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个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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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元景城下了一场雪, 约莫未时三刻,白晃晃的日头又爬了上来,浅浅日光洒在雪地上, 亮晶晶的,甚是惹人喜爱。

    见天气好了, 人们纷纷出门踏雪游街, 孩童丢雪嬉戏。

    白雪皑皑的街道添了几分人气, 远远的坊市尽头, 就见一架马车驶来。马车气派大气, 车身前后都用上好湛蓝金丝绸作了饰,车前还挂着块“将”字牌子。

    “是将家公子?”

    “定是他吧?将公子一表人才, 又懂事聪颖,这会定是要替将老爷去照料生意吧?”

    确实如此,自从那日将老爷借烟火大会给将筠造势之后,将筠风姿卓然又富可流油的完美形象可算成了城中老爷姐的香饽饽。

    几天内,将家都是门庭若市, 门槛都快被前来拜访的人踏破了。直到今日才能借着大雪的时机抽出空来出门。

    而这几日将筠虽然没空, 叶春渺倒一直有暗中盯着祁支的动向。

    正如她所料,那日在赏梅园附近无意闯进的酒楼正是祁支栖身的老巢。那日他被谈昭震怒之下两掌了半条命,死是死不了, 但要疗伤也需不少时日,故而定然还在这那酒楼之中。

    将筠的马车平稳从容向赏梅园驶去, 却并非驶进梅园,反倒在梅园半里处的酒楼门前停下。

    这酒楼建的位置偏离人流, 幸而往后几里便是官道, 平日里做的便是过往行路人的生意。

    那掌柜的一见来人竟是华服富贵的将大公子, 顿时讶异惶恐, 忙亲自出来迎接。

    “哟,什么风把将公子吹来了!将公子里面请,您慢点!”

    将筠今日特地换下了平日里的干练衣装,换了身元景城华贵公子哥标配的锦袍雕裘。

    用叶春渺的话,便是人模狗样的。

    “今儿来梅园赏梅,雪水冰寒湿了脚,便来你们这儿歇歇脚,掌柜的没意见吧?”

    掌柜的点头哈腰、笑脸相迎:“没意见,当然没意见,公子这边厢房请。”

    将筠背着手走进酒楼,身后还跟着三两家仆,其中一人手中还抱了个酒坛子。

    “这是?”

    “这是我将家鼎鼎有名的素酒酵,这酒烈,冬日天寒,喝上两口身子便暖了。”

    “素酒酵?人听人提过一嘴,道是三碗便要睡上三天三夜的烈酒啊……公子好酒量。”掌柜惊叹完,又问:“将公子可要来点吃食?”

    “我自带了酒,你便送上来点解酒的糕点吧。”

    “是,是。”

    那送酒的掌柜退下,没过半刻便有二送了糕点上来。大堂食客便听厢房里酒坛子潺潺,将公子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这酒楼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的桌子,都是些行人扮的粗布易服,桌上摆了酒和花生米,低着头切切交谈。

    将筠不的排场进来,自然引起不少人注意,大堂里不少食客未朝这边探头,目光倒是暗戳戳落在此处的。

    厢房前唯一面薄薄的屏风,厢房中暖席上,矜贵华服的男人盘了盘手中玉石,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大堂食客。

    啧,果然都是一伙儿的。

    “给我换鞋。”

    将筠靠在高高的太师椅上抬起脚,家仆便蹲在他面前替他换下被雪水浸湿的鞋袜。

    这酒楼建了有些年头,屋子里里外外都极为陈旧,外头风一大,里头便跟着呼呼作响。纵是酒楼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也总有风能从窗户缝里透进来。

    这不,将公子正换着鞋,便有阵凉风吹了进来,冷不丁冻着了人。

    将筠猛地从家仆手中抽回了脚,“这一楼可冷死了,换个地儿,去二楼换。”

    他带了手下要往二楼去,谁知方才唯唯诺诺的掌柜竟赶来拦下了他们。

    “公子,公子,实在不好意思,二楼厢房已满,您看您,还是坐在一楼厢房吧!”

    将筠狐疑地停住脚步。

    大致是醉意上来了,他的脸红扑扑的,连带着身形不稳,需得倚靠着家仆站直,话也结巴了起来。

    “你骗谁呢,一楼……才几个人,二楼还能满、满客?本公子酒喝多了,头晕……就想上去歇息一会儿,不行吗?!”

    掌柜的战战兢兢堵在楼梯口,“将公子,您不能上去啊,二楼真的没空房了。”

    将筠一听,酒劲儿便上来了。

    掌柜的又着急忙慌拦住他:“将公子,我们这酒楼开在官道附近,平日里便是吃酒的人少,住宿的人多。咱们门户的,挣点钱不容易,公子便行行好,体谅体谅我们吧!”

    着,其余的食客也纷纷上来劝。

    “呵,我听着楼上分明安……安静得很。我看就是你,成心……不让本公子上去。我告诉你,本公子今日……还就非要……上去了!”

    与此同时,二楼临近露台一侧的僻静厢房内,有人影进房,低声在屋中站立之人身侧耳语几句。

    那人转身朝向内屋俯首:“阁主,楼下来了个喝醉闹事的公子哥,属下下楼发一下。”

    罢,他便收拾了桌上的书册,将其放进了床后暗格里。

    男人关门离去,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都没有发现掩在窗扉之后的一道巧黑影。

    支走了男人,见屋子落下清静,一只瘦削的猫从窗扉处蹑手蹑脚地跃下,恰巧落在帷幔后的花架上。

    男人走时窗户留了条缝,些微凉风入屋带着帷幔轻摇。视线略向下,只见内屋屏风后,躺在床上的俨然是脸色苍白的祁支。

    果然不出叶春渺所料,谈昭的几刀刀刀狠厉不留情,祁支那瘦削的身板,要恢复过来可免不了要修养一阵。

    叶春渺化出人形,绕过帷幔掩在屏风后。透过薄薄的屏风,可以看见床上少年只穿着亵衣,身上缠了不少纱布,那张惨白的脸上挂着豆大汗珠,眉头紧皱。

    亏心事做多了,就连梦里也不安生么。

    叶春渺沉了沉眸子,从袖中取出了一根银针,躲在屏风后素手微动,那银针便不偏不倚地扎进了祁支耳后三寸。

    她今日来,倒不是想趁机杀了祁支为自己报仇,而是为了调查祁支与余阁背后究竟藏了什么心思。

    那日在厢房外听着,虽不甚理解祁支与另一人的话中含义,但隐隐是与“旧朝”有关联的,若他的目的真是如此,那他蓄意引起仙魔争端、江湖动荡便有缘由可寻了。

    银针扎入后,未过片刻,祁支的眉宇便舒展开来,呼吸也渐渐平缓。

    叶春渺这才从屏风后直起身子。

    绕过屏风,内屋里陈设简洁。

    叶春渺开衣柜,里面空空如也,确认过一遍也确实没有暗匣。她又仿照方才那男人的动作,走到床后,转动桌上茶盏。

    果不其然,只听“咔哒”一声,床后便有暗格开。

    暗格不大,里头只存放了几本册子。

    叶春渺拿出册子粗略扫了几眼,一本是余阁内部人员名单,还有一本上记录了零零碎碎的粮草兵器运送。

    册子底下,还有一张牛皮纸图。

    展开图纸,竟涵盖了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囊括直至京城的范围。

    而地图上,还用红色痕迹画出了一条条线路,每一条线路的最终点竟然都是……

    直逼皇城。

    叶春渺错愕地掩住嘴,纵是心中也有此猜疑,但此刻如此证实,仍惊起波涛汹涌。

    回过头,床上少年还未醒来,那张惨白的面庞俊逸削瘦,瞧着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放在外边还是个初长成的邻家风流少年郎。

    如此一个笑吟吟的少年。

    竟如此大胆……

    正错愕,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有人正朝此处走来。

    叶春渺来不及细想,将册子和图纸又放了回去,合上暗格,又拔了银针,正欲离去,步子在祁支床侧顿了顿。

    床侧的木架上挂着祁支沾了血的外袍。

    过去在魔族时,祁支似乎总能出其不意地从衣袖中掏出一道道符咒戏法,好像衣襟里藏了多少稀奇珍宝似的。

    叶春渺望了眼门外,指节隔着柔软衣物抓了几下,察觉到衣袖中有硬物。取出一看,竟是两枚堂紫玉。

    一枚星,一枚月,恰好镶嵌完美。

    ……

    “阁主,该服药了。”男人推门进来,见床上人睡熟,便多唤了两声,“阁主,您醒醒。”

    床上人依旧闭眼睡得平稳,好似全然没有意识。

    男人皱了眉头,快步上前扶住少年晃了晃,“阁主,阁主您没事儿吧?”

    床上人直到这时候才缓缓睁开了眼,“别晃了……难得睡得安稳点……”

    窗扉摇晃,一阵冷风带入。

    屋外天色已经暗了。

    祁支按了按太阳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眸光淡淡地扫了一圈窗外。

    “几时了?”

    “回阁主,现在是申时一刻了。”

    “申时?”

    骨节泛白的手顿了顿,放下药盏,狭长的桃花眼染着病色,莫名透着几分寒冽,“我睡了一个时辰?”

    “是,您难得睡得安稳,气息平缓,属下便没有前来扰。”

    祁支抬了抬眸,目光扫过内屋:“韩仁呢?”

    “回阁主,方才楼下来了个喝醉闹事的人,韩管事下楼应付了。”

    “一个闹事的,还要他去?”

    祁支仰头一口喝尽汤药,撑着床沿就要起身,那下属慌忙阻拦,“阁主,阁主您大伤未愈,不可起身啊!”

    祁支未理会男人的劝阻,下床更衣,一面嘱咐道,“你去备辆马车,要脚程快的车夫,我要在天黑之前出城。”

    男人无奈,只能应声退下。

    祁支系上外袍,正抬脚,身形倏然顿住,继而抬手进衣袖翻找什么。

    一向从容不迫的祁支竟罕见地露出了慌乱神色。

    “我的玉,玉呢……”

    -

    另一头,谈昭身上有毒未解,客栈那处人多眼杂,不利于朔风为他解毒,便去了城郊的一处别院休养两日。

    至于客栈里的猫,弃影是在第二日发现猫消失了的,消息传来别院,被林朝阻下。

    魔君现在身受剧毒,不宜动气,若是被他知道猫不见了,必然不顾阻挠也要掀了元景城,届时必然伤身动怒。

    于是他便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谈昭,只是暗中命人在城中搜寻。

    别院里,日光明晃晃落在盖着雪的石桌上。

    朔风正为谈昭取下肩颈一圈的火针,就见他微垂着眼睫,神色难辨,平日里冷然的面上竟露出些许柔和意味来。

    而手里仍摩挲着那个拇指大的药罐子。

    整整两日了!

    朔风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这药瓶没什么稀奇的,里面的解药只是解燎式毒的,解不了拾味散。”

    “我知道。”

    “……”

    朔风将火针尽数收回药箱,这几日他通过火针排毒的方式试图将他体内的拾味散排出,但如他所料,拾味散之毒,毒入脏腑,纵使他如何做,也只能排个七成,剩下三成毒,虽不至于马上要了谈昭的命,但也足矣在半年内让他油尽灯枯而竭。

    朔风叹了口气,正欲开口与他这一事情,便见他拢了拢衣襟,忽然朝屋子里走去。

    “你做什么?”

    “验证一件事。”

    那高扬的马尾消失在门后。

    -

    相传,魔族有一秘法,唤作寻纹决。

    在此秘法中倾注了灵力和爱意,便能将施法者心中思慕之人召唤到自己面前。BBZL

    这传言过于浪漫,与魔族森然形象毫不相干。

    因而江湖上纵使流传着关于寻纹决的传,但多是用在一些风流客写下情诗,用以表示自己对姑娘的爱慕与思念时所用。

    从来没有人相信过魔族真的有这秘法。

    但只有谈昭知道,确有寻纹决。

    这还是母亲教他的。

    与其寻纹决是一种秘法,不如,寻纹决是一道灵术。

    它本就是古神族留下的遗迹,便是借助天地灵力与施法者心中所念形成共振,从而寻找所念之人的一种灵术。

    谈昭放下药罐,修长泛白的掌心挥了下,便有个巴掌大的石盘出现在手中,石盘上刻画着繁琐复杂的莺罗花和重重叠叠的藤曼。

    石盘中心则嵌着一块通透的白玉。

    这是施法所用的灵盘。灵盘十几年没有用过,表面早已布满了灰尘。

    从前不用,是因为他心如死水,从未为人跳动过。

    后来是不敢用,是怕寻纹决宣告她的死讯。他情愿永远见不到她,也不想知道她确确实实地消失在世间。

    但现下不同了。

    谈昭的视线扫过桌角的碧绿色药罐,唇角微抿,眼角眉梢都泛着光彩。

    他将灵盘放在桌上,停顿了下,又拿起灵盘放到了床上,这才满意。

    谈昭双手平直抬起,指腹作笔,在空中划下一道道记忆中的印记,随之,桌上灵盘中心的白玉竟缓缓亮了起来,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她果真还活着。

    谈昭压下嘴角喜意,闭上双眸,随后启唇低念出一道道短促却悠扬的灵诀。

    化雪滴落屋檐,“啪嗒”砸在窗沿。

    清冽的风拂过男人绷紧的下颚线,落在桌上石盘上。

    他缓缓睁开眼。

    对上坐在灵盘上的,一双圆溜溜的猫瞳。

    “?”

    “……咩?!”

    作者有话:

    咩:怎么?看到我,你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