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善恶

A+A-

    谢昀看着发丝有些凌乱, 而面色却仍不惊慌的常维,兀自笑了。

    他站在牢外,冲着门口看守的人点了下头,那人便把门开开, 谢昀微微低了低头, 走到了里面, 与常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望着他, 一言不发。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常维的唇有些干涸。

    谢昀听后, 却在旁边找了个木板凳坐下, 理了理衣服, 才慢慢悠悠道,“我以为你会先替自己辩解几句。”

    可常维却忽的一笑,直接在草席上坐下, 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道,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辩解的,你既然敢抓我, 想必已经有了充足的理由。”

    谢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记忆中, 他该是个温文尔雅,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却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可如今的他,撕下虚伪的面具后,那狂妄,自负的面孔,真是令人作呕。

    他是否就是用昔日的那张面具骗了祖父和父兄,还有卫嫆呢?

    应该是吧, 毕竟自己也差一点被他骗了过去。

    他问自己理由。

    可看着这样的一张脸,谢昀半分话都不想和他多。

    可,常维这里还有他想问的。

    谢昀看着常维,对着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谢家军的?”

    常维仍旧带着笑意一言不发的看着谢昀。

    谢昀不理,又继续问,“卫嫆那次在清玉关出事,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

    常维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谢昀注意到了,但是仍旧没理,又继续问,“如果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背叛谢家军,那么,五年前我祖父、父兄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谢昀以为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会很激动,那么多年内心的愤懑和痛恨自此宣泄而出,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可是,他没想到,问出这句的时候,他竟然如此的冷静,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反而是本该稳住的人陷入了癫狂,常维像是突然失控了一样想要冲向谢昀,北门外站着的守卫眼疾手快的制止住。

    即便这样,他还是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我对主帅忠心耿耿,没有丝毫叛变之心,是这世道,我明明没有不忠之心,他却怀疑我,他们凭什么怀疑我!啊!!!”

    看着忽然激动起来的常维,谢昀站了起来。直到他情绪恢复平缓,才命两侧的人松开,并命令他们退了出去。

    “把你知道的都出来。”谢昀发下命令,接着又似是用嘲讽的语气了句,“如果你曾经真的对谢家军有过忠心。”

    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天地间一片漆黑,谢昀在这间不大不的牢狱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话,很久以前有兄弟二人,家中父母早亡,自便奔波求生,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为一位路过的老将军所救。

    兄弟二人虽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知恩图报的道理却是懂得的。

    自那之后,便铁了心的要从军,但是年龄太够不上,只能日日在老将军家中的院子做些杂活。

    老将军看着兄弟二人根骨极好,不愿浪费人才,便请了上好的师傅教他们武功。后来,他们年龄够了,便跟着老将军上了战场。

    之后,便是屡立战功。

    权利、金钱,这些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一夕之间全都摆到了自己的案头。

    可老将军清廉,所有的财富全被他拒之门外,兄弟二人自然也无法捞到什么油水。

    刚开始没觉得如何,本来也是穷苦人家出生,没死在饥寒交迫中已是万幸,怎敢再去贪求那些人世浮华。

    可时间久了,每次从北疆回到中洲,看着那些个酒囊饭袋一个个肚子大的都快要溢出油来的时候,心中的天平就慢慢的歪了。

    凭什么,他们前方浴血杀敌,整日把脑袋放在裤腰带上生活。而这些个连枪都拿不起来的家伙,却整日踏着他们的鲜血,寻欢作乐。而自己还要看着他们的脸色,像狗一样对着他们摇尾乞怜。

    这世道,太不公了。

    人就是这样,心一旦开了个口子,风啊、雨啊、什么的都会呼呼的往里刮,越刮人就越冷,越冷人就越不愤。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精明的人,仿佛脸上安的是狗鼻子,闻着味儿就寻过来了。

    那天,整个中洲城最有势力的一位家主,邀请兄弟二人来自己家中做客。

    本以为是瞧得上兄弟二人,可谁知,话里话外,不过是利用,明晃晃的利用。

    那位家主没有军中的势力,想安排个亲信在军中,时不时的通报些消息。

    宴会的结尾自然是不欢而散,兄长愤怒离席,身为弟弟的却权衡之下留了个心眼儿,没对着那位大人物发火,反而还学着那些大肚子官员赔了赔笑脸。

    弟弟当初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是位中洲城的大人物,得罪不得。

    可没想到,却自此被咬得死死的。

    宴会之后,大人物时不时的偷着给弟弟送些金银细软,弟弟觉得不好拒绝,便收下了。

    心里想的是,左右我也不会把军中的事情给那老头听,他送了也是白送,自己还白白得到这些金银,岂不乐哉?

    甚至于还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过。

    可后来,慢慢的就从金银细软变成了女人,女人送的不多,但各个都别有风味。

    沉醉在温柔乡的时候,弟弟才慢慢体会到了权利和金钱所带来的快感。

    后来,女人生了孩子,在弟弟家扎了根。

    那位大人物便开始频繁的与弟弟走动,一开始,弟弟是拒绝的。他是对谢家军,更是对老将军忠心耿耿的人呢,怎么会轻易的出军中机密呢?

    可那个大人物实在是太精明了,他明知道弟弟不会轻易的出卖消息,于是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让他在军中安排个送粮食的官给他们一族的亲戚,将来那人若能立些军功,他们也算有个依仗。

    弟弟一想,这确实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也可以还了这些年的人情,便答应了。

    那人,弟弟一开始也留着心,后来,见他本本分分的,也就没再去管。

    可谁知,五年前,北疆险胜,后来军粮补给却出了大纰漏,连累了全军将士,更累的老将军身死,老将军一门没落。

    弟弟那时候慌了神,回到中洲便怒气冲冲的去找大人物要个法。可谁知,这一切就是个圈套。从弟弟答应帮大人物在军中安插人开始,他就是和大人物在一条船上了。不,或许在更久远的之前,那个宴会上,弟弟没有直接尾随着兄长离开的时候,便已经入了套,成了瓮中之鳖。

    大人物拿住了弟弟的把柄,从此以后,弟弟变成了那人手中的傀儡。

    原来自己只是谢家军的一个缝隙,消息只是零星的露出。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雪花般的东西向外涌出。

    有的时候,看着一府的钱财和女人,弟弟觉得这样也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人活着,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

    如果他挣不脱深渊,那么就此沉沦也不失为一种活着的方法。

    可有的时候,弟弟又庆幸。

    老将军死后,新上任的将军用兵神鬼,往往不按套路出牌,很多时候,弟弟也不得消息。这样一来,就算不得自己不透露消息了,每每思及至此,弟弟都会觉得莫名的轻松。

    日子一日日这样得过且过,直到清玉关那次。

    新上任的将军差点战死疆场,这就是弟弟第一次正面看清楚了自己,是他透露的消息才导致的清玉关的惨烈。

    弟弟也才清楚,那位大人物竟然叛了国。

    可弟弟没有机会选择,既然踏上了一条船,除非想要溺死,那么一生都要选择在这条船上。

    而弟弟想要活着。

    所以,弟弟随之跟着叛了国。

    这就是常维讲给谢昀的故事。

    里面的弟弟自然就是他自己,那个大人物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王琮。而那个老将军就是自己的祖父,新上任的将军自然就是卫嫆。

    至于王家安插在里面的棋子,通过自己这几年的调查,多半就是牛蟒。

    只是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不清楚,牛蟒这个匹夫究竟是被谁安插进去。

    如今,终于,一切的真相,都理清了

    祖父当初心善捡回了一条毒蛇,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命,也差点断送了卫嫆甚至是大卫。

    有时候谢昀常常会迷失自己。

    善,究竟是好还是坏。

    若是好,那么世间之人如此多,为何不能做到人人向善。

    有王琮这样利欲熏心者,也有常维这样半路投黑者。

    可若是坏,世间种种,又该如何因果循环。

    卫嫆,若是你在这里,和我听到了同样的事情,又该有何种感触呢?

    此时距离天明不到一个时辰。

    “收押,听后处理。”这是谢昀离开牢房时,所的最后一句话。

    而这个时候,急匆匆跑来一人,在谢昀面前停下,“大人,急报,有敌人来袭。”

    谢昀停了一下,才,“通知各大将领备战。”挥了挥手,禀退了来人。

    兵情紧急,时不我待。

    他临走的时候,再也没看常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