将她丢进死牢,恰好和将筠关到了一间。

    传闻任煞的死牢有众多高手坐镇,就连只蚂蚁都难逃出生天,一旦进来必死无疑。

    他在尝试了几次逃跑失败之后,甚至在牢中写好了寄给父亲的遗书,那丫头却神采奕奕,吃着糟糠馒头也能亮着一双鬼机灵的眸子,然后一把撕碎了他的遗书,告诉他自己有了破这死牢的方法。

    将筠嗤她不自量力。

    那丫头气得给他重新写了份遗书,又道若是逃出去了,你这遗书上的爹需得再加一位叶春渺。

    后来还真叫她想出了个离谱却真让他们逃了出去的法子,他也被他的列祖列宗托梦骂了个狗血淋头……

    将筠:“不论如何,我肯定是会帮你的。”

    叶春渺拍拍将筠的肩,“那是必须,这才是爹的好大儿。”

    将筠:“……”

    停顿片刻,叶春渺抬起头,眼神中淬了微弱星点:“当务之急,我想先查明当初究竟是谁在暗中谋害我,对方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你是……”

    “杀了我的是叶郦,但她太弱了。上次我试探过叶郦,她的功法仍是几年前的不入流水平,不可能在我毫无察觉中杀了我。仙魔大战时,一定有人给了她短时间内增强功法的秘法。”

    将筠似想到什么,迟疑地扫了她一眼,“会不会是……叶迁为了给叶郦留出少门主的位置,才出此下策置你于死地。”

    叶春渺蹙眉,片刻后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仙派之人,仙魔大战中死的仙派弟子不少,若是想除我,不必如此自伤。”

    “也是。”将筠推开甬道尽头的门,外头便通向藏宝阁外的枇杷林,穿过枇杷林便到他的别院了。

    “你这几日且在我家休息着吧。谈昭那边自顾不暇,估计也注意不到一只猫去了哪里。”走到这枇杷林,将筠便想到了那日在此处斗的两人,便问,“话回来,那个余阁阁主与谈昭有什么恩怨,那日——”

    “怎么了?”

    见将筠忽然停住了脚步,叶春渺不解随他沉沉目光望去——不过是一片没有人息的枇杷树丛罢了。

    还未再开口询问,就听将筠缓缓开口:

    “我想起来,那日谈昭与祁支在此处枇杷林斗时,祁支……”

    那日他巧然隐匿于风口处,借猎猎林间风隐藏气息。

    于是见到树影间,男人如阎王般森然地掐着少年的脖子。

    “叶郦是杀了她,那又是谁帮叶郦杀了她?”

    那少年回答:

    “是我给了叶郦杀人的手段。”

    “是我……间接害死了她。”

    “是我害了她。”

    作者有话:

    叶春渺:没有请示过就敢亲,how dare y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