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逃她追
自她到这院第三天起, 她的窗台每日都会出现一束花,有时是几根月色的梨花,有时是一束迎春花, 有时是杜鹃花。
她每日天未亮便出门练剑,每日起床时, 花朵便已经在窗台插好了。
与她同在这处院的不过陶姨一个女子, 花不是她插的………
难不成是药前辈或韩叔?
这两人不论是谁插的花都会让叶春渺觉得怪异至极,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吃惊的话还没问出口, 韩于先断了她的思绪。
“好了好了,再不走天都快黑了, 有什么话日后再。”韩于把缰绳丢了过来,“会骑马吧?”
叶春渺勒紧缰绳跟在韩于身后,他虽年岁高了,但身子仍然健硕得很,一把年纪了骑马飞快, 叶春渺须得花好大力气才能跟上他
骏马疾驰过树林, 叶春渺大抵认出远处山城是元景城轮廓,而他们却与元景城同向并行,直绕过了山城, 沿着城中江水往下走,直到走到江水尽头。
“韩叔,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
那是一处山谷,韩于却并未驶入山谷, 而是拉着马绳骑上了附近的一处山包。
叶春渺望着山谷狭窄入口, 心头隐隐浮现一阵熟悉感, 就好像她曾来过此处一样。
跟随韩于绕过山头, 他们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山顶停下。
“你看那个方向。”
叶春渺顺着韩于所指方向望去,群山连绵、山峦叠嶂,春日阳光下落,郁郁葱葱的山林绵延不绝,一望无垠。
“看西北角,那两座搭肩的山,山脚下那颗高松柏,松柏边上,是不是有个房子?”
顺他所,叶春渺果真看到了遮蔽在群山之中的矮又破败的木屋。
“那屋子周围还埋伏着荇族的杀手等着你送上门去,咱们便在这儿远远的看吧。”
云层散开,澄澈的阳光落在那遥远一点木屋上,它从灰蒙蒙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叶春渺走前了两步,吃力地眯起眼去眺望那处木屋。
很的一处屋子,像躲藏一般谨慎地挨在一颗硕大枇杷树后。岁月大浪淘沙般留下斑点茂密的痕迹,古旧的木屋被雨水侵蚀得花花绿绿,从远处看,像是一颗滑稽又怪异的植株。
是它。
正是她梦中的那个场景。
木屋、溪、枇杷林,奶奶就坐在门前树下,在一个同样温暖灿烂阳光的午后,恬静慈祥地为她绣着衣裳。
湮灭在历史痕迹中的回忆缓缓回潮,尘封往事在这一刻纷至沓来。
叶春渺忆起许多,却又都记得不甚清晰,毕竟那不过是三岁以前的回忆。能让她记得清楚的,只有那个恬静美好的午后,树叶簌簌、阳光正好的惬意,那种极为安心、依赖的舒适感。
星点阳光从苍翠茂密的枝叶间下坠落在她的脸上,琥珀色瞳孔微微收缩,金黄的光点清楚晃着浅色发梢。
叶春渺恍惚着陷入了很深的梦与回忆交织的情绪中,不知不觉脸上已经湿漉漉。
“当年,我遭仇家追杀,恰逢探姑长老途经,便是她救了我,又传授于我许多功法,若无探姑,恐怕如今我也不能安然站在这里。”
韩于的声音听起来苍老,像承受了几十年光景的沧桑,“那件事情之后,你们没了踪迹,一晃快二十年,终是寻得旧人归,不算太辜负探姑的嘱托了。”
叶春渺眼神微动,“韩叔知道兄长在何处?”
“当年探姑带你们隐居的地点暴露,探姑长老惨遭围攻,你兄妹二人也不见踪迹,支氏族人寻了三年,在不远处的余阁中寻到了世子,正是前任余阁阁主卫相剑将他救下。族人怕贸然声张会引来荇族注意,便没有带走世子,让他继续养在了阁中,卫相剑一生未曾娶妻生子,世子便接替了他的担子,做了余阁阁主。”
韩于目光如炬望着叶春渺,话语中隐隐带着颤抖。
世子自知从前做事有错,三番两次伤害了她,无颜来与她相认,这才委托了他将事实出。
“您是………”
仿若五雷轰顶,叶春渺瞳孔紧缩,惨白的唇微微颤抖,半日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她的兄长是祁支。
她的哥哥,正是杀了她的人。
叶春渺惊愕地站在原地,过去半年多来的回忆从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嬉皮笑脸地出现在魔族,像个无忧无虑的随性少年,私下却藏着许多心思,笑吟吟的少年面孔却能做出许多旁人看了都觉得心狠手辣的事情。
例如,借刀杀人。
叶春渺恍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两枚玉佩来递给韩于,正是那日在祁支衣服中搜得的两枚堂紫玉。
“您认得这两枚玉佩么?”
“堂紫玉,自然认得……”
韩于举起两枚玉佩,阳光透过浑体晶紫的玉佩,落下斑斓绚丽的色彩,投射在老人闪烁的眼角。
“当年祺王殿下走南闯北、潇洒豁达,天下英才皆视祺王殿下为挚友,这两枚堂紫玉便是当年的灵玉庄主在王妃怀你六甲时送于你兄妹二人的。你满月那日,祺王大喜,邀了众多亲友,我也去了………”
年轻英俊的祺王最盼着能有个女儿,他抱着怀中襁褓里白雪般可爱的团子爱不释手,逢人便要介绍一遍。
“这是我女儿,唤阿渺,你瞧,可爱吧?”
温婉的祺王妃牵着年幼的世子从殿中徐徐走出,王妃本就是京中第一美人,生了一双儿女后添了不少宛然风韵。
祺王妃见他如此幼稚地抱着女儿炫耀,觉着好笑地扯了扯祺王衣袖,声念他。
“就你有女儿,难不成别人家没有女儿不成?出去不怕人笑话?”
祺王身形修长,长臂一揽,将身侧女子揽入怀中,在她皎白的额角落下一个吻,勾唇浅笑,话仍似幼稚少年。
“谁家的女儿都不如咱们的可爱。”
高堂大殿,海棠拥簇,年轻恩爱的祺王与王妃相拥而立,那一幕成为了在场宾客记忆中最美的光景。
再接着,便是荇族借先王驾崩倏然起兵造反,世人这才知晓当年任国师的荇仁是如何狼子野心。
大战倏然而起,先王逝世朝中上下本就悲怆,被虎视眈眈的荇仁得措手不及。之后便是祺王为护王朝战死,祺王府沦陷,荇族有令,整个祺王府一个都不许留,包括尚在襁褓中的郡主。
祺王妃将一双儿女托付给了族中功法高强的探姑长老,为拖延时间挺身而出,柔弱的身躯抱着祺王的剑挡在大殿之前。
万箭齐发,人倒,剑落。
“寻得世子时,他已经九岁,从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楚,他一直惦念着自己的妹妹,便是靠着这枚玉佩听你的下落。”
韩于缓缓拿下玉佩,指节收拢,目色有些复杂,“当初也正是因为这枚堂紫玉,他才会信了仙派那叶郦的话,以为她当真有你的消息,才………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啊!”
叶春渺站在原地,眉眼微敛着未应声。
熹微日光有些晃眼,晒干了叶春渺眼角的泪痕,良久,她才动了动干涩的眼,声音有些发哑,“我能不能,去拜一拜她。”
山巅不远,是一块巨石,巨石边立着苍翠有力的松柏。叶春渺走到松柏前跪下,山顶风不,从西南吹来的风着单薄的背影,更显得削瘦了。
“出来吧,跟一路了,累不累?”
树影烁烁,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
“前辈好耳力。”
韩于觑了一眼身侧男人,上次见谈昭还是在五年以前,彼时的谈昭还是少年模样,少年冷着一张脸,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全然没有少年该有的自信明朗模样。
五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面容生得愈发丰神俊朗,体型修长高大,与从前最大的不同大概便是会对姑娘动心了。
只是那张脸还是像从前一样,冷冰冰的。
韩于顺他的眼望向不远处树下的姑娘背影,心下哼哼,就看不惯这些年轻人。
不就喜欢个姑娘么?
有什么话不敢当面去,非得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藏着掖着,有什么误会是不能开的?非要等到他这年纪了再去开口么?
这一个多月来,这子成日就在那他那屋子周围绕圈儿,隔三岔五就得来一趟。大门敞开着他就不走,非得在后山偷偷摸摸地藏着,一日送一束花来,有时还要顺走那姑娘一样两样东西。
可把他给烦死了。
他以为无人知晓么?要不是药清仁拦着,他早就拿个扫帚冲出去了。
哼,也就那妮子武功不高察觉不到罢了。
谈昭收回视线,对韩于作揖,“这一个月来,承蒙前辈费心费力为我家阿渺寻找疗法了。”
我家、阿渺?
韩于眉心一抽,差点没破口大骂,好歹看叶春渺就在不远处,压下了喉咙口的怒焰,冷眼觑他。
“你家阿渺,什么时候成你家阿渺了?你可往后稍稍,先把钱结清了再。”
“什么钱?”
韩于嗤道:“你这一个月来,可在我那儿偷了不少东西吧?那丫头编的草蚂蚱、为我抄的净心剑谱、还有她陶姨给她买的那些首饰,就是你子偷的吧?”
“………”
谈昭沉默。
确实是无话可反驳,他半晌没有话。许久,掏了掏袖,神色有些凝滞。
没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韩于觑他神色,轻哼了声,“没有钱就别想走。”
正好,不远处树下,叶春渺对着远处三叩头,站起身来。
谈昭眉心一凝,便要转身离开,手腕却被韩于攥紧。
“走去哪里?你跟我去见她!”
谈昭急着要走,抬臂与他相制,眉心微凝,“现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你都守了她一个多月了,有什么误会不能现在?我今日就非要你去!”
韩于咬咬牙,语气也横了起来,加入了另一只手攥紧了谈昭,今日就非不让他走了。
谈昭怕引得叶春渺注意,不敢真与他动手,只能制着他的腕与他拉扯袖口。
而不远处,叶春渺已经站起身,正低头掸掉裙摆杂草,眼看就要转身了。
谈昭心下一横,“刷”的一声撕扯落下,人影消失在了山坡下。
“………”
韩于看着手中残余的那一截黑色布料,无言良久。
作者有话:
韩叔:上次这么无语还是在上次。
(今日还有一更,可能在下午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