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死亡(下)
但是这样的优势并不能持续很久。
敌军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力上并不逊色于谢家军, 刚刚的一时萎靡不过是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如今,待士气重拾,谢家军便被开始压制。
不过还好,刚刚下面的人来报, 谢昭带着人已经将城内百姓撤的七七八八, 且招募而来的平民也有千人。
千人, 虽不多, 也算是一些武力储备, 毕竟这样的时节, 多一个年轻力壮的人, 往往就会给战场增添一抹转机。
副将此时看了一眼城楼下方。
谢昀带出去的人也已经死伤过半, 又看了看两旁忙忙碌碌拎着酒罐子到处走的人,心里盘算着时间,一刻钟, 将军再坚持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 转眼即逝。
看着四下被码的整整齐齐的酒罐子,他马上探出身子,冲着城下大喊, “将军, 好了。”
谢昀此时正一戟捅进敌人的腹部, 脸上被溅上滴滴鲜血,然而他眼睛眨也未眨,看了一眼周围还活着的将士,未有丝毫留恋,大声喊着,“收兵!”
他曾在出发前就告诉过他们,切勿恋战。
如今军令一出, 活着的士兵,不管是完好的,还是受伤的,都按照之前计划好的一样,有速撤离。
不论是行动还是速度上,比之,之前的谢家军,只好不坏。
这个时候,身下的马儿狂奔着,谢昀一路杀着敌人开路,在如此紧急危难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卫嫆的身影。
谢家军本就是令行禁止的一支队伍,这几年,卫嫆却让他们更加训练有素,于此,她该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啊。思及至此,谢昀心中微微酸涩,却也更加感激自己的决定。那就是,此时此刻,出现在漠北的是他,而非她。
电光石火间,谢昀带着剩余的部下回到了城中,城门处的守门人们及时关上了城门,并对着上面做出手势。
霎时间,城门外,城墙下,瓦砾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昀调转马头,仿佛可以透过雄伟的城门,瞧见门外的熊熊烈火。
果然,门外敌军追击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随即响起来的是阵阵哀嚎。
左右的士兵皆在欢呼,即便是已经受了伤了面上还是毫无惧色。
可谢昀知道,这样的法子,撑不过多久,待火势一停,甚至是转,迎接他们的即是一场死战。
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谢昀来不及清理,下了马,便向城墙上方跑去。
“城中百姓撤的如何?”谢昀问。
“回将军,撤的差不多了,只剩些年长的老者,也在尽力撤离中,征集来的人也有千余。”副将答道。
谢昀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城下的熊熊烈火和烈火几步之外,正虎视眈眈的敌人们。
眼神淡漠,右眼却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卫嫆幼时与自己玩闹,似过右眼皮跳动意味着灾祸将要降临。
可自己从未信过神佛。
过去是,如今亦然。
“通知谢昭,加速撤离。招募上来的百姓,让他们守在城内的各个路口和两仓处,如若发现任何心机诡异之人,速速捉拿上报。”
现在时局混乱,就算征募上来千余人,也无法与正经的士兵相比。与其白白送命,倒不如让他们监视城中动向,以防敌军有人潜入,浑水摸鱼。
“末将遵令!”
副将听后立即动身向城下跑去。
此时,时间刚刚过去两个时辰。
*
“将军怎么来了?”谢昭正在招呼城中百姓有序撤离,一回头,远远便瞧见了副将跑来。
“将军传我来,让我部署招募上来的人。”
谢昭点点头,一边跑去扶起远处跌倒的老人,一边大声问着副将,“那我哥?可有受伤?”
副将摇摇头,,“将军放心,将军没受伤,此刻正在城头指挥退敌呢!”
谢昭这才放下心来,可此时手掌上却蓦地低下了一滴水。
谢昭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去寻找水滴的来源,却发现竟是这个倒地的老妇在无声的哭泣。
“大娘,怎么了?”谢昭以为她是哪里受了伤,毕竟此次撤的匆忙,路上难免磕磕碰碰,更何况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家。
老妇摇了摇头,擦干了脸上的泪后,借着谢昭的力,颤颤巍巍的起了身。
似有不舍的拍着谢昭的手,“将军瞧着年岁也不大,战场上刀剑无眼,切记切记,好好珍重自己的性命啊。可知道,你的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命,我那不成器的丈夫和儿子都去了战场,可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啊……唉……”
多的话,老妇也没有多,但是还沾着泪痕的眼眶却已经红润了。
她又拍了拍谢昭的手,却是一言不发。
之后,一个人撑着拐,一步一脚印的往远处走去。
谢昭不知为何,心头酸楚,眼眶干涩,呆呆的看着老妇远去的身影良久,才哑着声音对着远处的一个年轻的将士,“那个大娘年纪大了,路上多看顾着些,一定要保证老人家的平安。”
年轻的将老实的点点头,应承下来后便向那老妇跑去。
时候谢昭总是梦想着可以上战场,做威风凛凛的将军,那才不负这人生好年华。
可是兄长总会淡淡的冷下脸,扔下一句话,然后离开。
那句话,他从前我从不理解。
此刻他仿佛明白了些,兄长,“谢昭,你记住,我们谢家世代为将。为的,从来都不是战场杀伐的快感和马革裹尸的悲壮,而是百姓康宁。战争,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谢家将领愿意看见的,若可以,谢家军愿世间可再无战乱。”
可谢昭从前想的是,若无战乱,那要谢家军干什么?将军的天职,难道不就是浴血沙场么?
年轻的谢昭此时忽然微微明白了兄长所的。
是啊,如果世间可以再无战乱。
母亲可以有孩子承欢膝下,妻子可以有丈夫日夜陪伴,孩子可以有父亲欢声笑语。
那,还是没有战争的好。
大娘,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此时的雪已经停了,开始起风了。
*
无论投下的酒罐子有多少,点燃的火势有多猛,终会有变得微弱的时候,更何况,下雪后的地面覆着积雪。
果然,很快,呼耶寒蝉便领着人扑灭了大火,带着人开始了强攻。
城门的大门再次遭到了强攻,城楼上也开始架起了一座座高梯。
“众将士,听我令!凡有敌军越界者,杀无赦!”
谢昀将令一出,上下将士士气大振。
“杀无赦,杀无赦!”
而后顿时便是一片血水尸海。
谢家军的箭矢射中了敌军的胸膛。
敌军爬上城墙,拽住将士的衣服,使劲扔下或一同摔下巍峨的城墙,血肉模糊。
耳边旁响起的全是死神桀桀的笑语,仿佛在,真好,我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硝烟弥漫,血味弥散。
*
卫嫆率领着援军来时,远远看到的便是这人间惨剧。
待她一路杀至城下,居然发现高耸的城墙居然被得豁出了一道口子,上面铺满的全是谢家军的尸体。
“妈的。”卫嫆低声啐了一口,身边的将士皆没有听清卫嫆的什么,但都能感受得到卫嫆的嗜血的杀意。
若刚刚卫嫆心中的怒意和愤恨还可以勉力压制的话,如今的她,便是满腔的怒意一下子喷泄而出,如惊涛骇浪,非敌军将领的首级不可平息。
她翻身下马,用剑刺穿了敌人的胸膛,心里想的是,那个人,千万要无恙才好。
城上的人见到是卫嫆,才终于开启了城门。
可迎着卫嫆的人却哭着脸,囫囵不清的着,“将军,将军,快去看看将军。”
来人面上一片血污,辨不得本来的面目,卫嫆听后,胸腔陡然一震,随即不见了身影。
只留下一句话,“常德,若一个时辰后还能看见一个敌军在叫嚣,提头来见!”
常德此时正转身斩断了一名敌军的臂膀,鲜血飞溅了出来,他眼眨也没眨一下,只肃着一张脸回道,“末将遵令!”
等卫嫆上了城楼,不用人指,远远便瞧见那城墙的豁口处,围着一圈人。
那慌乱的,无措的呼喊声。
喊的是谁呢?卫嫆有一瞬间恍惚。
等卫嫆持着剑走到近前,身前的将士为她尽数将敌军斩杀,那原本围城一圈的人,看见是卫嫆来了,都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
卫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那个人,不是从无败绩么?
那他此刻在躺着做甚?
战事还未结束,他躺着做甚!
当真是,大胆。
这短短几尺的距离,卫嫆走的极慢。
好像是一场梦,一步步都走在云端,一步一步,不心就会从那万丈之巅跌落。
等她终于走到了那人身前。
那人身边一白袍将的一句话唤醒了她,“殿下,殿下,救救我兄长吧,救救我兄长吧。”
救救他?
“怎么回事?”卫嫆声音低沉的让人害怕。
你又是谁?卫嫆在心里这样问,为什么你会抱着他?你为什么会哭?你到底在哭什么?别哭了?别哭了!
一时之间,谢昀身边的人谁都不出个所以然,或是,看着卫嫆的脸色都不敢开口。
卫嫆环视了一圈,咬着牙问,“徐风呢?”
徐风,是之前那个副将的名字。
“回将军,徐副将阵亡了。”那人停顿了一下,似有不忍,但还是继续,“当时敌人攻势很猛,城墙被破,徐副将为了鼓舞士气,身先士卒,一人连着杀了数十人,力竭时被敌军首领一箭穿心……又被前面蜂拥而至的敌军……削首了。”
话的是个男人,到此处也不免落下了泪。
他擦干了泪痕继续,“徐副将去后,少帅为了取回徐副将首级和尸身,领着五十个人坚守在这个缺口,自己更是冲在前面。最后……只剩下我们几个,幸亏将军您来了,不然……”
那人没再多,卫嫆也知道。
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
只要疯了,性命什么的便也都顾不上了。
卫嫆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捂在他的伤口上,看着谢昀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刚刚那人继续回禀,“少帅身中数刀,失血过多,军医战场混乱,不让我们动他,不让我们动他呀。”着,声音颤抖了。
“军医呢?”卫嫆冷声问。
“是我们无能,军医被呼耶寒蝉一箭射死了。”
呼!耶!寒!蝉!
卫嫆眼里杀意尽现。
她闭上了眼,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刚刚对她讲话的那个人,一句一句吩咐道,“你带着二十个人,去城下,我带了军医来,活着把人带来!快!”
那人听后,连尊令二字也来不及,连忙带着人往城楼下奔去。
此时忽而狂风大作,吹乱了谢昀的发,卫嫆不做声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封口,又看着那个正在流泪的男孩。
想起来了刚刚这人曾称谢昀为兄长,他又有着和谢昀三分相似的相貌。
“你是谢昭?”卫嫆问。
谢昭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卫嫆点了点头。
“告诉我,那个军医具体谢昀的伤如何?可会危及性命?”
谢昭哽咽了一下,但是语气很坚定的,“不会,那位军医给兄长包扎完后,了兄长暂无性命之忧。只要快快结束这乱局,将兄长妥善挪动,好好用药,兄长便不会死!”
卫嫆看着谢昀伤口包扎后仍旧渗出来的血,轻轻点了点头。
“收起你的眼泪,现下我还要做件事情,你在这里照看好你兄长,若我回来,发现他少了一根头发,军法处置。”
的少年擦干了眼泪,语气里还有哽咽,但是声音坚定,“谢昭,遵令。”
卫嫆不舍的摸了摸谢昀的发,然后就毅然决然的走了。
呼耶寒蝉!
今日的一切,我要你拿命来偿!
*
等卫嫆再次回到城墙外,常德带领的人马正和呼耶寒蝉所带的人战的难舍难分。
卫嫆翻身上马,一路冲到了呼耶寒蝉的面前,满身寒霜,一脸杀气。
“看你样子,谢昀多少是活不了了?”呼耶寒蝉扛着大刀,语气轻蔑。
卫嫆冷漠的看着他,只了句,“狂悖!”
便直直冲了上去。
一时之间,刀剑声不绝于耳。
兵器相接时的电光石火,可瞧得出二人都是用足了力气的。
按道理来,卫嫆就算久经沙场,但毕竟是女子,气力上难免会稍显得逊色,然而几招下来还略占了上风。
可见,呼耶寒蝉此前也被消耗掉不少。
又或者,他的毒根本没有拔清。
卫嫆的剑锋凌厉,好几次,呼耶寒蝉都是堪堪避了过去。
但卫嫆的速度一次第一次快,剑花流转,已经到了要看不见的地步。
终于,最后一剑刺中了呼耶寒蝉,虽然被刺中的不是致命的部位,但是很深,这就足够了。
剑被卫嫆毫不留情的拔出,呼耶寒蝉一口血喷涌而出。
他手底下的人本就被卫嫆带来的人士气震退了两分,如今他们的主帅受伤,不少将士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看个屁!要是有临阵退缩者,老子屠你整族!”
呼耶寒蝉擦干嘴角的血,怒吼道。
完,他又看着卫嫆,笑了笑,“几年不见,你武功倒是精进了不少?这样凶的婆娘,你们中原怕是没人敢娶吧?我提个条件,你嫁给我,权当和亲,若你答应,今日我立即撤走,如何?”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头偏偏微微仰着,是上位者惯有的姿态。
他的话,卫嫆压根没往耳朵里进,强弩之末,还妄想激怒我?可笑。
她此刻心中惦念着那个面色苍白,躺在城墙的人。一句多余的废话也不想跟他多,只举起剑,冲着他。
无声的,来啊!战啊!
可不等她再有动作,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是敌人来增援了么?
卫嫆的面色愈冷。
*
另一边,由于城下的攻势被卫嫆有效的遏制住。
刚刚去迎接军医的一群人才得以平安的将谢昀挪回屋内。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门外等待的二三人心中渐渐焦躁。
突然门被开,军医面色凝重的出来,冲着他们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