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们不要再打啦
陇中地处元景城以南, 是贯通天下南北的关键都城,本该是熙熙攘攘的繁华之处,但却因十五年前诡教一派在此地发展壮大, 如今陇中当地已经不剩什么居民了。
诡教人士何许人也?
那是一支由地狱中讨生活的活死人组成的门派,聚在诡教的, 都是各地杀了人的、被官府通缉的、作恶多端遭人追杀的亡命之徒, 他们无恶不作, 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诡教中人视江湖规矩为蝼蚁, 他们修炼禁术、拿活人献祭, 草菅人命、为了自身竟拿普通百姓来炼制丹药,以此来获得强大的力量, 但同时也会遭到反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朝廷虽也想收复陇中,但陇中离京城遥远,兵力难至,又非那些修了禁术之人对手,便一直放任了陇中之地混乱不堪。
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活人冢便是其中一个分支, 杀人捞尸、掘墓盗尸这些活儿都干尽了。
反是穷凶极恶之事, 几乎都是诡教之人干的。
包括十几年前,魔族遭遇灭顶之灾,谈市战死、魔族无辜族人被屠戮带走接近一半, 血流永玉乡遍地汇入金河,三天三夜都难以洗刷。
而前两日, 魔族年轻首领谈昭仅率二十余人便闯入陇中这座鬼魅之城,仅凭一人之力便摘了诡族副族长的脑袋, 又是挫了诡族近半数人员的锐气。
一时间, 江湖人皆将剔除诡教、收复陇中的希望寄托在了谈昭身上。
谈昭到陇中三日, 诡教那些半人半鬼的老骨头已经折了七成, 剩下三成则一直躲在阴沟里不敢露面苟活。
他就像一尊杀神。
遇鬼杀鬼,什么魑魅魍魉见了他都要闻风丧胆。
陇中。
那面高二十余丈的黑色城墙好似一座巨大山谷,黑云低压笼罩在这山谷之上。
一袭黑色背影坐在城墙之上,猎猎山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像立于万丈深渊之上,背影几乎被黑漆漆的背景淹没。
巨大城墙上,那道渺的背影垂着头,手臂搭在膝盖上,手中摩挲着什么。似从厮杀中归来,在思索、或是在休息。
城墙下有风吹来,带起垂落在额前的几缕沾着血的墨发,红绸蒙住了他的双眼,那抹赤色与飘扬的发带交错在一起,诡谲又邪肆。
若是此时有人前来,约莫当是见到了诡教教主,必当吓得逃之夭夭。
申时一刻。
城墙那头人影闪现:
“魔君,诡教族人已被清理扫尽,城中无辜百姓已被护送至临城暂居,如今只剩了屠死山仍在顽抗,而杀轻扬仍未露面,可要继续搜寻?”
城墙之上,男人抬起头,红绸丝带微动,他似是睁了眼,那布满硬茧的手抬了抬。
许是太久没有开口,声音有些发哑。
“不用找了,你们……”
话音倏然顿住。
男人偏了偏头,下颚微抬,不知察觉到了什么,骨节分明的手缓缓落下,又搭在了覆满血的双刃之上。
“召集弃影至此处,准备迎战。”
-
仙派之人来势汹汹。
叶迁带了七位派中资历深厚的长老,而其他三个门派也分别派出了门中高手,浩浩荡荡大致来了三十余人。
叶迁抖了抖袖子,从一众白袍凛然身影中正义凛然开口:
“谈昭,你罪孽深重、屠戮江湖同辈,又背信弃义、阴险狡诈,江湖容不得你这样作恶多端的人为所欲为!”
偌大城墙,黑云压压。
仙派之人皆着白衣素袍,一个比一个站得笔直身姿卓绝,俨然似正义清高之辈的样子。
而城墙另一头,乌色蒙面的身影欠身而立,乌蒙蒙,没有姓名、没有面目,不被任何人所铭记。
为首男人手持双刃,微微垂头,蒙着眼的红绸丝带之下,没有血色的唇线微微垂着。
在猎猎寒风中,坚韧又默然。
见谈昭不作应声,叶迁踏前一步,双指直指谈昭:“谈昭,你杀我郦儿,构陷我仙派,辱我仙派之罪,庄庄件件,皆是江湖人尽皆知,你可有什么话可!”
其他门派纷纷应和:
“是啊是啊!我们忍你很久了!”
“我们与魔族势不两立!”
仙派来人众声讨伐中,男人终于缓缓抬起头。
“嗤……”
“叶郦死了啊?可惜……没能亲手杀了她。”
“你!”
叶迁心口一阵怒意翻涌,顿时怒不可遏,拔剑出鞘。
抬声号令:
“众位长老,魔族宵罪孽深重、无可救药,今日,诡教之徒不可放过,谈昭更不可放过!”
“谈昭,你今日必葬身于此!”
话罢,叶迁率先运剑杀出队列,气势凛冽直逼谈昭。
仙派天级剑法——除风垒,以运剑飞速不留残影,杀人于未察而著称。
始一动手便是极致剑法,看来叶迁真真是起了杀心,今日要谈昭死在此处。
那凛冽刀尖将将触及黑色身影,却见银光一瞬,“锵”的一声,另一把剑从另一侧飞来,三两击退叶迁。
“啧,叶门主可真是会话啊……诡族都叫谈昭清除得不剩两人了,叶门主此时来一句正义凛然的‘诡教之人不留’就夺了人家的功劳,你不嫌臊得慌啊?”
话人一身青袍,或许是由着在泥地里了滚,倒像一身灰袍,衣襟松松垮垮系着,腰间挂着一个茶盏,手持碧剑,布了褶子的脸笑眯眯的。
叶迁被他嘲笑之声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怒斥:“你是何人?!莫不是与谈昭同流合污之辈!”
仙派众人惊诧:“这是?”
有人道:“瞧他那邋遢模样,便是观山怪人吧?”
来人爽朗大笑:“不错,正是老衲。”
着,那人回过头,皱眉上下量了谈昭一圈,又“啧”道:
“谈啊,你这见不得血的毛病,还没好啊?”
谈昭虽蒙了眼,但听声便知来人。
谈昭点头:“承蒙关照,没好。”
“啧,改日,我可要找药谷药清仁那老家伙问问,你这是什么毛病。”
仙派那头,药谷中人听他提到自家师尊名讳,大惊,怒斥:“观山!师尊名讳怎是你能提的——”
药谷人话音未落,另一道声音从城墙后传来。
“怎么,我的名字是千斤顶不成,提都提不动?”
一袭褐衣陡然出现在城墙之上,来人正是药谷师尊,药清仁。
药谷中弟子一见药清仁,大惊失色,忙恭敬行礼:“师尊,您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倒要问问,你们怎么来了?”
“是谷主让我们……”
“谷主让你们去死你们也去死?你们自己没脑子?” 药清仁反问。
顿了下,话锋转向为首叶迁。
“叶迁,你方才口口声声谈昭滥杀江湖同辈。但我与他相识七年,见他唯一杀过的人,便是一举歼灭诡教之徒,怎么,你如今是自甘堕落,将你那仙派与诡教相提并论了?”
“你!”
药清仁的话堵得叶迁哑口无言,他的胡须气得一颤一颤,脸上更是青白交替。
“纵是你今日怎么,我也要杀了谈昭为郦儿报仇!”
药清仁似早有所料,并不意外,只对药谷跟随叶迁而来之人抽出了剑:“欺师灭祖者,一律革出药谷,有谁想,便上来吧。”
叶迁恨恨瞪了药清仁一眼,扭头对身后其他三个门派中人喝道:“诸位随我替天行道!杀!”
一声令下,仙派长老、唐门与赵家堡众人纷纷拔剑而上,药谷众人却步不前,纷纷收了兵刃。
谈昭抬了抬手,弃影似有眼察觉,乌压压的人影顿时消失,下一瞬便出现在了人群中与人厮杀了起来。
叶迁目标直接,上来直逼谈昭,仙派其余长老则与观山怪人、药清谷纠缠在一处。
叶迁剑术精湛,师从前任仙派门主,又修得一套破世归一剑法。
剑术至高则简,他不使什么高超繁琐的剑式,上来便运剑而起,以破云开天之势直逼谈昭心口。
而谈昭虽蒙着眼,但对声音动静的变化却变得格外敏感。
尤其是在经历了两日两夜的厮杀过后,任何的风吹草动在他耳中更变得如白日明攻动作明晰。
谈昭偏着头,身形岿然不动,骨节覆在泣血双刃上缓缓收紧。
剑风将将触及发梢,双刃陡然暴起,刀刃在谈昭手中留下一阵残影。
一个回合过后,谈昭的衣襟口划开了两道口子,叶迁则被划破了束发,一头青白交错的发丝散落下来,好不狼狈。
“找死!”叶迁面色发狠,运剑再杀来。
谈昭偏了偏头,提起双刃掠出。
双刃对长剑,两人竟不相上下。
申正。
城墙上斗纷起,刀光剑影不见日月,鲜血洒溅城墙。
城中,却有一道鬼魅身影朝这处诡谲移动。
屠死山。
他与谈昭是宿敌。
谈昭摧毁了他手下,杀他诡教,他对谈昭恨之入骨,却被弃影围剿如丧家之犬。
幸而仙派那些老不死的过来搅局,才给了他脱身机会。
屠死山趁人群厮杀潜上城墙,他躲在石头后,破败灰袍下,那张半男半女的惨白面容上布满阴诡。
一个时辰前,他还如丧家犬四处逃窜,如今风水轮流转。
他今日,必要谈昭死。
接近酉时。
谈昭与叶迁至城墙边缘。
叶迁自诩修习功法五十余年,却与不过二十上下还蒙了眼的后辈得不相上下。
他愈发恼怒耻辱,剑势也渐渐失了从容,招招都使出全力要谈昭的命。
谈昭虽蒙了眼,却从过招中逐渐摸索出了叶迁的出招习惯和运剑破绽。
他不动声色地退后,招招看似防守实则以守为攻,为的便是将叶迁引至城墙边沿,最后趁其急功近利,倏然运刀,借城墙之高绝了叶迁后路。
也正是谈昭反守为攻向叶迁冲去的一霎,躲在一旁窥伺多时的屠死山伺机而动,以破败的身子使出了十分的力,阴森森的枯掌直逼谈昭面部。
谈昭自然察觉到了逼近的屠死山,反手一刀便了了屠死山性命,但与此同时,那白骨般的掌心也触及谈昭面前的红绸丝带。
倏然间,丝带掉落。
谈昭的头脑好似也在那一瞬静止。
偌大的城墙布满鲜血,兵器相交、刀戎相见。
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也与此同时传来。
刀落,屠死山的血飞溅而起,在谈昭骤然放大的瞳孔中。
热腾腾的血落在他手上、他的眼睫上、他握着刀刃的双手上。
赤红蒙住他是双眼,血腥味奔涌而来。
大脑一霎空白,他的呼吸敛住,浑身僵怔。
与此同时,叶迁来不及运剑,直接一掌劈下。
谈昭便如一道僵硬的尸体,从城墙上坠了下去。
“谈昭!”
那一声呼唤,不是来自城墙上的观山众人,而是来自疾驰而来的叶春渺。马匹驶进城门,她一蹬马背飞身而起,接住了那道从城墙上坠下的身影。
二十丈的城墙,重重砸下的谈昭剧烈撞向叶春渺,她的胸口顿时一阵淤血吐出,她便带着谈昭,一同砸向了地面。
所幸,湿漉漉的水洼不至于太硬。
叶春渺撑着身子,从被砸出的坑里踉跄爬起,扑向一旁的谈昭。
叶春渺的声音嘶哑微颤:“谈昭,谈昭你怎么样了?你、你没事吧?”
一如那日在船舱中,她抱着昏迷的谈昭。
他吃力地抬了抬睫,却提不起动作,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女孩噙着泪珠的脸。
是她。
她又出现了。
谈昭心中欢愉雀跃。
但看见叶春渺滑落泪珠时,却不由得心口抽搐剧痛。
她每落一滴泪,他便心口抽疼一下。
他动了动手指,想擦去她眼角的泪,却毫无办法。
“别……别哭,我……”
话音戛然而止,他很轻地泄了气,合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从城外掠来。
“阿渺,你——”
叶春渺怒目拔剑直指来人:“你不要过来!”
叶春渺怒不可遏。
来时路上,她便理清了思绪。
谈昭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去仙派杀叶郦,必是有人栽赃陷害谈昭。
而与谈昭相关联者,便是祁支。
那日她在祁支房中所见,那份进攻地图上,标红线路中至关重要的要塞,便是陇中。
祁支要反,便必然要经过陇中。
而陇中是诡教的地盘,若谈昭下了诡教,那祁支的人要从陇中过便难上加难。
相反,若是祁支与诡教联手杀了谈昭,那么日后诡教便可为祁支行方便,助他们反叛北上。
诡教人手不是谈昭对手,他便用叶郦的死栽赃了谈昭,使江湖各派围剿谈昭,祁支便可享渔翁之利。
不愧是祁支。
阴险奸诈、手段下作。
祁支负伤赶来,却见叶春渺怒不可遏,拔剑相向。
他举起双手,伤口隐隐作痛,吃力地向前行了一步。
“阿渺,我没有别的意思,你——”
“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便杀了你!”
叶春渺的剑尖对准祁支,扶着谈昭艰难地站了起来。
祁支不再上前。
此时,城墙之上的日冕逐渐指向酉时。
酉时。
正是祁支爆破符咒上写的时辰。
祁支面色发白,急切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来博得她的原谅。
只焦急想让她赶快离开城门。
“阿渺,你听我,这件事其实——”
祁支惨白的话语被叶春渺厉声断:
“你不要叫我阿渺!”
“你让我恶心。”
她……恶心。
祁支倏然捂住了剧痛的心口,一口淤血从胸口咳出。
抬头望向城墙,酉时就在咫尺。
来不及解释。
祁支跨步上前,两掌重重拍在叶春渺与她身侧男人背后。
“阿渺,快走。”
叶春渺被祁支奋力一推,带着谈昭重重飞出城门。
而祁支也被那掌的后作力推进了城门。
与此同时。
一阵划破天际、亮如白昼的闪光炸开视野。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
整座城墙轰然炸成粉尘。
作者有话:
这波啊,这波是祁支追妹火葬场~
(蛮长一章,浅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