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番外十
延哥儿成亲后第二年春, 迎春所生第三个孩子,也就是女儿冯婷晚,嫁入京城与探春之子为妻。
冯紫英嚎地方圆二里地都能听见。
“月牙莫怕, 你祖父、兄长都在京城, 他若是敢欺负你,只管告诉你祖父、兄长。就算爹爹不在身边, 也绝对没有人能欺负你!”
一路依依不舍将女儿送上船, 抱着曹同轩嚎啕大哭。
“这么多客人瞧着,你在这里哭,叫新娘子脸上怎么好看?”
曹同轩精准对症下药,冯紫英立时住嘴。
“我闺女的大事,谁敢笑话?船走了,回家!”
甩开袖子, 大步流星往回走, 生怕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
总督府里, 林蕴正陪着迎春。二人都有女儿出嫁,不是头回经历这事, 反倒冷静, 还有心思下棋。
“咱们几家的女孩, 就剩下你二哥家欣姐儿了,可定下人家?午夜梦回,还当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姑娘, 睁开眼竟是做外祖母的人。”
落下一枚棋子,已到中年的迎春回想从前半生, 仿如梦境。
林蕴点点棋盘犹豫跟上, 回话却快。
“我大哥家还有个女孩, 她是最的, 不过身在江湖不用担心,反倒是欣姐儿。今年选秀,她要参选,虽然二哥二嫂已经请旨另嫁,终究还没个结果。”
“入宫有什么好,大姐姐做到凤藻宫贤德妃,还不是落得那样下场?这几个孩子都比我有福气,将来也这样才好。”
感慨一声,迎春看着窗户上装饰的红绸,皱眉思索。
“涛哥儿也快要议亲,你瞧着福建可有谁家的姑娘合适?他虽是庶子,但自养在我身边不差什么,只怕别人介意。”
“谁不知道冯总督敬重嫡妻,唯一庶子都养在你膝下,谁敢介意?只是斌哥儿在京城,涛哥儿未来的岳家倒不好身份太高,免得眼。”
两人下着棋,有一搭没一搭话,言谈间全是孩子与孙辈。
另一边,婚船从福建至京城,历时月余到达,斌哥儿已经在码头等着。
冯唐老将军尚在,冯婷晚下船直接到神威将军府暂住,等到吉日再嫁入二等将军府。正如冯紫英所,有外祖父和兄长身边,便是离家万里也不足惧。
成亲当日,卫、冯二府宾客盈门。柳湘莲便是其中之一。
卫若兰喝得满面红光,揽着他肩膀。
“柳兄弟,当初咱们这些兄弟都到做祖父的年纪,唯有你还是孤身一人,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看上的?”
“今日是你家好日子,怎么到我身上?这么些年都是一个人,到这般年纪又何必去祸害人家姑娘,这样就罢了,干!”
二人举杯痛饮,落座后柳湘莲却不自觉想起那位性情刚烈的姑娘来。这么多年未见,想必她早已有人家,生儿育女了吧?
自嘲一笑,端起酒杯再饮。不经意偏头瞧见旁边程潜,举杯相敬。
“程二哥,请。”
“请。”
喝过酒,柳湘莲想起件事。
“前几日京城巡防,瞧见太子的人从外面回来,行色匆匆,你可知道?”
当初浪子游侠,如今也是京城巡防,直接受命于天子,凡往来京城势力,没有能瞒过他的眼睛。
程潜饮酒动作一顿,从喉咙里呵出声。
“还能去哪,定是去寻太傅。他想收服户部我不答应,督察院也拿不下,眼瞧着三皇子、五皇子势起,坐不住了。”
“咱们都是陛下扶持起来,只管忠君报国,太子殿下糊涂。”
柳湘莲长叹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过来,立时换成笑脸。
“来,咱们喝酒。卫大哥今儿高兴,咱们过会子出去找地方喝酒,别在这里讨人嫌。”
“请!”
年轻人成亲,他们算是老家伙,留下礼物喝了酒,便没他们的事。二人都算位高权重,应付几个来搭话的客人,起身往后面去找僻静地方。
府上下人早熟悉两位大人,知道他们不会胡来,也知道他们和自家老爷关系好,瞧着他们往花园方向去并不阻拦,遇见了行礼问候,仍旧干自己的活。
两人提着酒壶,在花园亭子里对饮。
“前些时候兵部侍郎家公子找我听你们欣姐儿,这子不错。”
“他不行,他姐夫早已投靠三皇子。要找个中立可不容易。”
二子一女都是嫡出,每个孩子议亲都让程潜愁掉大把头发,比处理政事还为难。
柳湘莲哈哈大笑。
“你们都劝我成家,可你看看,你们个个发愁,反倒是我最悠闲。这样没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有你们羡慕的。”
“是吗?我记得早年你往东边平倭,收养个孩子,如今也大了吧?”
程潜视线瞥过来,柳湘莲笑容收敛。
“当年瞧他可怜,随手带回来收为义子,没想那么多。嗐,他若有喜欢的自己来跟我,才不去操那份心,喝酒。”
举起坛子猛灌两口,豪爽擦去颈间酒水,却突然僵住。
程潜放下酒坛就见他发愣,顺着视线转身看去,却见是个中年女子正在对着丫头吩咐什么。
“你看什么?”
“三妹。”
下意识嘀咕一声,柳湘莲丢下酒坛冲出亭子,却在迈下台阶后止步不前,视线盯在她梳起的发髻上。
前方女子仍在训话,吩咐完后与丫鬟背道离去,并未察觉这边异样。反倒是丫头们路过,停下行礼。
“等下,刚才与你们话的,是谁?”
拦住行礼后要离开的丫头,柳湘莲嗓子发紧。
为首的丫头屈膝道。
“回大人,那位是护送少奶奶嫁过来的尤嬷嬷。听闻是冯太太身边最倚重的心腹嬷嬷,等少奶奶安置好了仍要回去的。”
“尤嬷嬷,她未冠夫姓?”
柳湘莲拧着眉,心脏狂跳,似乎预感到什么。
下一秒丫头回话。
“这位尤嬷嬷并未嫁人,一直伺候太太。听闻不是奴才,是亲戚呢。”
后面的什么已经听不清楚,柳湘莲只觉得脑中“嗡”地一声。
她并未出嫁,就像他并未娶妻。但他们二人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了吧?有些事情,错过就是一辈子。
“知道了,你们去吧。”
挥手命丫头退下,浑浑噩噩回到亭子,捡起地上酒坛恨不能将自己埋进去。
程潜半眯着眼睛倚在围栏。
“怎么,看见老情人?”
“莫要胡,毁姑娘清誉。”
清誉?当初他们二人之间横亘的,不就是清誉二字?柳湘莲苦笑,抬头欲饮却发现酒坛空空,反手甩下坛子。
“酒不够,可要换个地方?”
“不了,我还要回户部,这尚书可不好当。”
程潜爬起来拍拍身上尘土,晃晃手中空坛子,丢在围栏上潇洒而去。
柳湘莲看看两个坛子。
“忒些。”
嫌弃甩手,摸摸腰间有银子,自去买酒喝。
等他醉醺醺回到家中,已是月上西楼。
“师父你可算回来,卫府厮你去吃酒,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满城找你。明日大家都知道京城巡防官醉倒在街上。”
“我休沐,无妨。”
瞧周围都是熟悉环境,柳湘莲个酒嗝摊在贵妃榻上,倚着竹夫人贪凉。见眼前青年忙活倒水,神差鬼使问道。
“清友,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柳清友在战场上被捡回来,得了姓名便将柳湘莲当做亲生父亲,发誓要孝敬他。此时听见问话,却没稳住手抖,茶水都撒出去。
“师父你喝醉了,喝口茶,我命人煮醒酒汤。”
双手端着水过来,却被柳湘莲一把抓住。抬头正对上散发精光的眼睛,半点不似喝醉。
“好子,果然在外面有心意姑娘。快老实来。”
“师父……”
柳清友支支吾吾,被巴掌拍在头上。
“男子汉大丈夫,战场都上过,有什么不能?莫非是瞧上什么大户人家姑娘?”
“不是,她,她是个书的姑娘。”
瞧着柳湘莲酒劲上头重新迷糊起来,柳清友咬牙,决定赌一把。
“我原是个孤儿,若非被师父收养早尸骨无存。她也是孤儿,但被戏班子买回去,后来学书、唱花鼓,成了贱籍。但是师父,她真的是个好姑娘,还会护着戏班子里的孩子,不叫他们挨。”
到半截反应过来什么,立刻举起三根手指。
“我不是偷懒跑去,是被周大哥他们拉过去,然后就看见她。但是律法规定不能娶贱籍女子为妻……”
身为柳湘莲义子,他自然随官籍,别不能娶贱籍女子为妻,即便是给她放了籍也不能娶。若是强行娶贱籍女子为妻,则二人同为贱籍。
“若是我孤身一人就算了,但是还有师父。不奢求能娶她,但我想给她赎身,给她找个好人家,我哎呦!”
低着头逐渐漫上哭腔,谁料眼泪还没落下来,被重重一拳捶在胸口。茫然抬头,却见柳湘莲落下两行泪。
“哈哈哈,果然是我儿子,哈哈哈。”
大笑两声,握着义子肩膀。
“想娶就娶,哪来许多顾忌?”
“可我若纳她为妾,再另娶她人便是害了两个姑娘。”
柳清友眉头紧锁,他虽在营中长到十七岁,听兵痞们荤段子,却不想做那种龌龊人。
柳湘莲抬手又是一拳。
“那就不娶,你卫伯父、程叔父不都是只守着嫡妻?若那姑娘真是好的,明儿我就去给你提亲,不能明媒正娶,就赎身做良妾,大不了四十无子再抬个通房。”
男子娶亲才是正经,哪有守着妾室过一辈子?柳清友瞳孔地震,肯定自家师父是喝醉了。
“师父,醒酒汤煮好了,您先休息吧。”
努力忘记刚才听到话,扶着他回房休息。
第二日起来,柳清友眼下乌青,将贴身厮吓一跳。
“爷,您昨晚没睡觉扎马步了?”
“去!”
个哈欠,混沌地洗漱换衣,拿上□□照旧出去练功,路过花园却瞧见里面摆着几个大箱子。
柳湘莲正站在箱子中央,撇头瞧见他。
“清友来得正好,你是想先提亲还是先赎身?”
“啊?”
全身汗毛倒数,回荡一晚上的话语再次涌上脑海,柳清友结结巴巴。
“我,这,她,我,师父……”
“既然如此,那就先赎身吧。银子已经准备好,等我过几日派人去探探,若姑娘人品靠得住,便赎身送到城郊刘家住些日子,待你及冠再提亲。”
自顾自安排好,柳湘莲背着手回屋去。
柳清友呆若木鸡,良久后扔下手中□□,转身就跑。
厮在后面追。
“爷,换件衣裳再出门!”
十日后,冯婷晚渐渐熟悉卫家生活,陪嫁之人留下,送嫁之人则坐船回福建。刚到船上,船员送来个锦盒。
“敢问可是尤嬷嬷?今早有人找来,这是一位故友给您的。”
“多谢。”
尤三姐谢过,带着锦盒进船舱却满脸疑惑。尤氏病逝,尤二姐随着巧姐、板儿离京到任,京城哪里还有什么故友?
犹豫片刻,心开盒子,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枚剑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