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捆得严严实实, 靠坐在殿门五色神牛的柱座上。

    九幽神君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芊芊下意识避开他探究的目光，他有两双眼睛, 四只眼睛各看的, 还都不同步，很是怪异。

    九幽神君轻轻凑近他俩, 又各自看了两眼, 这才收回脑袋, 叹道：“你这妖龙好面熟。”

    莲尧顶着他那四只眼的目光, 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

    九幽神君乃是颙与烛九阴杂交的后裔，龙族素来心高气傲，以血脉纯正论高低, 看不起他意料之中。

    他瞪着四只眼睛, 一脸高深：“你是不是动了本君的回溯镜？”

    芊芊听着回溯镜，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疑惑。

    莲尧微扬下颌，不屑搭理。

    芊芊看着九幽神君渐渐冷沉的目光，不禁撅了撅他手臂, 瞪着眼示意他话, 只有先斡旋斡旋，才能找到逃出去的机会。

    莲尧收到她的眼色, 勉为其难的开口：“没有。”

    九幽神君再次把眼端详他许久，朝看守在神殿的两只夜叉摆摆手, 道：“给本君看好这只鬼, 以抵消失察之罪。”

    他口中的鬼指“叶芊芊”, 两只夜叉得令, 便把手中的三叉戟相交, 摁住她的两边肩膀。

    见叶芊芊被押看的老老实实, 九幽神君把两只眼睛看向莲尧，道：“你这只妖龙胆敢否认，随本君进殿，本君定要抓个确凿！”

    莲尧偏偏头，本不想搭理他，又见芊芊丢了个眼风过来，不得已，起身把手理理衣摆，冷着脸跟在这杂交龙身后。

    待他们走后，芊芊看着两只夜叉鼓得溜圆的眼睛，道：“方才我从殿中偷出两本命簿，九幽神君要是知道，会不会再治你们的罪？”

    两只夜叉互视一眼，便不为所动，也不出声。

    见一计不同，只能另施一计，“我可以趁神君还没察觉将命簿还回去，免得你们被神君放逐去孽海，那真是太可怜了。”

    这些夜叉与阴差都是获罪之身，同斩魂勾使一样，为九幽神君做事，来偿还自身罪孽。

    而孽海便是恶魂汇聚的大本营。

    那些身负罪孽的幽魂砌墙、挖玉、磨石，以盼能早点离开孽海，殊不知，他们所作的一切，正是用来制造困住自己的樊笼。

    肩上三叉戟的重量一点点减轻，芊芊轻轻弯了弯唇角，等夜叉将三叉戟彻底收回去后，便随之站起。

    “命簿拿来。”夜叉伸手，阴森森盯着她。

    芊芊动了动被捆紧的手臂，道：“在我袖中。”

    夜叉看向她被绑紧的衣袖，迟疑的对望，芊芊道：“神殿之内，我又跑不了，有什么好担心的，等神君发现命簿……”

    一言未了，夜叉收起三叉戟，将她身后的绳索解开。

    一得自由，她转过身，手中瞬间凝出一把榔头，砸晕两只夜叉，悄无声息潜入神殿中。

    回溯镜、仙云台、命簿都是九幽镇界之物，关系众生，是万万不可妄动。

    九幽神君施法开隐藏回溯镜的结界，一面黑幽幽的照不出任何东西的恶鬼纹镶边的镜子浮在眼前。

    九幽神君回头，看了看莲尧，挥袖松开捆在他身上的绳索，伸手道：“给一缕神识给本君。”

    莲尧稍稍舒张了下手臂，道：“没有，本尊也从未见过这面镜子。”

    九幽神君四只同时一皱，直接掐断他一根头发，边丢入镜中，边道：“见没见过，一试便知。”

    莲尧哼哧一声，他虽忘记了许多东西，但有一点，他敢肯定，他以前从未来过九幽。

    黑漆漆的镜子感应到气息，镜面缓缓明亮。

    九幽神君道：“本君果然没猜错，回溯镜可逆转时间，难怪这些年这命簿总有些奇怪，缘由竟在此。”

    话间，回溯镜已彻底清晰，其上出现了九幽神君的身影。

    九幽神君见此，微微眯了眯眼，“难不成是本君开启了回溯镜？”

    他正纳闷，只见那黑黢黢的回溯镜变成了漆黑的旋涡，随即回溯镜前出现了自己与妖龙的身影。

    瞥见自己竟然出现在回溯镜前，莲尧不由皱起了眉，不解地端量着镜前的人。

    镜中他所穿的衣袍与现在的他所穿衣袍大相径庭，且眉眼间透着一股赌徒输光家财后的最后一搏的希冀。

    是他又不是他。

    下一瞬，镜中，他身边的九幽神君掐诀施法。

    看到此处，镜外的九幽神君不由扶额，懊恼地唉声叹气：“难怪苍澜界的生灵命簿时时变幻，算算时间，这些本该入轮回的生灵，在逆转时间之后活了下来，如今命数归位，若无影响天道抉择的变数，恐怕马上便会魂归九幽。”

    罢，又难免叹口气，时空归位后，他私自逆转时空的事，也一定会被天道发现。

    “你到底给了本君什么东西？”才会让他心甘情愿开启回溯镜。

    他百思不解，量这条奇怪妖龙。

    莲尧仔细回想，记忆中却是一片空白。

    突然，殿门口响起夜叉慌张的禀报声：“神君，那女鬼逃了！”

    九幽神君把头一转，四只眼睛一动，一束光凭空出现，照出了叶芊芊的身形。

    莲尧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藏在角落的叶芊芊，当机立断，布下结界困住九幽神君，一把拽过她的手，往殿外飞去。

    “走！”

    夜叉见他们逃走，拔腿便要追，却被九幽神君一声喝住。

    “大、大人？”

    “你们在外守着。”

    夜叉彼此看了一眼，便领命守在殿外。

    九幽神君挥开周身的结界，转身看向回溯镜中出现的意料之外的白衣仙君。

    *

    九幽的天不见日月，灰黑如炭灰，地下幽森的神殿愈发愈远。

    芊芊掰了掰钳在胸前的龙爪，道：“莲大人，你可以把我放在背上吗？”

    黑龙从鼻中哼哧一声，扬爪将她丢上背脊，声音沉重雄浑：“坐稳了。”

    芊芊忙俯下身，奈何黑龙之躯犹如山川，脊背非四五人不能合抱，便只好伸伸手，抓住它飘飞的长须，道：“莲大人，飞吧！”

    立时风声呼啸，衣裳鼓胀，猎猎作响。

    她紧紧拽住长须，轻轻移开脑袋，俯瞰九幽冥河。

    只见一望无际的冥河上散布着星星落落的白光，仿若遥远星河，冥河之上，煞是诡丽。

    听闻只要踏出冥河的引渡船，便会忘却前尘，身前记忆便会化作一朵幽灵兰。

    她想到莲尧曾经喝过忘忧散，道：“莲大人，你想不想寻回自己的记忆？”

    莲尧正遥望远方仙云台，闻言，想也未想直言拒绝：“不想。”

    芊芊轻轻一笑，道：“那回去后，莲大人便将三生石还给我吧。”

    莲尧轻哼一声，语态模棱两可。

    芊芊笑笑，片刻间，便到了冥河尽头——仙云台。

    芊芊探头看去，仙云台虽名为台，却是一处极为陡峭的悬崖，冥河到此截断，悬崖之外尽是幽冥。

    不少鬼魂茫然地走上仙云台，坠下悬崖。

    好在并无阴差看守，他们可以大胆的混入鬼群中。

    莲尧道：“掉下去后，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闭眼，否者，便是真的投胎转世了。”

    芊芊点头，她肉身已是太清境大圆满，转世重来，可不划算。

    忽然，冥河岸边传来摇橹的水声，芊芊立时装作发空目光，装作迷失的模样。

    引渡使将船靠岸，放下橹上岸，引导着船上之鬼登上仙云台。

    过了片刻，又是一道摇橹的水声，那引渡使已摇橹远去。

    芊芊低着头，把脸稍稍一侧，偷瞄着方才上岸的两人，这一看便吃了一惊。

    可惜他们两眼茫然，又在寻寻觅觅着什么，好似失去记忆，又好像在找回什么。

    总之，奇怪的很。

    她收回目光，耳边便传来他们悄声交谈。

    “孤这个法子没错吧，只要这脚不全踩上船，就不会失忆。”

    海天秋呆愣愣的没有搭话，他脑中昏昏沉沉，好似没忘记什么，又好像把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老头也不管，雄心勃勃道：“待孤转世，定要重建帝业。”

    前面的莲尧听见这老头的念叨，回过头看向他，见他满身煞气，剑眉不由轻皱，此鬼此时转世，便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祸国殃民。

    片刻，引渡使的船顺水而来。

    他把袖一挥，将这老头挥向渡船上。

    老头是屁股着地，双脚双手尽数跌在船上。

    引渡使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抬头看向仙云台。

    莲尧立时转过身，拽起芊芊的手，冲开鬼魂，跳下仙云台。

    怕她忘记自己的嘱咐，莲尧不免再次叮嘱：“不要闭眼！”

    芊芊把眼睛睁得溜圆，瞪了他一眼，道：“放——心——”吃亏的事她才不会做。

    话音很快被风声吞没，莲尧极不放心，将她扯到身边，把双手捂住她的头两侧，把手掌往上一蹭，芊芊的头皮便不由跟着往上一抬，眼睛想闭也闭不了。

    被迫睁眼的芊芊：“……”

    仙云台上的鬼魂被这一变动冲散，海天秋被身后鬼魂推搡着，不受控制的掉下悬崖，下意识的闭上眼，耳边便传来莲尧的声音，又急急把眼睁开，却未料一个猛子扎进冰凉的海水中，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