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可他连最后一滴血都留给了固严氏, 如果他还活着,你又要他怎么办呢?”
渌真低着头,轻声道:“要连骨头和肉, 都一块儿嚼送给族人吗?”
看过了义均经历的故事,她实在为他感到不值得, 义均倾尽全力守护的族人,最终是将他送上为人所不齿的“邪魔外道”的刽子手。而哪怕他神智不再,身为妖物, 还依旧守护着他心心念念的族人。
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可言,只有甘不甘愿。
她自己和邑蛇同归于尽之时,也从未想过要苍生因此而记住她的什么好处,享受万人的景仰。
只是觉得应当这样做, 便做了。
总有些职责,是她们这些人生来不可抗拒的命运。
她为义均不值, 但她深深理解义均。
“渌真道友,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归典有一瞬的张皇,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是啊,义均前辈已经为他们做过这么多了, 而他还想着敲骨吸髓, 如此卑劣。
渌真朝他挤挤眼,权当是笑了, 只是脸上一点笑意也无:“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手撑着,从废墟上一跃而下, 又拍了拍掌心沾染上的尘土。
这儿的一切仍然保持着严归典当年离开的模样, 只是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固严氏数万年来一直与世隔绝,几乎被修真界所忽视, 这也许正是义均想要的。
因此,纵然后来瘴气散去,奢比尸神不知所踪,也依旧无人踏进这片神秘又古老的边陲族地。
如果没有固严氏与外界的往来,从而招惹来歹徒,或许他们还能偏安一隅,传承很久很久。
这是义均早在十万年前,便为固严后人规划好的路线。
他思虑得太周全,也导致固严氏数万年间,再未出过像他一样的英豪。都不过安逸于司柘金丹的余荫,躺在先人筑就的灵脉之上,不思进取。
即便没有数十年前那伙人的出现,渌真相信,固严氏也苟延残喘不了太久。他们今日的下场,早已在许久之前,那个为首少年反手抽出箭囊中最锋利的一支箭时,便已然注定。
但那一天,流血的只有义均。
一个传承数万年的氏族,最终凋敝到仅剩数十人的境地,这是当前所有旧氏族共同面临的窘境。
他们不是已经覆灭,就是走上正在覆灭的道路,成为下一个固严。
据严归典,当年那伙贼人,不过是数个散修纠集成团体,专找此等没落氏族下手。可他们族中,连一个金丹修士都没有,面对这类杀人成性的歹徒,根本没有一抗之力。
那一日,逃课的归典缩在一颗青石背后,大半个身子都埋在泥潭中,眼睁睁看着他们杀死了族甫和一众族人,夺走了族中法器,将年幼的固严族人挑挑拣拣,生的周正些的便带走,不服管教或资质较差的,则当场杀死。
最后又一把火,将固严氏烧了个干干净净。
十万年前,幽吴氏放了把火,逼得义均带着族人迁徙至此。
十万年后,又是同样的一把火,固严氏的传承彻底中断。
“你是,他们只夺了法器,而典籍书册之类,一个不取?”渌真眸光微闪,意识到或许有什么被他们所忽略了。
“是的,因现下的修士多认为,氏族传承已不适应于当今的修炼方式,形同鸡肋,所以找都未曾找过。”
渌真想起了幻境之中,少俞将司柘的生前事迹编纂成册,放在了族庙之中。和一般的典籍不同,少俞的修为定然远远超过那些散修,他们一把凡火,能烧掉草木和普通的纸张,却不可能将她的亲笔烧为灰烬。
渌真为自己这个发现而兴奋,脸颊红扑扑地,催促严归典道:“你们族庙在哪儿?我们去看看。”
严归典面上露出迟疑之色:“族庙……就在我们脚下。”
渌真低头看了眼,脚下是烧得乌黑的断壁残垣。
……
他们开始挖掘族庙,不得不,渌真再一次感受到了李夷江的靠谱。
这位少侠保持了他一贯寡言少语的优良传统,先前刚碰上他时,渌真只觉得日日对着这副木头雕刻似的一成不变的脸有些无聊。
但时至今日,她一不心将自己的老底都掀给了他看,此人却依旧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严归典的反应不大,是因为这一切和他自身息息相关,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来于自己的身世,仅留一个波澜给渌真。
可是李夷江作为被渌真欺骗了身世的“苦主”,此刻不该问的绝不多问,该帮忙时全力以赴,事必躬亲,真是居家旅行必备好物。
譬如此刻,他一身月白长袍不染尘埃,却将广袖半挽,弯下身来和她一道在废墟里翻翻捡捡。
周围被一场大火燎得黑魆魆的,愈发衬得李夷江面如冠玉。
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收拾出了大半的空地,渌真索性坐下来歇息了一会儿,托着腮看李夷江干活。
他像一块蓝莹莹的水玉,出门在外仍然恪守师父的规定,把抹额规整地勒在眉头。如果初见之时的李夷江,恍若天际高岭千秋雪,那么现在的他,就是被积雪乍融,涓涓流淌于山涧中的清溪。
他依旧和曾经的桓越十分相似,但她已经不会再分不清这两人了。
好想掬一捧清溪水来饮啊!
心底莫名冒出了这么一句声音,将渌真自己也吓了一跳。但吓过之后,她却觉得这句话得十分在理。
倘使,鹿饮寒涧是鹿的天性,她又何必拘着自己不去喝面前这一条溪里的水呢?
仅仅因为第一次喝到了臭水沟,便怀疑世上所有的溪水都是那股味道,实在是愚蠢之至。
闯过了问道幻境的渌真,颇觉自己的思路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她为何要因李夷江同桓越的那一点儿相似,便如惊弓之鸟?或许李夷江同桓越不是相似,只是因为他们恰好都长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又恰好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托腮的渌真悄悄藏起唇畔的笑意,她想,自己做出了一个很好的决定。
她要掬一捧清溪来尝尝。
被这么长久地注视着,李夷江自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他有意控制自己不去注意渌真的目光,却耐不住耳根和脸颊处一点一点开始发热。
“找到了!”
严归典在另一个角上,高兴地拨开一块黑砖,呼唤他们。
两人忙放下手上的事情,跑去那边查看。
是少俞的笔迹。
大抵是因为固严氏族人觉得少俞留下的东西不祥,又不敢轻易动它们,只能粗粗一收拾,把它们藏在了族庙的最里头。
一同被收起来的,竟然还有司柘的那枚金丹。
义均为这枚金丹精挑细选了最佳的方位,用诸般法器镇守,以令族地的每一处都能受到金丹的泽被。却没想到,他们留下的这些东西,都被族人破坏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枚金丹此刻颜色依旧璀璨,并未因供给灵气,而受到多少损害。
因为固严氏族人根本没有用到它!
严归典脸色一白,浮现出痛苦和后悔的神色。难怪他们氏族数万年来都没有出过哪怕一位杰出的修士,因为他们将义均辛辛苦苦造的钟灵毓秀风水宝地,给破坏了个干净。
渌真却忍不住想要嗤笑出声了。
她开盛放这些东西的箱子,先拿起了书册看,少俞极为细心,将司柘曾除过的妖魔都记录在此,旁征博引,只消同别的史书一对照,便可证明这些记录完全属实。
其中不少事件里还有渌真的身影,此刻回想起那些事情,似乎都历历在目。
只有一点,那千鬼阵的来龙去脉,她并未写明白。可见连少俞对此事都不甚了解。
在翻阅的过程里,一个想法在渌真心中渐渐成形,她要用这些记录,为司柘洗刷“恶神”的冤名。
因她想得入神,也便没有注意,箱子中那枚承载着司柘一身修为的金丹,正徐徐升起,向她飘来。
李夷江早就注意到了这枚金丹的不对劲,他将剑一抽,横剑挡于渌真身前。
那金丹却仿佛很看不惯他似的,干脆硬生生撞在他身上,把李夷江震离渌真。而后以迅雷之势,没入渌真丹田。
渌真:???发生什么事了!
这枚金丹进入了她丹田后,迅速与她体内的灵力融为同脉同源的模样,令她想要驱赶出去都不行。
倒是很有当年司柘在他面前耍赖皮的风范。
她经脉不广,尚未无法将这颗承载着司柘修为的金丹炼为己用,否则有爆体之危险。金丹也不强行让她吸收,反而在丹田里择了一个角落,伏下来休息。
这让渌真想到了有些修士饲养的灵宠,其中有一种灵犬,在刚到新家时,便是这副模样。生怕被新主人拒绝,拼命表现出自己的乖巧可爱。
严归典见了,猜测道:“或许是因为司柘前辈和渌真道友是旧相识,所以愿为渌真所用?”
“旧相识”三字让李夷江眉头一热,他面容未改,沉声:“大概是因为你背着勾琅剑,而白琅石又嵌回了剑上,致使此丹把你当成了旧主吧。
渌真点点头,对于李夷江的这种法更为信服。
可连李夷江自己,都不相信这个法。换过剑灵后的勾琅剑,和先前的气息早不相同,一枚金丹,不可能凭此认主。
除非这枚金丹的原主,本来就对渌真抱有极大的保护和奉献欲,才能让他死后留下的金丹,依旧凭借着本能,不顾一切地奔向渌真。
方才被金丹挤开的一瞬,他分明感受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敌意。
作者有话要:
虽然但是,我们的司柘可爱还是死得透透的不会复活了哦。
(上面这段话时发现司柘谐音死者,我取的什么破名……)
这周轮到了一个没有人看见的榜单,为了自救,我决定多多更新!请大家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