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你是谁
寂寥的长林道被鲜血染红, 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中,好像正宣告着这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杀戮。
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地上,脊背肩颈曲线弓起, 身上黑色衣袍被浅浅划破了几道,黑红交织着血迹看不分明。
一双白皙的、划满淡淡血痕的手挂在他的脖颈后, 叶春渺坐在地上, 半倚在他的怀中, 仰起头主动亲吻他。
她的吻技生涩, 只会笨拙地扫过他的唇, 密密麻麻的刺激感爬满全身,叶春渺回忆着从前谈昭主动吻她时的方式。
他的吻似乎总是很急切, 总是迫不及待地衔住她的唇,咬住她的舌头吮吸碾抵。他平时对她总是温柔的,但却在亲她的时候格外凶狠,好像下一秒就要将她咬进自己的身体里。
叶春渺不太熟练地舔过谈昭的唇,探了探舌。
男人搭在刀柄上的手指猛地收拢, 指节攥紧发白, 红色束带之下,长直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
他的脊背弓起半跪在地上,像一只蜷缩的巨狼, 被怀中人轻轻一吻便丧失了神智。
谈昭上一秒似乎还在想要如何开口,如何与她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处。
下一秒, 大脑便泛了空白,全然没有了思绪。
只剩下一个想法。
她亲我了。
她不仅不生气了, 她还…主动亲我。
谈昭在阴暗的环境中活了二十余年, 他的思绪总是灰暗的、贫瘠无光的, 活下去、复仇便是他唯一能想出的事情, 外界的喜乐和浪漫似乎与他从未有关系,他漠然又黯淡地走过绚烂的人间,好像什么也没剩下。
但在这一刻,谈昭的脑海中,却好像清晰的、绚丽地放起了烟花。
一朵一朵升空绽放,盛大又璀璨。
美得令他发颤。
她动作生涩,但每一下尝试,似乎都在刺激着谈昭的心神,令他神智全线溃败。
谈昭忽然松开了刀柄,宽大的掌心扣住叶春渺的后颈,另一只手捏住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更贴近地带进自己怀中,攻势一转,猛烈的、贪婪地咬住她。
一个多月潜藏的、压抑的心情在瞬间爆发,他像一只狼,放肆采撷下本来只可远观的花,肆意地品尝索取。
叶春渺只觉得腰被他重重扣了过去,头被迫仰起,粗粝的掌心摩挲着她的后颈,她吃力地迎合着他的索求。
终于,在脖子快要断掉之前,不远处传来两声咳嗽声。
叶春渺瞬间惊醒,推开谈昭,像被家中长辈抓包一般掩住嘴,眼神显得慌乱。
一旁,韩于在树下很是无言。
方才他被那七人逼得跌倒在树下,见谈昭出现解决了他们,本想着他该过来扶自己吧,谁知他眼斜都不斜,径直就走去找那丫头了。
得,找便找了,找完姑娘,总该来扶自己了吧。
好家伙,转眼就亲上了。
韩于几乎脱口而出的“你子总算想起我了”就这么卡在喉咙里,然后有些无言地掸了掸衣角的灰站了起来。
他默默地检查了一通那些杀手的尸体,将有用的东西搜罗走,又拖着人的尸体丢进一旁丛林里,清理干净这道,又站在树下吹了有半晌的冷风。
要不怎么年轻人精力充沛呢。
“咳咳。”他望了望天色,不得不开口破两人亲密。
叶春渺慌乱地站了起来,一张绯红的脸都不知往哪里藏。
她竟然忘了韩叔也在……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和谈昭……
叶春渺站开了两步,低头整理衣摆,只恨不能在地上挖出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谈昭比起她就淡然了许多,他的唇也亲得嫣红,唇角魇足地挑着,气定神闲地摘下眼前发带将头发再束起,一双绮丽的凤眸好像在飞扬。
“韩、韩叔,刚刚那些人的尸体呢?”叶春渺不看谈昭,向韩于跑去。
韩于冷哼,“呵,秃鹫吃完了。”
叶春渺硬着头皮,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问,“他们是荇族人吗?从前没听过。”
“阴七怪人就是荇仁手下养的几条狗,我倒是没想到,过了十八年荇仁竟还派这么个阵仗来杀我,还真是看得起我。”
正着,谈昭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的神色淡然,好像并未将方才的厮杀当作一回事,他笔直的目光落在叶春渺手上。
“阿渺,你的手。”
她的手红通通的,手心的血渍是为了勒紧缰绳勒出来的,手背密密麻麻的布满被杂草割出的红痕。
谈昭牵起她的手捏在掌心,眉心紧紧皱了起来,露出自责神色,“疼吗?”
叶春渺从他手中抽出手,反盖在他的手背上,摇头道,“不疼,只是看起来红,一点感觉都没有的。”
“对不起,阿渺,是我来迟了。”
叶春渺仰头看他,眼底亮晶晶的,“不要这么,你来得很及时呀,刚才若不是你来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阿渺………”
眼看两人又要开始你侬我侬,韩于又一声咳嗽制止了二人。
“方才来的人多,也未察觉到有没人溜去报信,兴许现下荇族已经知道了你的下落,咱们后头得更心些了。”
韩于走去牵马,谈昭也正了正色,“此去洛北行经几处要塞很可能有荇族的眼线,若是夜宿客栈,记得不要让人看到你。”
叶春渺皱了皱眉,“你不随我们一起走吗?”
谈昭的眼底闪过复杂神色,他沉默了很短的片刻,指尖贴过叶春渺的鬓角,“阿渺,你先去洛北,不日我便去寻你。”
叶春渺不知谈昭要做的是什么,但隐约猜测是与荇族有关,可想而知必然比今日状况凶险百倍万倍,她抿了抿唇角,想出声叫他别去,但也知这种话没有意义。
或者,能不能带上自己呢。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便消了,遑论她的武功与其余弃影相比相差甚远,她若是去了,便是给谈昭送活靶子,谈昭必然会因为自己受到影响。
半晌,叶春渺抬起头,眼底微微爬起水雾,“那你答应我,必须安然无恙地来洛北找我。”
谈昭摩挲着叶春渺的脸颊,在她眼角落下一个吻。
“我答应你。”
天色将晚,不得不上路。
来时骑的马折了一匹,后半段路叶春渺便不得不化作猫躺进包袱里由韩于背着。
从这片林子驶出一路石子路,纵是韩于有意骑得平稳也甚是颠簸,一路至天黑,叶春渺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终于在一处客栈落了脚。
“要两间屋子,后头还有个弟,一会自己上去。”韩于拎着包袱道。
上了二楼,见四下无人,韩于方才推开房门一扇缝,将包袱放了进去,再悄无声息地去了隔壁房间。
猫的体格弱,一路颠簸过来腰酸背痛,叶春渺一夜无梦,睡得很沉。
第二日天未亮,韩于便来叩门,将猫悄无声息地带下楼离开,骑马走出一里左右停下,他道:“丫头,变回来吧。”
他不知从何处又牵来了一匹马,就藏在草丛之中。
“如今荇族已经发现了你,此去一路往洛北还有五日距离,这五日咱们就不在客栈落脚了。”
叶春渺没有异议。
他们日夜赶路,怕被荇族发现特地绕了远路,夜晚便在山林扎营落脚,叶春渺一下马便化作猫身,时刻提防着来人。
终于在第六日,他们抵达洛北。
日暮,夕阳染红了洛北的半片天空。
洛北地处秦关、櫰西山脉以南,有自然条件作护,易守难攻,是苏军盘踞的核心之城。
洛北是较早被苏军下的,荇族鞭长莫及,鲜少在洛北动手过,故而洛北城中较早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繁华。
叶春渺抵达城中时,尚在黄昏刚好时,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并无担忧神思。
她的面色却有些恍惚。
她从元景城一路奔波过来,途经十多个大大的城镇,除却她落脚的三处大城还算平和,其他的村镇皆是民生潦倒,生活艰难。
乱世在即,朝廷急需军事补给,也无暇顾及各地管理民生,官僚阶层割裂,各地地方官着急忙慌为自己笼聚敛财,有城镇赋税都已经远超了五六年。
百姓本就靠着家中田亩过活,朝廷征税重,征粮也重,一层一层加上去,尽数成为压在了农民头上的大山,民不聊生,一路北上路上皆能看到成群的乞讨队伍与面黄肌瘦的赶路人。
人们谈起如今祸事,都连连叹息,叹生不逢时,生在乱世,活该受这苦难。
除却老一辈的人还记得如今的江山是荇族冒天下大不韪从支氏手中抢走的,年纪稍一些的人便没什么记忆了。
江山姓支还是姓荇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确实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人们期盼的是和平安定的生活,饭都吃不饱的日子,如何去谈爱国忠贞?
他们只盼这战事赶快平息下来,至于江山是否易主,并不多大在意,甚至有些人将苏冀北骂作反贼,骂他挑起祸事,破坏了百姓的和平生活。
叶春渺心中五味杂陈。
半月以来,连她自己也开始怀疑如此一遭声势浩大地复辟是不是对的,但每每产生这种想法,万千枉死族人不眠的枯骨便仿佛在她耳畔叫嚣。
他们又是何辜。
叶春渺抵达洛北后便入住了城中的陈氏府邸,陈远道本是前朝一届文官,因不愿对荇族趋炎附势而遭贬职来了洛北,幸而陈夫人家中经商家底殷实才得以维持了一家子的生计。
支氏开始筹备复辟之事后,便是陈远道在暗中接济,如今洛北易主,支氏不少旧部就在陈宅落脚。
“郡主……当真是与当初的祺王妃一模一样。”
陈夫人始一见到叶春渺便红了眼眶,她拉着叶春渺的手,像亲女儿一样如何也看不够,从前的祺王妃正是她的旧友,如今再见叶春渺就似见到了祺王妃,顿时泪落两行。
叶春渺是从陈宅后门进的,支氏来了不少旧部下,年岁皆已高,他们都是祺王故人,见到叶春渺都激动万分,好似见到了旧人。
叶春渺见着他们热泪盈眶,心中生出些许感动来,但这种感动却不如看到她的人那般浓烈。
毕竟她离开时尚在襁褓,她对他们而言是故人之女,而他们对她而言却显得陌生。
叶春渺在陈宅住的几日,宅中人对她都是极好的,吃喝住行总有人来伺候,也总有上了年岁的老者来寻她,与她起从前往事。
在这种百般的关切之中,叶春渺却不觉得好受。
与她话之人总是含着无限慈爱、饱有深情的眼神看着她,可她却很难回报他们以对等的、感同身受的心情,她的记忆中全然没有从前王府的影子,她也很难将他们倾注疼爱的“郡主”与自己挂等上。
陈宅中人对她愈是疼爱,她便愈发的愧疚。
她竟像个无情无义之人,她竟然……很想离开。
她记挂着边境的战事、记挂着水深火热的灾民、记挂着不知所踪的祁支。
最主要的是,记挂着谈昭。
她是在仙派、在无拘无束的江湖长大的儿女,生来就不是生养在高门大户中的千金姐,足不出户的生活对她来,更像是□□。
但每每当她就快将自己的意图出口时,对上一众苍老又疼爱的目光,她便默然没了声,再难出口。
就这么在府中待了有半月左右,这日,叶春渺得到了个消息。
荇族族长,也就是前朝国师荇仁亲自出师,率了五十有余精锐高手围剿了魔族魔君,斗激烈持续了三个日夜,谈昭受了荇仁一剑后,消失在了长林之中。
叶春渺早对谈昭身世有所耳闻,但却没有详细过问,更是不知他的身世渊源竟是会引来荇族族长亲自出马绞杀的程度。
府中落脚许多旧部,平日里消息往来也是在府中进行,由着叶春渺的郡主身份,大多数消息都对她知无不言。
“魔君的母亲温女是守知族纯正血脉,年纪轻轻就修炼出了灵脉,后来因与魔族的谈市两情相悦脱离了家族。荇族那时早就有取缔守知族的意图了,自然不会让温女的灵脉活下去,便发动了对魔族的绞杀。”
“荇族和魔族了半个月,最后温女和谈市都死了,荇族派去的人也折得所剩无几。大抵是看谈昭身上没什么灵脉的迹象,荇仁便不屑再去杀他。”
“谁知,近几年谈昭的武功身法在江湖崭露头角,年轻一辈中无人能敌,再加上那日在魔族谈昭大婚上,他所施展的威压表明了其体内含有灵脉,所以荇仁才又动了杀心。”
叶春渺没再作声,默默回了房,心中却坚定了必须离开的想法。
所幸,韩于没有将自己能变作猫的事情告诉陈府中人,她化了猫,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陈府。
平日在洛北,陈府派了专门的护卫守着她,她便也懒得出门了,故而对外头路线不大清楚,只能沿街走了好一段,直到见不到陈府的影子了,这才寻了个巷子化出人形。
叶春渺对谈昭现下在何处并不很有把握,但既是在元景城受的伤,大致便不会离开多远,她算出城南下,按来时的路线走。
怕被陈府的人发现她的踪迹,叶春渺只敢循着矮巷朝城门的方向去,但没走多远,她很快察觉出不对。
似乎有人在跟踪她。
对方只有一人,其脚步平缓,她快,后面便快,她慢,对方便跟着慢下来,似乎不是想阻止她,也没有要抓她的意图。
叶春渺放缓了步子,趁右拐之际侧身闪进暗巷。
身后脚步逼近,“刷”的一下,叶春渺的剑横在了对方脖子上。
她的脸色很冷,“你是谁。”
男子五官清逸,眼角飞扬,身形修长风度翩翩,一身紫蟒锦袍略显华贵。见叶春渺剑横了过来,他举起双手退后一步,由着叶春渺将他抵在了墙上。
然后眉眼一挑,唇角勾起笑来:
“终于找到你了啊,前朝郡主。”
作者有话:
猜猜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