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礼物
公安?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时,傅长缨觉得自己是真的无所畏惧了。
人民公仆与人民在一起,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老乡们,下车会被水冲走的,我们先把车别过来,待在车上等救援。”
这话是安抚人心用的,实际上救援能不能来都是个未知数,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没办法和外界联络,又有谁能做天降神兵呢?
这话太具有欺骗性,傅长缨知道肯定唬不住人,她又连忙开口,“这位是咱们的解……志愿军同志,有他在,大家别怕。”
志愿军是一个亲切的词,在这个年代格外的亲切。
原本还有些迟疑的乘客纷纷起身往后去。
客车仿佛成了跷跷板,缓解了前重后轻的事态,让驾驶座上的司机松了口气。
然而看着眼前那汹涌的河水咆哮,司机连连闭上眼睛。
向后倒车。
原本就摇摆着的车子越发的抖动个不停,傅长缨紧紧抓住旁边的一个老太太,“大娘您别怕。”
那老太太哆嗦着嘴,“同志,俺问你你当时是在哪个战场,见没见过我儿思民呀?”
这突如其来的搭讪让傅长缨傻了眼,她就随口诌了句,谁知道这位公安同志哪个单位的啊。
还没等傅长缨跟人串词,那公安同志声音沙哑道:“大娘您儿子是哪个兵团的?”
大娘脸上露出喜色,“他是第九兵团第26军的,他们都跟我思民牺牲了,我不信。他们骗不了我的,思民还要回家娶媳妇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咋会牺牲了呢。他要是死了,咋都不给我托个梦报个信呢?他肯定还活着。”
第九军团26军。
傅长缨瞪大了眼睛,长津湖战役!
那是一场极为艰苦的战役,冰天雪地的长津湖,志愿军败了世界上装备最先进的美帝第10军。
依靠的是单衣、草鞋和血肉之躯。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进来,一个劲儿往傅长缨眼睛里面钻。
这让长缨难受的很,声音也沙哑起来,“大娘,我认识第26军的人,回头我帮你听好不好?您先坐下。”
“妹儿你认识啊,那可真好。你有对象没?我跟你我家思民长得可好了,你看我还有他照片呢。”
老太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帕,里面包着一张照片。
黑白的照片被摩挲了将近二十年,有些模糊了。
便是被战士拿在手里的枪都只剩下一截。
面容都模糊了。
“大娘,我……”车子忽的往后一冲,傅长缨险些咬到舌头。
不过总算没那么晃了。
司机趴在方向盘上声音中透着劫后重生的沮丧,“安全了,可发动机进水,咱们的车熄火了。”
好消息和坏消息像雨滴似的飘了过来,砸的傅长缨头晕目眩。
发动机进水,那就肯定没办法再启动,他们就是想自救都没戏。
这辆客车,真的成了一座孤岛。
有些乘客们并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瞧着车子远离断桥那边,连忙催促司机离开。
傅长缨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家别着急,是这样的,咱们的车子现在没了油跑不动了,大家稍安勿躁,等会儿等外面雨了点,我就去找油,到时候加了油咱们就能坐车回去了。”
“姑娘,俺对象是机械厂的,俺能不知道啥叫熄火?”
傅长缨一下子尴尬在那里,她哪知道这些乘客里还有行家啊。
“大家伙,听我,这车动不了了,咱们快下车逃命吧,这水越来越大,过会儿就把车冲走,到时候咱们……”
砰的一声,傅长缨看着那公安同志一拳头砸在了那个被拷了银手镯的人脑袋上。
那人昏迷过去变成了哑巴。
而因为这举动,那公安雨衣帽子也落了下来,露出了颇是硬朗的下颌线。
好像没那么大年纪,长得比声音年轻多了。
“大家别怕,这雨不会一直这么下,等着这阵雨水过去,我们一起回去。”
话间,他拿出了一个本本,“这是我的证件,大家要是不信,可以检查下。”
倒是没人想着去查公安的身份,毕竟那银手镯很能明问题了。
车子里又陷入了躁动的安静中,外面是风声雨声和水声。
傅长缨看着坐在那里呆呆摩挲着儿子照片的老太太,听她嘴里念念有词,“思民你回来后娘给你做韭菜盒子,咱有花生磨了花生油,可香了,思民你最喜欢吃对不对?”
就算是再迟钝,傅长缨也看出来,这位老太太如今脑子有些问题。
她叹了口气,正想着跟老人家话,忽然间听到有人问自己,“你不是本地人?”
傅长缨抬头看着跟自己搭话的公安,“我是来这边插队的知青,今天去市里头办点事。”
本来还想早去早回,谁知道就天有不测风云呢?
她完就没了回音,好像这人就是专门问这么一句而已。
傅长缨苦笑,她也没心情去听这位公安同志到底什么来历。
“我是向武,今天去沂县公安局报道。”
然而人还没到,就先遇到了暴雨。
向武。
雨衣下面的身材如何傅长缨也不知道,不过这人长得的确孔武有力。
“向同志,你这雨真的能停吗?”
看着势头,像是天空撕裂了个口子,大桶大桶的水往下倾泻,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啊。
向武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能停的,比这还要大的雨我也遇到过,充其量再下半个时。”
这话的,好像他就是布雨的龙王。
“那咱们这桥坏了,是不是这两天也回不去了?”
这话让傅长缨也心中一紧,大湾村是山村,这暴雨不会引发泥石流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泥石流。
夺走她年轻生命的泥石流。
她忽然间觉得有些憋闷,不知道是不是关着车窗的缘故。
像是有泥水堵在了自己的鼻腔嘴巴里,傅长缨下意识地去解开最上面的那颗纽扣。
可不知道为什么,手有些使不上劲,越是想解开,就越是解不开。
她的脑袋有点发懵,感觉没了氧气。
眼前也开始发黑,那黑雨衣像是一张大网,笼罩着她的世界。
迷迷糊糊的,傅长缨听到有人大喊,“这知青妹儿晕过去了。”
凉飕飕的。
这个念头让傅长缨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如今在人背上趴着。零星的有雨滴飘落下来,在了她脖子里。
尽管身上披着雨衣,但她就是知道,其实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醒了?”
傅长缨这才发现背自己的是向武。
“我们这是往市里去?”
“不是。”
向武指了下,“运气好截获了一艘木船,我们过了桥,往沂县去。”
傅长缨看了下,“人不够。”
车上算上司机一共十二个人,现在就剩下七个,而且也没看见司机。
“司机和老太太他们回了去,你很敏锐,而且很大胆。”
当时客车遇险,换了其他人早就尖声大叫,可这个女知青十分的淡定,还组织大家往后扯,积极的自救。
“为了活下去嘛。”傅长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晕倒了,也没想到这暴雨停了下来,她现在觉得很不对劲,“我自己能走,麻烦公安同志你放我下来吧。”
“嗯。”
下来的有些太快,傅长缨没做好准备,双.腿麻木的人险些跌坐在水里。
尽管暴雨停下,但现在河水还是漫过了路面。
大概有四十公分深左右,险些要没过长缨的膝盖。
要不是被人抓住,长缨觉得自己大概要洗泥水浴。
傅长缨有些尴尬,好在向武并没有开口。
等了有半分钟,她的腿恢复知觉,一抬头,向武牵着她的胳膊往前去,顺带着还递给了她一个木……好吧,应该是船桨之类的东西。
“心点。”
沂县到市里不到三十里路。
从断桥到沂县县城大概十里路左右,一开始还有河水涌向路面,慢慢的水退了去。
傅长缨看着有些奇怪,“这边没下雨?”
“不对,下了。但好像没那么大,地面是湿透了的。”船桨落在地面上,轻松的便是落下了一个浅坑。
没下大雨就好,起码村子里不会有事。
向武看着自言自语的人,“你在哪里插队?”
“洪山公社大湾村。”长缨十分干脆,等会儿我在这边拐个弯,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把雨衣扯下来,叠了一下递给向武,“谢谢公安同志。”
黑黢黢的雨衣被那苍白的手映衬的越发的黑。
向武接了过去,“那路上心。”
傅长缨笑了下,“您也是,祝您工作顺利。”
还带着几分温度的雨衣被夹在胳膊肘里,向武看着离去的身影,摇头往县城去。
……
傅长缨这趟市区之行让她成功的感冒倒在床上。
村里人纷纷来探望,把家里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这让长缨很不好意思,“我就是淋了雨,休息两天就好了,这些东西我不要。”
两块鸡蛋糕,半桶麦乳精,几个鸡蛋,一把长豆角,几个茄子、一筐黄瓜,还有的竟然送来了一只鸡。
她哪能要啊。
心意领了,但东西不能收。
可躺在床上的人哪是老乡们的“对手”?
被塞了东西的傅长缨很是无奈。
妞妞踩着凳子到长缨耳边,“我知道都是谁送的。”
傅长缨有些惊奇,“你都记住了?”她都没记清楚。
“二花婶子给的这个桶,鸡蛋是牛嫂子送来的。豆角是香芹奶奶和她儿媳妇给的,这个黄瓜是立川叔叔送来的!”
姑娘平日里背诗词都没那么溜!
这要是长大了,倒是能去做个人力资源或者公关之类的,起码人际关系什么的能理得清楚。
“那你能不能帮我送回去?”
妞妞点头,“嗯,我送回去,姐姐你休息。”
长缨睡了两天,一开始浑身凉飕飕的,到后面又发烧,可谓冰火两重天。
到了今天是浑身没劲,扯了本书,她开始看书。
门被推开时,长缨也没在意,以为是妞妞又回来拿东西还给老乡们。
她人,哪能一次性还得清啊,就一趟趟的跑。
“这次要送谁家?”
“什么谁家?”
傅长缨听到这声音才发现来人是曹盼军,她愣了下,“你怎么来了?”
这语气让曹盼军也很郁闷,男知青摸了摸鼻子,“之前吃你的大白兔,还给你。”
几块大白兔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