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番外九
“林老太傅, 恭喜恭喜,想必您老人家很快就能见到重孙辈。”
时年,林如海年近七十, 端坐在福建水师提督府, 笑容满面接受别人祝贺。
“老咯,看着外孙成亲, 谁知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哈哈哈, 林老太傅福气深厚,肯定能看见。”
往来宾客,只要是和朝堂上有些联系的,都跑来拍两句马屁,不肯落于人后。
回想二十多年前,林如海以为自己寿数将近, 谁能料到会有见着孙辈成亲的一日?他摸着胡子合不拢嘴, 对周围人带着明显讨好意图的搭讪也多几分包容。
“那就谢各位吉言, 请到前面入席吧,请。”
敷衍一番脱离热闹人群, 林如海背着手踱步到后院。看见池塘边上一个老头正拿着鱼竿垂钓, 凑过去瞧。
“可钓着了?”
“钓着什么, 这些鱼比猫还精明,半个多时辰,一条没钓着!”
气呼呼钓不着鱼的老头, 正是曹同轩父亲。漕帮生意早交给长子,他如今的任务便是养生钓鱼, 等着重孙子出世。
林如海探头看看, 在旁边石头坐下。
“大猴崽子猴崽子都爱摸鱼, 这鱼早学精。我来试试。”
命下人再去拿鱼竿过来, 两个亲家老头躲在假山后比赛起钓鱼来。仿佛听不见前院吹吹的热闹。
延哥儿并未有正经朝廷官职,三月前便亲自前往京城商量成亲事宜,终于在今日,将陈大人的孙女娶回来。
外面宾客盈门,林蕴与曹同轩端坐高堂。等待约莫半炷香,便见身着红袍的延哥儿进来,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瞧他手中拿着红绸,另一端握在双白嫩纤细手中。那手腕处各有金玉手镯一对,却稳稳当当不闻任何声响,可见主人端庄。
“一拜天地!”
唱喝响起,夫妻叩首。
直至送入洞房,林蕴才悄悄塌下肩膀,微微偏头。
“我怎么瞧着儿媳妇忒稳重?”
曹同轩笑着目送众人前往宴席,回头凑过来。
“这不正好省了你的心,总念叨管家累,往后有人替你。赶紧出去待客,这可是岳父给延哥儿求来的婚事,不少京城来客。”
自前年林如海离开京城,林家在京城影响力逐渐减少,陈大人却掌管督察院如日中天。能结成这门亲事,亏了他们二位交情。
“我知道。”
林蕴嘀咕一句,起身笑着出去。迎面却走来个作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
“娘,我刚瞧着父亲去前院,他今日真高兴。”
这年轻妇人正是思思,三年前嫁给程捷与南宫瑜所生长子,成了飞云山庄少夫人。
几年不见长女,林蕴宠溺戳在她额头。
“把别人家女儿娶进门他当然高兴,当初你成亲他可是板着脸。你姨母呢?”
“姨母忙着待客,在后面呢。这几年姨母在飞云山庄山下开了医馆,若非弟弟成亲,她守着医馆不愿回来。昨儿还等回去时,将外祖父带上。”
自林黛玉热衷行医施药名声在外,林如海便不愿她常在京城,有时名声也是利器。此后时常往来京城、扬州、福建,本以为她会选择其中一处久住,谁料思思成亲后,她竟选择飞云山庄。
用她的话来,“竟从未发现,江湖比朝堂更自在”。如今她倒像个江湖郎中,幸好过得自在,林如海和林蕴索性不管。
母女二人着话前往宴席,招待宾客。
福建总督与水师提督是福建最高的两个官职,曹府有喜大摆三天流水宴,除去宴请宾客,来着皆有份。
冯紫英过来贺喜,吃醉酒扒拉着曹同轩倒苦水。
“你大女儿嫁出去,好歹儿子能娶媳妇回来。可我的星星嫁出去,斌哥儿娶了媳妇反倒留在京城,明年我的月牙也要嫁出去,我苦啊!”
曹同轩嫌弃地将他脑袋推开,后退两步拍拍衣裳。
“冯老将军将斌哥儿接进京城是为了冯家将来,你嚷什么?不满意找老将军去。何况你还有个庶子,又不是孤家寡人。”
“那怎么一样?我夫人生了三个,一个都不能留在身边。我爹……我不敢。”
虽吃醉了酒,脑子还没完全糊涂。冯紫英胡乱嘀咕,被曹同轩派人送进里面歇着,免的在外丢人。另有人去里面女眷席上通知迎春,回家时别忘记将醉鬼带走。
热闹整日,林蕴第二天是被曹同轩拎起来。
“做婆母的人,过会子儿媳妇来请安,快起了。”
“那就免了请安,初一、十五在一处吃顿饭就成。”
林蕴不情不愿起来梳洗装扮。曹府她最大,没吃过婆母压榨的苦,也没那个爱好去压榨儿媳妇。
眯着眼睛被曹同轩牵去正堂,喝过敬茶才堪堪回神。
“往后你们夫妻二人定要和睦,家和才能万事兴。初来可有什么不习惯的?若有定要告诉我,往后这就是你的家。”
装模作样训两句话,林蕴便开始退堂鼓,脑袋里思索早饭吃什么。昨日忙着喝酒吃茶,正经饭食没吃多少,早饿了。
她自以为平易近人不摆婆母架子,却不知她这态度,让儿媳妇陈亦妘摸不着头脑。
悄悄回头看向自家相公,却见延哥儿眨眨眼。
无奈,陈亦妘屈身行礼。
“一切都好,多谢母亲,往后定谨遵教诲。”
初次见面,难免尴尬,曹同轩笑得脸僵。好容易等到早饭,陈亦妘又要摆饭。
林蕴这才彻底从困劲中清醒。
“新妇出嫁,按理是要伺候婆母。自今日起连续三天,你来服侍我用饭,每月初一、十五咱们一家人用晚饭,其余时候便只管在你们夫妻二人的院里。”
前半句话出来,陈亦妘大气不敢喘,以为要立规矩。听到后面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正迷茫,又听林蕴道。
“对了,你们住的院子后面圈出来个花园,刚刚成亲不宜动土,等时候到了你们自己休整,喜欢什么样修成什么样。”
想一想没有遗忘,林蕴看向曹同轩。
曹同轩接收视线,表示明白。
“用饭吧,新妇不必侍奉,坐下一起。”
陈亦妘愣愣地被延哥儿拉着坐下,吃完饭恭送公公婆婆离去,也没反应过来。
“刚刚母亲不叫我立规矩,这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什么笑话,昨日才和你,父亲母亲不是迂腐之人,当我诓你不成?你就伺候三天饭食做做样子,又没真叫你坏规矩。”
见延哥儿如此随意,显然这样的事在曹家不算什么,陈亦妘才勉强放下心。
回想在京城所见所闻,不远的,只手帕交的姑姑出嫁后一直在婆母跟前立规矩,即便生下儿子也每每侍奉茶饭。出嫁前几个闺中密友担忧她远嫁有冤无处诉,如今瞧着,倒似是个好人家。
胡乱想着,突然一顿。
刚刚,婆母好像没有催生……
脸色瞬间发红,瞥延哥儿一眼,声问道。
“夫君可有通房?母亲既然将院交给我管,总要了解,才好有章程。”
“没有,母亲男儿十八岁前若被酒色掏空,就是个废物。”
延哥儿笑着凑过来,盯得陈亦妘脸色涨红,低头恨不能将自己藏进胸口。
“母亲还,女子十八岁前身子未长成,不适宜生育。夫人下月才十七,且不着急呢。”
“我没问这个……”
陈亦妘越发觉得没脸见人,声音到自己都听不清楚。
三日后,府中喜庆氛围逐渐散去,各处纱缎拆下,林黛玉准备回飞云山庄。
“父亲可收拾好了?趁着天暖,跟我去吧。您的身子骨这两年越发不好,总不能让人安心,我要亲眼瞧着才好照料。”
林如海早年生过重病,到如今还算硬朗全靠南宫家医术超群。但任凭医术再好也不能活死人肉白骨,到这等年纪,更要注意保养。
“没什么好收拾,这就要走?再过几天,我昨儿和老亲家钓鱼输给他,今儿要找回来。”
曹老帮主比林如海几岁,早年海上讨生活身子也没好到哪去。越老越童心未泯,他们俩人凑在一起,比当初带孩子还不容易。
“我在那里另修了池塘,你们二位一起过去可好?昨儿才诊断出思思有孕,您过去正好看重孙。”
这就有重孙辈了?
两个老亲家对视,匆忙起身回去收拾东西。钓鱼哪有看重孙子好?过去还能找程向劲一起钓鱼,美哉美哉。
林黛玉扶额,感觉肩上担子沉重。
好容易将两人哄着收拾好东西,临行前京城却来人,直奔曹府。
“林太傅,殿下派我等给您问好。如今京中情况不妙,您真的不念及师徒情分吗?”
林如海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半晌缓慢睁眼。
“我早已辞官,不是什么太傅。半截身入土的老头子,能有什么用?替我问殿下好,你们回去吧。”
完又闭上眼,吱吱呀呀摇着。
为首之人低头沉吟片刻,心试探。
“太傅大人年事已高,我等能够理解。可殿下年纪也不,陛下近来心思难测,还望太傅指点。”
院中安静,只有摇椅吱呀的声音。良久良久,林如海才睁开眼坐起身,盯着廊下所站之人,眼透寒光。
“他是我教出来,别在我跟前使这些手段,欣姐儿不会入东宫。早跟他过,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陛下给他才是他的,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将我绑回去难道就有用?”
“卑职不敢。”
廊下之人拱手抱拳,不敢真将他惹怒。
林如海哼一声,站起身甩手离去,当天便随林黛玉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