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身体陷入沉睡之时, 渌真的灵台尚还清明。
她拨开重重叠叠的雾气,迈入雾后的世界。冥冥之中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唤:枕华胥……
枕华胥?渌真闭眼晃了晃脑袋,隐隐约约觉得这名字像是在哪儿听过。
那声音又唤:枕华胥, 枕华胥……
噢,她的意识渐渐涣散, 迷迷瞪瞪间恍惚想到,也许这声音唤的是自己的名字。
原来她便是枕华胥,那么, 渌真又是谁?
还未及进一步思索这个令她不得其解的难题,脑海中关于渌真的种种记忆迅速褪色、湮灭,而枕华胥的记忆随之潮水般涌来,像海浪冲洗掉沙滩上斑斑足迹那样, 彻底覆盖了原本的记忆。
再睁眼时,渌真坐在梳妆台前, 琉璃镜中倒映出一张女子秀美的脸庞,一双亮如星的眼珠泛着绿意。
——我是枕华胥, 镜中的人是我。
这样的想法被植入她脑海中,渌真深信不疑。
渌真——或者枕华胥,此时头疼地揉了揉鼻梁, 终于想起了近来困扰着她的事情。
她们剪舌鱼一族, 本是不能化形的低等灵物,自数万年前迁居于此, 受相契合的鬼灵气日夜熏陶,竟也渐渐生出灵智, 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族群。
只是剪舌鱼并非鬼物, 虽沐鬼灵气而化生精怪,但修行之道并不与鬼修相同。长久以来夹在鬼界与修真界中, 两面不好做。
好在近些年来,鬼界与修真界的关系终于日趋缓和。
因鬼姑声名在外,外界诸人皆忌惮着她,不敢与西南炼鬼域相往来。实则个中真相唯有鬼界中人自己晓得,这鬼姑不过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除了对要杀她之人毫不手软外,余者万事不管。外界所流传的鬼姑昭昭罪行,多半是那些附庸于此的鬼修,着她的名义所做。
只是鬼姑也并不在意自己的恶名,她的放纵助长了炼鬼域诸鬼的气焰,西南鬼修愈发肆无忌惮。
但这些事情都与她们剪舌鱼族无关,剪舌鱼擅隐藏踪迹,捉摸不定,但凡往罪孤河底一钻,等闲修士休想动她们一片鱼鳞。
只要不是那个能点燃亮若白昼火焰的女修……
想到那人,枕华胥仍然心情复杂。
九万年前,她尚且不能化形,灵智未开。一日,此女秉火来捉鱼,无意间遗落了一滴血在水中,恰巧被她吞进了腹中。
剪舌鱼族受鬼灵气熏染,虽有能化形者,多半也长得奇形怪状,最多不过半鱼半人之身。更有甚者,不过在鱼尾处生出两条能直立的脚,五官变成人类模样,吊诡至极。
仅有她是一个例外。大抵是受了那女修一滴血的缘故,她并未像同族那般长得极富想象力,而是与普通女修无异。甚至偶尔从那些鬼修看向自己垂涎的眼神中,她猜测自己大约在女修里边,也算是容貌姣好一类。
偶尔揽镜自照时,透过琉璃镜中影影绰绰的形象,她察觉到自己与那上古捉鱼的女修,似乎有三成相似。
而她的外貌,正是造成枕华胥此时烦恼的因由。
因鬼界诸王不再像从前那么敌视修士,双方甚至签订了友好盟约。
为了管理她们这些在鬼界之中,却并不修习鬼道的灵物,在鬼王们的应许下,正派纷纷向鬼界派驻修士。
用凡人界的话来,这些修士便是此地的父母官。
西南炼鬼域也不例外,不过枕华胥对于鬼姑是否知情一事十分怀疑,恐怕这又是只经了她哪个属下的手。
而今次派驻来此地的修士,则是衢清宗重澜剑君。
重澜剑君,是这一代衢清宗的天才弟子,不过百余岁,已至合心巅峰期。一把徙鲸剑可掀巨涛、乘狂浪,呼风唤雨,止雪引风,剑意一出,曾惊艳五宗。
因其年岁不长,又无意掌宗门一峰,故不称为长老,只剑君。
剑君到任不过几日,各族纷纷献上重礼,剪舌鱼族亦不例外。
只是这些鱼精们眼界有限,一拍脑门,别出心裁,决定给剑君送上一份重礼。
那份重礼便是枕华胥本人。
族中姐妹都艳羡她,因为据这位剑君不光修为了得,本人更是丰神俊朗、俊美无俦。
当年衢清山巅的一次出剑,不仅为世人留下惊才绝艳的剑意,更流传下了重澜剑君眉眼比泠泠剑光还要锋利英俊的美谈。
而在族长看来,选择枕华胥实属无奈,毕竟族里唯有她长得有几分人样,若能听到剑君有什么特殊癖好,他倒也不介意再遴选别的鱼女。
明日清早,她便要被送去剑君的宅邸之中。临行前,族长又将她叫去,细细吩咐了几桩事由。
这才是枕华胥烦恼的真正源头。
他竟然要她以色侍剑君,待他意乱情迷之际,剖开丹田,取出金丹,交给族中!
族长鼓着大眼看向她,他的脸已经生得像个人类,但眼睛却未发育完全,并没有长出眼睑来:“我们剪舌鱼族,困在这罪孤河底太久了,只需要一个修士的金丹,分而食之,就能够化成完整的人形!再也不必躲躲藏藏,不见天日!”
族长眼也不眨地叮嘱道:“阿胥,你得了机缘,长成了人样,族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可还没有,做人不能忘本啊!”
根据族长的道理,人类在过去吃了不知多少条他们的同类,如今他们不过是要一颗金丹而已,又算得了什么?修士没了金丹,还能再当几十年的凡人,如此来,他们剪舌鱼族实在是仁义不过。
渌真不安地捏着衣角,族长却仿佛看出了她的担忧,轻蔑一笑:“此人孤身来鬼界,并无外援,你杀了他就跑,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异样。若今后有人找上门来,就是那鬼姑干的,大伙儿都这样做,难道还会偏偏倒霉了我们不成?”
“你只需做到一件事,那就是:剖丹!剖丹!”
鱼族脑容量有限,即便化而为人,依旧无法思索太过复杂的事情。
枕华胥始终觉得族长这番话有不对之处,却不知该怎么反驳。族长见她犹豫,又从族中对她的恩情起,一直讲到她只长出两条腿来的妹,鱼嘴一启一合,吐出来的不只有泡泡,还有一句句威逼利诱。
后来枕华胥无数次午夜梦回此景,最终都落在了族长连连催促声中。他不许枕华胥稍稍歇息一刻,永远在不停地敦促她:剖丹!剖丹!
似乎枕华胥于剪舌鱼一族唯一的意义,便是剖取重澜剑君的金丹,以飨众鱼。
作者有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