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好长一章
雪花消融, 滴答滴答在屋檐下奏响。
屋子里,大眼瞪眼。
许久,男人把灵盘上的那团毛绒绒抱了下来, 放到了一旁榻子上。
“咩乖,我找的不是你。”
他又回到灵盘前, 重复之前的步骤, 只是这回耗时更久、更为心无旁骛。
一年前, 在死牢。
透过死牢褐色土墙中裂开的一点缝隙, 那侧的光传过来。
带着女孩阵阵银铃般笑声。
她笑起来很好看。
双眼弯作月牙, 像一阵轻灵的泉水,能扫除阴沟里的肮脏。
谈昭是故意进死牢寻人的, 人寻到了,本来第二日就要离开。
却鬼使神差地,在那里待了半个月。
从那裂缝恰好对着隔壁牢房的西墙,每当太阳升起,从东角投入两三方光亮, 她便会坐在那一簇微薄的阳光下, 望着东角的窗口思索什么。
偶尔和她的同伴起争执时,便背过身去,由他看那一段雪白的颈。
她的眼睛很亮, 像亮晶晶的星星。
笑时嘴角翘起,难以用娇美亦或妩媚来形容。是一种令谈昭的魂魄都为之战栗的美, 就是像把钩子,牢牢锁住谈昭的视线。
她在牢中待了半个月, 谈昭便在墙后看了她半个月。
后来她想出了逃跑的方法, 很机灵, 用炸.药炸开地下河道, 借着水力冲开牢门击溃整个死牢。
但她却不慎摄入了化力散,在汹涌的地下河水中使不上力气。
谈昭救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靠近她。
河水泡湿了姑娘家的衣料,他扣住她的腰,几乎像直接贴在她的皮肤上感受柔软热气。
河水助推着,她整个人几乎贴在谈昭的胸膛前。
他感受着身前的身躯,好像触电般酥酥麻麻的感受爬遍全身。
上了岸,她湿漉漉地坐在河岸边问他名字,他带着面具闪烁其词,自卑又龌龊,最后只告诉她,自己姓“谈”。
“唐?唐大侠,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谈昭无法压下心中翻涌簇拥的心绪,对方的目光澄澈干净,他却浑身热得战栗,最后仓皇又狼狈地逃走。
回忆片段一幕幕闪过,带着炽热的生涩感。
须臾,男人呼出一口浊气。
睁开眼,再次对上灵盘上圆溜溜的猫眼——
猫皱眉:“咩啊!”
“我找的真的不是你啊,咩……”
-
林朝见谈昭从房中出来,正走上前来,就见到被他抱在怀中的丑猫。
林朝登时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装傻道:“魔君何处寻到的猫?这猫不是还在客栈吗?”
此刻,倚在谈昭怀中的叶春渺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她都离开三四天了,林朝怎么会她还在客栈?
谈昭抱着猫径直走下甬道,“它自己寻过来的。”
叶春渺:?
她才从祁支屋里翻窗跳进将筠停好了的马车里,屁股都还没坐稳整只猫就觉天昏地暗,一转眼,猫就在谈昭屋里了。
这男人拿着块可疑的石盘捣鼓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不是他搞的鬼 鬼都不信。
叶春渺躺在谈昭怀中,懒懒地抬起眼斜睨头顶男人。
他的气色比那日在船舱中好了许多,硬朗的下颚覆了一层青色胡渣,眉宇眼梢却比从前有精神了些,好像找到了什么盼头,眼睛亮晶晶的。
呵,她不在,他便这么开心么?
叶春渺冷笑暗骂,天下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日落西山,叶春渺记挂着那头将筠的事,担心他寻不到自己一时做了傻事,便想离开。
可谈昭却寸步不离地带着她,就连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她睡,令她找不到抽身的机会。
夜静更深,叶春渺却睁着眼无法入睡。
一方面是因为从前不把谈昭当回事儿,而如今知道了他对自己的心思,再躺在他身侧时,便难免将他作男人看待,如何都觉得不太自然。
另一方面,则是被贴在自己耳畔兴致勃勃的心跳声吵得不行。
“灵盘是亮的……明她还活着。”
夜色浓厚,谈昭的双眸却出奇的亮。
他睡不着,格外的兴奋,深入到灵魂深处的难眠。
叶春渺抬起眼,在暗色下的猫瞳孔敏锐捕捉到男人微微上扬的嘴角。
谁还活着?
叶春渺思索了一瞬,马上就意识到他的是自己。
如此一来,今日那石盘频频将自己吸了过去的事情便解释的通了。
原来他今日那般神神叨叨,竟是在寻她?
叶春渺悄然“哼”了声,心中不免生出了些暗暗的喜意。她对谈昭这般在意自己、为自己失魂落魄又欢喜交加的样子有些许受用,但又不愿太早让他如愿。
“咩,你,她现在在哪儿?”
猫在夜色昏沉中低下毛绒绒的脑袋,动作细微地蹭了蹭男人胸口,从喉咙发出声回应。
“咩。”
她在你怀中,但她不。
-
翌日一,叶春渺便听到外头有不少脚步声。
谈昭已经醒了,正站在床侧更衣。仍是一身黑色锦袍,只袖口多了两抹金丝绣成的亮色。
除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谈昭的身形修长,肩宽腰窄,一泄长马尾垂坠在笔直后背,身材也是极为不错的。
叶春渺懒洋洋地卧在谈昭的床上如是想。
见猫醒了,谈昭回身捞起猫,手掌贴在乱蓬蓬的脑袋上顺了顺,嘴角翘了下:
“咩乖,在这儿等我两天。两天后就回来。”
什么两天?谈昭要去哪儿?
未问明白这些问题,她就被谈昭放了下来。谈昭带上房门,门扉合上前,却分明有一抹黄色裙角晃过。
是个女子!
门外,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魔君,这、这是您的药。”
一坨毛绒绒身影蹲在门后,望着高大门扉前的两道身影。
缓缓眯起敏锐的瞳孔。
谈昭不是最不近女色么?从前在永玉乡周身也从来没有侍女,也没见过有什么女子靠近过他,怎么突然便出现了这么个女子?
更何况,谈昭那么警惕又冷淡的一个性子,应当是不会喝一个陌生女子给煎的药吧?
不能吧不能吧?
然而,门外那道修长的身影却没有拒绝,反而接过了女孩递来的汤药,丝毫没有怀疑。
接着,一饮而尽!
门前两人一同离开。
门后,猫缓缓沉下脸,眼睛眯成危险的倒三角。
这个谈昭……
之前还偷藏她画像、私藏她的佩剑,在船舱中亲她,昨夜还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一副对她情深意切的模样。
一眨眼,身侧便有了其他女子!
原的之前那副模样都是装的么!
难怪今天看着格外容光焕发,原来是因为这姑娘啊。
叶春渺咬牙切齿,抬起猫掌恶狠狠地拍在花瓶上。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狗谈昭,他别想见到叶春渺了!
屋外,绕过一座假山,院中已然集结了二三十黑衣人。
“魔君,弃影已到,可即刻出发。”林朝道。
谈昭接过林朝递来的两把泣血刃,黑色锦缎袖口映衬下,握着刀柄的双手冷白修长。
素手微振,那泣血刃便如有眼直接钻入袖中。
谈昭吩咐道:“看好余阁那边的动静,若祁支去取东西了,想办法阻止他。”
“是。”
“一定要这么急着去么?你身上的毒可还没解……”朔风从廊下走来,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谈昭眼底闪过一丝晦暗情绪:“我这命等不及了。”
朔风见他一脸坚持,便没有在什么,只把手中的药丢给他,“记得,每日一服。”
弃影习惯于暗处行动,谈昭只一声令下,那二三十人便消失无踪。
临行,谈昭又对林朝道:“别忘了厢房里的猫,当心照料。”
“属下明白。”
人影消失在光熹微中。
林朝回后院拿来了一盘素肉,心念着这回可不能又把猫看出什么闪失,否则他可真是白当差这么多年了。
林朝推开厢房,“猫,开饭啦!”
…………
一片寂静。
-
谈昭这处别院位于城郊,叶春渺怕城中有祁支的眼线在便不敢贸然化出人身。
靠着四条短腿跑回城中时,就见城中人面色不对。
叶春渺混进一处茶摊,在一旁侧耳细听了好一会,竟听到他们在议论将家公子将筠失踪的事情。
“据昨晚就没有回来,听他们啊,可能是受不了将老爷管教,又游历去了!”
“游历个屁,人家昨天下午分明坐着马车去梅园了。我听啊,他昨日是在梅园附近那家同心酒楼里喝了酒,和人起了争执,之后才消失的。”
昨日她不在,将筠果然出事了。
叶春渺不敢停留,连忙往将家赶去。
将老爷正在前厅大发雷霆训斥搜寻之人无用,整个将府上下几乎都被派了出去寻找将筠。
遛进前两日住的那处别院,有道人影在屋檐下来回踱步。
“阿裴!”叶春渺跑上前叫道。
“叶姑娘!叶姑娘你可算来了。”
阿裴是将筠身边的贴身护卫,叶春渺和将筠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将筠呢?他怎么失踪了?”
“公子昨日从酒楼出来之后,在马车里等了一个时辰都没等到您,知道您出了事这才又冲了进去救您,之后便再没有出来。他走时嘱咐我,若是他出不来,我便回别院等您。”
这将筠,是算准了即使自己逃不走她也一定会逃走么?
叶春渺蹙紧眉梢,抓紧了手中青山剑:“将家人应该搜过酒楼了吧?没有线索?”
“搜过了,公子不在酒楼,就连昨日酒楼二楼那些人也都不见了。不过昨日属下离开时,似看到有酒楼里有人拖着麻袋往西去了官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追了,但是还没有消息。”
“往西?他们绑了将筠那个人高马大的上官道,难道还要绑他回老巢么?祁支身上伤没好,本就不好动身,还带上将筠那个拖油瓶岂不是更难走……”
叶春渺忽然神色一震:“我记得酒楼西侧,正是梅园入口?”
阿裴一惊:“叶姑娘的意思是,公子还在梅园?”
“大概率是了。”叶春渺将先前将筠给她的玉佩交给阿裴,“去叫你们家的暗卫,和我去梅园救人。”
“是。”
梅园大是大,但不大也算不大。
梅花树长得不高,这几日下了大雪,皑皑压倒了枝头花,如今的梅园多剩了光秃秃的枝干,梅园地势又为平坦,一眼望去几乎便能望尽梅园中的所有人息。
梅园中的屋舍不多,只有东边的几间炊房和两间供人歇脚的屋舍,那里将家人必然搜寻过,祁支的人也不可能将人藏在那儿。
而唯一一处将家人不会搜寻,又有利于隐藏踪迹的,便是停泊在梅园湖泊最远处冰面上的那艘破烂不堪的船。
那船不,足以容纳祁支的人,又极为破烂不堪,船身都已经破了几个洞,况且还被冻在了冰面最远处,将家的人定然不会去那里。
叶春渺一进梅园便化了猫,往西跑了一段路,果然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船舱上果然有人把守。
叶春渺跳上冰面,故意装作在追逐冰面底下的鱼,一蹦一跳地左右跑跑。
天寒地冻,湖泊结成了厚厚的冰。叶春渺的肉垫直接贴在冰面,冷得很,却也只能装作欢快的模样。
梅园里赫然出现一只猫是有些奇怪的,但一只猫而已,不足警惕。没有人理会靠近船舱的猫。
叶春渺成功顺着甲板溜进船舱。
进了船舱再寻将筠便十分容易了。
船上看守将筠的人拢共就两个,一个在甲板前,一个在船尾张望,而将筠被堵了嘴绑着,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一看便是学艺不精叫人好了一顿。
看到溜进船舱的丑得别致的猫,将筠眼前一亮,面露喜色。悄悄递出被捆绑的双手,目光示意桌上的一把匕首。
叶春渺起身去衔,却不心推落了匕首,“锵”的一声发出巨大声响。
船尾传来声音:“什么人!”
甲板上男人回过身,松了口气:“没事儿,一只猫而已。”
叶春渺也松了一口气,不敢再去叼那匕首,心翼翼地靠近了将筠,用牙咬开了绑在他手脚上的绳索。
松了绑,将筠仍不敢乱动,昨日与这船上的两人交手过,两人武功都不低,若是硬碰上,他和叶春渺保不齐要受重伤。
叶春渺抬起猫掌按住将筠的手,示意他先别出声。接着蹑手蹑脚走上了甲板,四处张望。
祁支转移得仓促,这梅园又视野宽阔,定然来不及安排眼线。这时候将家的暗卫估计已经到了。
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她又回到船舱。
只下一刻,便听船尾方向的湖畔传来轰鸣巨响,火光白雾冲天。甲板上人果然飞去了船尾。
同一瞬间,叶春渺化出人形,一把拽起将筠掠出甲板。
将家的暗卫涌了出来,但与此同时岸上祁支的人手也现了身。
而船上二人很快意识到调虎离山。
偌大白茫茫的冰面,另一侧疾跑的二人格外突兀。
船上二人迅速追了上来。
“想跑?”
一把长剑破空刺来,被叶春渺躲开。她抽出久未拔出的青山剑,挡在将筠身前和二人了起来。
叶春渺久为与人过架,有些生疏,但很快青山剑在她手中便焕发出了当年的流畅之感。
青山剑本就是师伯用上好铁石锤炼的名剑,佐以叶春渺夜以继日的汗水练就的扎实基础,一击破云,气势如虹,刀光剑影绝不输当年她未死之前的光景。
那二人一攻一防,配合无间,且剑剑直逼叶春渺身后虚弱的将筠,竟将她逼得有些仓促。
“看剑!”
叶春渺一喝,使出一套曲山剑法,剑影纷繁直逼二人,却浮空一拐,狠狠插进了冰面。
冰面“哗”的一下,自剑口向四周蔓延开了无数密密麻麻的裂缝,只稍再一脚,便会轰然破碎裂开。
那二人果然停住了脚,叶春渺也在这一瞬疾退,捞了将筠逃走。
冰面上,一人沉了沉眸,从袖中取出一记黄符,双指夹在面前念出一道咒,正要飞射出黄符,却被另外一人阻止。
“不可。”
大致只差一刻,便见一道青色身影从天边掠来。
是祁支。
“阁主,人跑了。”
“跑了?”
“是,属下谨记阁主吩咐,若是有女子来救将家公子,纵是放走对方也不可伤了对方性命。”
祁支凝了凝眸:“可有看见对方长相,是否与画中人一致?”
那人低头:“属下与对方交手时故意拖延,仔细瞧了对方相貌,确与早前阁主授意的画像上女子为同一人。”
“果然是她……”
少年沉静的瞳孔骤然收缩,赫然焕发出光彩,不敢置信地颤着睫,嘴角似笑不笑,俊逸的面容竟不知该如何作表情。
他捏着手下的肩,喃喃着再次重复:“果然是她……”
谈昭婚房里出现的叶春渺与他所画的人偶所台词并不一致时,他便起了疑心。
那日在河畔被谈昭晕之前,朦胧视线中出现的那道身影不是梦。
包括今日将筠前来试探他,却独独消失了两枚堂紫玉。
半个时辰前,被他扼住脖颈的叶郦:
“知道堂紫玉来历的,只有我一个……我五岁就偷了那块玉,派中没有什么人见过它……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
堂紫玉于其他人来不过是稍值钱些的玉,断不值得冒死偷走。能拿走它的,必是认识它的人。
而将筠,在两年前游历时,与叶春渺相伴了不少时间,两人关系非凡。
能让将筠卖命帮忙的……只能是她了。
少年惨白面容上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兴奋,那是从前各种嬉皮笑脸未有的欣喜,发自内心的激动难抑,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狂喜。
祁支胸前的绷带渗了血,他一身青衣立在冰面上。日光落在白茫茫的冰面上反射进他的瞳孔,亮晶晶的。
他颤着唇:“阿渺……”
“阿渺……”
“阿渺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作者有话:
这章好长好长,写了半天。
想在中间切断但是又会断掉节奏,就变成一章了……
夸我!
明天更短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