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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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回李夷江在院中久久伫立, 垂枝含露,几要凝在他肩头。屋内渌真与阿罗交谈之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千丝万缕, 直直向他耳中钻。

    “真真,原来是我耽误了你吗?你直罢, 我无妨的,我一个人独活在世间这样久,早已经习惯。你同那位李师兄去忙好了。”

    李夷江闻言, 在心中默默颔首,这名唤阿罗的人还算有自知之明。不错,他确实耽误了渌真,若是识相, 早该不再歪缠着她。

    “没有!不耽误,真的不耽误!若不是你, 我还无法结识梧钟道君呢,在这儿待的每一日我都有所收获, 谈何耽误呢?”渌真抢住他的话头,“是不是方才李夷江的反应让你不大自在?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渌真自觉对付木头的怪脾气已很有一套,全不把他的愠怒当成大事。

    而另一厢——

    咔嚓, 肩头的树枝被李夷江一折即断, 断面参差,抵在他手心, 挤得掌肉发白。

    额间朱砂痣又在作祟。他想起桃树下笑靥如花的渌真催开新芽,为他簪花时, 少女的眼睛如一汪春水, 倒映着他的模样。

    面前的景象渐渐扭曲,春水被揉皱, 涟漪泛开,粼粼眼波里,又现出了第二人。

    倒影中,阿罗欲还休:“真真——”

    哗啦,想象中的幻影陡然破碎,李夷江周身寒气凝得有若实质。

    月上梧枝,脚下一地清凉,不知是月光还是冷霜。

    于他而言,渌真神秘莫测、不可捉摸。他一直能察觉到,渌真身上藏着一个秘密,而她未提及,他也便从不过问。

    与渌真比起来,他的人生经历苍白得如同雪后空山,白茫茫、空荡荡。幼时拜入衢清宗,因天赋卓绝,被问不知长老相中收入门下。问不知对他寄予厚望,盼望他成为这一代弟子的翘楚,而与厚爱俱来的,是严加管教。

    师父对他极好,但幼时的记忆里,他的生活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长到了十五岁上,他渐渐出落成挺拔的少年。年纪相仿的师兄弟们早已拥有了下山的自由,会在私下里讨论最希望哪一位师姐妹成为自己的道侣,也有些胆大的少年少女开始偷尝禁果。师门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加以阻拦。

    唯有他,生活里仍然只剩下修炼。问不知曾:“夷江,天赋是你不可多得的机缘,却也会成为伴你终身的凶险。在道心坚固前,不可妄自与人相交。”

    他点头答是,并不觉得这个要求有多么为难。迁雪峰大师姐,是这一代众多弟子的梦中情人,他也曾得见过一二,只觉大师姐美则美已,在他看来,却同一棵繁茂的灵树或一朵鲜妍的灵花并无甚区别。

    不是没有女修试图对他示好,无一例外铩羽而归,久而久之,衢清宗内众人皆知,飞来峰的李夷江冷心冷情,如高岭之花,不可攀折。

    直到他第一次下山执行寻找息壤的任务时,事情发生了改变。不知为何,对莫名其妙缠上他的渌真,他并不觉得反感——明明彼时的他有很多种方式,能够毫发无伤地抛下尚为凡人的渌真。

    而桃树下的渌真,则让他第一次领会到凡人界里流传的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况味。

    从前的李夷江,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世间万事万物,无有能入他眼者。

    如今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亦非水,只因桩桩山水风光里,都藏了渌真的笑颜。

    然而今日,李夷江恍然发觉,原来渌真的眼中可以倒映着不止一人。

    那一边,阿罗和渌真的窃窃私语还在细细密密地钻入他耳中,失落与愤懑的情绪无孔不入。树下的少年人一瞬有些不知所措,他想堂而皇之地走进屋内,要求渌真不要再和阿罗讲话,可是他拿什么立场和身份去要求她呢?

    李夷江在树下静默良久。

    沉默是他的强项,师父曾夸赞过,慧者不动口舌,愚人累于繁。

    可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阿罗那般的口齿和做派,能够让渌真看且只看向他。

    念头一出,李夷江心下一惊。他从来只听过凡人削足适履的故事,故事主人公的行径被当作不甚明智的典范,可是现在,他竟然有几分理解了此人。

    大概不论修士抑或凡人,总是会遇上那双就算削掉身体的一部分,也想要穿上的鞋子。

    李夷江转头看向屋内,烛火荧荧,渌真的眼睛映着烛光,亮晶晶的。她始终没有注意到被树影挡住的他。

    他眼睛被跳跃不定的烛火刺痛,转身向院外走去。一抬头,却见院门处立了个人,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梧钟道君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眼神带着慈悲,又瞥一眼屋内,叹息道:“为谁风露立中宵……到底是年轻人啊。”李夷江感觉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有几分未名的激励,不得其解,匆匆点头,绕开她逃也似地快步出了院门。

    梧钟摇摇头,对着院内提醒了一句:“该吃饭了。”

    ……

    饭桌上,李夷江依然冷着脸,不主动搭言。渌真也不自讨没趣,转而同梧钟再提旧话。

    “……这么来,要拿到罪孤水,势必要去西南炼鬼域走一趟了。”

    梧钟道:“不错,只是炼鬼域中鬼气甚盛,你们二人还好,阿罗刚有起色的身体,恐怕经不起这番摧残。”

    她又看向阿罗:“再者,那毕竟是他们师门之事,若你因此折了进去,也不值当。阿罗,你怎么想?”

    阿罗早在她们议论之时便停了筷子,此时面有犹豫之色:“我……我也不知道。”

    梧钟泰然地为自己舀了一碗灵草汤,并不催促,淡淡道:“如果我,你在灵药一途上很有天赋,我有意收你为游嶂谷弟子。现在,你又将怎么算?”

    “真的吗?”阿罗托地抬头,被惊喜砸中,激动得眼眶泛起星点泪花,“我,我真的可以吗?”

    渌真乍然听闻这个消息,也为他高兴:“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梧钟道君修为高深,你跟着她修炼学习,假以时日,不定也能跻身为道君呢!”

    “可是这样一来,我便不能和你一起离开了……”

    李夷江将碗一放,冷冷道:“你去了也不济事,不如留下。”

    渌真这次却附和了李夷江的话:“木头得在理,阿罗,你待在这儿,比跟着我更合适。”

    阿罗踌躇了片刻,重重地点了头。梧钟微不可见地颔首,饭桌间便定下了他拜入师门一事。

    ……

    游嶂谷遵循乌解氏族旧习,在拜师一事上很有些讲究,两人又留了几日,待阿罗的拜师礼举行完毕,方离开游嶂谷。

    拜师礼上,渌真与李夷江作为观礼宾客,并肩落座于梧钟下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拜师礼成”四字落地后,渌真似乎感觉身旁的李夷江也随之松了口气。

    离开之日,梧钟道君、阿罗和游嶂谷一干弟子站在谷口为他们俩送行,再三告别后,梧钟道君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师父,你笑什么?”

    “啊?我哪有笑!”梧钟后知后觉地摸上脸颊,心道:有这么明显吗?

    她收阿罗为弟子,确实是看上了他过目不忘的天赋和肯下苦功的精神,却也是被那夜立于中庭的李夷江所触动。

    两个身在情局中的年轻人,若没了她这一推动,恐怕还要蹉跎不知多久。她年纪大了,惯看生离死别,却不愿看到那些“本可以”的遗憾,再发生在这个和自己师祖有些干系的少女身上。

    须知世上万事,最痛不过一句“我本可以”。

    ——我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年轻人啊!

    作者有话要:

    【剧场】

    梧钟道君:江真党头顶罪孤水!江真放心飞,有情敌我帮你退!

    阿罗:谁绿茶不能当感情催化剂^_^

    ——

    这一章是男女主感情比较关键的推进点所以放慢了剧情,下面又是二人世界啦~

    阿罗对于真真的感情,有些接近菟丝子的依赖和习惯性地讨好,出自于本能的趋利避害,并不是真正的全部的他。目前阶段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可以期待一下之后再遇见时,一个不再是弱者的阿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