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番外八
时光荏苒, 福建从最初战后百业待兴,到如今逐渐发展海上交易,俨然成为最繁华的地带之一。
各处商人往来奔走, 却仍旧盖不过薛宅风采。
“桓姐儿慢点, 心些。”
薛宅后院,八九岁的姑娘手上拿着金算盘, 嘻嘻哈哈跑过。
“母亲今日难得在家, 我要去前面,嬷嬷快些。”
后面四五个丫头、嬷嬷追着,气喘吁吁。
“东家才从西南回来,要在家住好些日子呢。桓姐儿别急,东家出去查账,还没回来呢。”
听见这话, 桓姐儿停下脚步, 脸上笑容也敛住。
“母亲总是有事要忙, 娘亲也不得空,都没时间陪我。我的书都读完, 算盘也会用, 母亲好要查问的。”
“姐儿放心, 东家话从没不算数的,不过是眼下忙,过几日得了空定会回来陪姐儿。”
嬷嬷柔声劝慰, 却并未让姑娘脸色稍霁。
“每次都是这样,母亲对外最是诚信, 唯有对我, 十次里八次都是假的。”
嘀咕念叨着, 手中金算盘也不要, 扔给嬷嬷气呼呼转身便要回去。谁料刚走两步,听见花园后门传来喧闹。
孩子最是好奇,立时转头瞪大眼睛。
“什么事,嬷嬷快去瞧瞧。”
“哎。”
嬷嬷躬身答应去看,不足片刻回来。
“没什么,不过是个路过的花子。奴婢已经命人给他些散碎银子,过会子就离开。”
“花子?沿海到处都在招工,母亲还为这事和娘亲商量,是个什么样的花子?”
桓姐儿年纪虽,却是薛家未来继承人,能够陪在她身边的丫头嬷嬷都是精挑细选,眼界见识远非常人能比。
听她询问,嬷嬷并未诧异,反而笑道。
“瞧着是个壮年男子,蓬头垢面,话像是外地过来。”
顶尖的商人有最敏锐的直觉,桓姐儿立时抬脚,提着裙子往后门去。
待众人赶到,看门厮已经被花子搅弄得不耐烦。
“你这厮,银子给你,饭食也给你,还不走?瞧着我对你客气,蹬鼻子上脸起来,快快离去,否则对你不客气!”
那花子果然如嬷嬷所,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只是行为举止并不像乞丐。
“这位兄弟,我并未乞讨,只是听你话是京城口音,想要向你听些京城的事。”
“我怎么知道?快走快走,别在这里捣乱。”
厮脸色难看。他的确是当初跟着从京城出来不假,但是这么多年在福建,哪里知道京城如何?何况他不过是看门厮,费心去听那个做什么?这花子的行径对他而言,不仅是胡搅蛮缠,更像是故意找茬。
桓姐儿躲在门口听了片刻,站出来。
“你是京城来的?近二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未曾听闻京城有人逃难。何况自来只有别处前往京城,没有京城前往别处的,你听京城做什么?”
的姑娘口齿伶俐逻辑清晰,厮们忙行礼。
“姑娘,这花子话糊里糊涂,瞧着脑子像是不好的,您心些。”
嘱咐几句,却并不劝她回去。这般态度,与其他人家恨不能将女儿藏在深闺完全不同。
桓姐儿看着门外花子。
“我在跟你话,你没听见吗?莫非是京城发生什么大事,你告诉我,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我薛家人话算话”
花子终于有反应,看着桓姐儿瞪大眼睛。
“你是薛家人?”
“自然,你到我家门前来乞讨,难道不抬头看看?果真稀罕。”
上下量一番,总觉得他不像寻常乞丐,桓姐儿皱皱眉,退回院中。
“你们几个好好询问他,母亲才刚回来,若是有那胆大包天的,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厮们威武地答应,上前便将花子扣住肩膀。
谁料那花子不挣扎,愣愣看着桓姐儿,乌黑脏乱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你的母亲,可是人们口中薛舍人薛宝钗?”
“放肆,竟敢直呼我母亲闺名,你是什么人?果然瞧着不对劲,将他抓起来!”
世人都称薛舍人、薛大人、薛大东家,除了那满心龌龊的登徒子,谁会如此直白称呼女子姓名?桓姐儿气上心来,指挥下人动手。
却不想那花子突然发笑,状若癫狂。
嬷嬷赶紧将桓姐儿挡在身后,满眼警惕。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样的疯子不知从哪里来,快抓起来好生审问!”
厮们立刻将他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中一人搜他身,摩挲着竟掏出块玉来。
“好啊,身上带着这样价值连城的宝物,竟敢冒充叫花子,快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不过游走四方,恰好到这里。果然机缘巧合,哈哈哈哈。”
花子大笑着,眼中落下泪。
“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们都各有归宿,如此也好。你父亲是谁,他对你母亲好吗?”
“你这叫花子着实奇怪,带着宝贝乞讨,还不知我来历。竟不像个来故意捣乱的。”
桓姐儿从嬷嬷身后探头,脸上满是疑惑。
嬷嬷忙将她按回去,看向叫花子的眼神仿佛带着刀。
“凭他是什么人,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将他的东西还回去,别让我们再遇着!”
威胁一通,带着桓姐儿要走,却听花子在身后叫嚷。
“且慢!今日既遇着你乃是缘分,这块宝玉就送给你吧。放心,我不会再来。”
随着厮放手,那花子站起来,果然不去拿宝玉,转身踉踉跄跄走远。直到拐过两条街,随手拉住街边路人。
“哥儿,我问你,那位薛家姑娘的夫家是谁?听闻有个女孩,最聪明伶俐。”
“放手,你听这个做什么?”
路人嫌弃地挣脱,拍拍被抓的袖子,仿佛沾上脏东西。
花子忙从怀中摸出刚刚厮给的银子,双手递过。
“我不是乞丐,并非要乞讨,只是听消息。”
“原来是这样。薛舍人并未成亲,那姑娘是甄娘子所生,过继给薛家。你听这些莫非是要去码头?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将自己收拾干净些,码头正在招人呢,快去吧。”
伸手指明码头方向,路人得了银子高兴离去。
花子却不动,半晌转头看着薛宅方向,眼光流转,思绪万千。
“如此也好。”
许久呢喃四个字,转身走远。
却桓姐儿坐在屋中,看着眼前宝玉,用手指戳戳。
“这玉虽然品质上乘,却并未什么绝无仅有的稀罕货,瞧那花子一举一动皆有章法,身上又有这等好物,该是落魄人家公子。只是能被他留在身上的该是珍贵之物,怎么就送给我?”
虽分析的条理清楚,却想不通其中关窍。
正巧薛宝钗回来,进门听见最后一句。
“谁又送给你什么?莫非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拿来给我也瞧瞧。”
“母亲!”
桓姐儿惊喜转身,将所有事抛在脑后。
“您回来就先去店里、账房,都不先来看我。出去前您留给我的功课早已经完成,等着您回来检查呢。”
“哦?这样自信,看来是尽都学会,那我可要好好问问。”
二人有母女之名,师徒之实,乃是天下间最亲近的关系。笑着在桌边坐下,桓姐儿信心满满等待考问。
却不想薛宝钗问题没完,大惊失色。
“通灵宝玉,你怎么会有这个,从哪来的?”
罕见严词厉色,桓姐儿一怔,不敢隐瞒。
“是个路过的花子,他来讨水我正好瞧见,听闻我是母亲的女儿,他就要将这玉留下。我叫厮去追,却没发现他踪迹。”
“是他!”
握着通灵宝玉,薛宝钗心情复杂,竟不清是什么感受。愣神好半晌,才回神转身。
“快,命人去找,城中叫花子有数,一定能找到!派当年的老人去,就找宝二爷。”
旁人不知道宝二爷是谁,莺儿能不知道?听见屋内传话,慌不择路出去,一面派人去找,一面命人将消息告诉甄英莲、冯府、曹府。
林蕴乍然听闻,恍惚片刻却并未派人去找,甚至暗自庆幸林黛玉已经离开福建。
“知道了。”
淡然回复三个字,便仿佛从未听过。
其余两家都派人去寻找,可翻遍半个福建,也没能找到。着人听,只曾有人见着个乞丐讨水喝,别人劝他去做工,他眨眼就不见。
连寻三天没有消息,便知这是错过。薛宝钗看着通灵宝玉愣神,多年前种种仿如过眼云烟,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过。
桓姐儿端茶进来。
“母亲,他是您的朋友吗?”
“大约算是吧。”
寄居贾府,被迫择婿,当年的不喜、无奈、被迫,对比今日,再回想起来竟不值一笑。
“既然遇上便是有缘,他既给了你就戴着。只是母亲有句话,你要记住。”
叹一声,将通灵宝玉装进香囊系在桓姐儿腰间,薛宝钗摸着空荡荡的脖颈。
“莫问神仙,只看前程。你自己想做的、要做的,才最要紧,旁人都不重要。”
“母亲放心,我记住了。将来我定会将工坊做的更大更好,会做像母亲一样的第一皇商!”
桓姐儿信心满满,斗志昂扬。
她自出生被抱到薛宝钗身边,三岁时展露聪慧便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到如今不敢与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要做一个合格的商人绝无问题。
与当年的薛宝钗不同,她前程可谓坦途,只是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她自己。
瞧着自信张扬的养女,薛宝玉想起那枚被当做定情信物送出去的金锁,松开香囊笑道。
“切莫得意,我此次远行偶遇商户招赘,你可有的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