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热闹的酒馆此刻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一众客官瞠视着大堂中那堆积成山的空碗, 全都惊掉了下巴。

    来回忙碌的伙计擦擦鬓间汗水，将木桌地下空了的灵米桶换下去。

    将将新换的灵米不到半刻，便又空了。

    青年见这不点狼吞虎咽的架势, 终于忍不住出声：“等等。”

    霓红染停住筷子, 从碗上方看向他，模样怯生生的。

    青年欲言又止, 肉痛了下自己的钱包, 灌了自己一口酒, 摆摆手, 示意她继续。

    霓红染想客气一些，吃少一点，可是她好饿好饿, 饿的只想吃饭。

    半响, 木桌旁又多了一叠与房梁齐高的大碗。

    伙计提上店中最后一桶灵米饭，无可奈何道：“客官，这已经是最后一桶了。”

    青年左手扶额，无奈地点了点头。

    片刻, 霓红染便干掉了最后一桶灵米饭。

    青年摩挲着自己的眉头, 抬抬头，看着她：“可吃饱了？”

    霓红染摇摇头, “刚刚尝到味。”

    “……”

    青年哭笑不得，招呼柜台后已经惊呆的掌门过来, 将装有三千块下品灵石的储物袋递过去, 让他赶紧去收购别家的灵米。

    丫的, 三千块下品灵石买的灵米可以堆成一座市集这么大的山了。

    霓红染极不好意思, 道：“等我师父回来, 我会把灵石加倍还给你。”

    青年扯扯唇角, “将你师父百年前便死了”的话咽下去，道：“一点灵石，几颗妖兽内丹便能挣回来，不碍事。”

    闻言，霓红染感动地点点头，鼻头忽然一酸，闷声闷气道：“我师父很快就会回来，一定会加倍还给你的。”

    她突然地哭了起来，青年有些手足无措，手尴尬的举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不必不必，你别哭了。”

    话一出口，霓红染哭得更大声了，最后仰着脸嚎啕大哭，仿佛要把百年的委屈尽数哭出来。

    往来行人头一次听见这么大的哭声，不由驻足观看。

    青年尴尬的别过脸去，如坐针毡。

    等了良久，哭声渐，他才回过头，瞧见姑娘哭得眼肿鼻子红，满脸涕泪，好心的变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霓红染抽泣的接过，带着哭腔问道：“你是什么门派的，叫什么名字啊？”

    青年搔搔鬓间刘海，信口胡诌：“我是天星门弟子。”

    他可不想被她找上。

    霓红染擦干净脸上的鼻涕眼泪，道：“那叫什么名字呢？”

    青年想到自己的真实姓名，他的名字颇带些忌讳，特别是在乾云仙门，应是大不敬。

    他沉吟一会，瞟见伙计重新提上来的灵米饭，道：“我叫林……林秋。”

    这是个极为普通的名字，与青年潇洒英俊的模样截然相反。

    霓红染放下手帕，端起碗，边盛饭边道：“我叫红染，你叫我红染吧，不要不点不点的叫，我师妹才叫不点。”

    青年见她盛半天也没盛上饭，颇为无奈：“我来我来。”

    霓红染哭得浑身乏力，松开饭勺，捧着碗等饭。

    青年一壁盛饭一壁问道：“你可会御剑？——你们仙门在云间，有防御阵守护，旁人进不去。”

    霓红染被关太久，都已经忘记如何御剑，朝他摇了摇头。

    乾云仙门如今现状堪忧，灵山之人对乾云恨之入骨，更何况还有御兽宗这么一个大宗门时不时去骚扰乾云，想进还进不去。

    霓红染不知道师父回来没有，她和师姑走散了，门派也被坏人着，她肯定一去又会被抓。

    “我可以去天星门吗？”

    天星门的玉琅道君以前经常送吃的给他们，她可以去天星门呆着，等师父回来。

    青年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可不是什么天星门弟子，他就是个散修，靠偷窃各个门派的秘籍修炼。

    况且他此行目的是偷御兽环，有了御兽环，便可驾驭百兽，在坤山来去自如，去各个秘境也极为方便。

    送她回去，岂不耽误时间。

    他开口正要拒绝，但见她泪濛濛的瞅着自己，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我现在还不会回门派，你要是愿意，就先跟着我吧。”

    霓红染咽下口中的饭，用力的点点头。

    她总算遇见一个好人了。

    灵米饭接二连三送来，青年看她架势，一时半刻也吃不完，道：“你在这吃饭，我回御兽宗看看，一会就回来。”

    话音一落，霓红染忙不迭的放下碗，腾的站起来，擦着嘴巴：“我吃饱了！”

    青年看着她眼巴巴盯着自己，生怕被丢下一样，无可奈何招呼她坐下，“你吃吧，过几日我再去。”

    霓红染将信将疑，觑着他的脸色，不敢坐下。

    青年只得起身摁住她肩膀，将她摁着坐下，吩咐伙计再上三道下饭菜。

    霓红染这才安心的拿起筷子，目不转睛盯着青年，继续扒饭。

    *

    在山上找了半日，芊芊唯一的收获便是淳风道君的私库。

    传送阵百年累计下来的过路费可不少。

    她扬扬从淳风道君身上搜刮出来的储物戒指与储物袋，冷冷一笑：“一个历日长老可换不了你侵占传送阵，囚禁我弟子的债。”

    淳风道君被囚在法阵中，犹如砧板上的鱼肉，满眼惊恐：“叶芊芊，本座告诉你，御兽宗还有尊者在，你敢胡来？”

    芊芊双手一摆，耸了耸肩，道：“谁让你欠债，欠债还钱，你们御兽宗的尊者有异议吗？”

    她回头望了望那些时有时无的视线，回答她的只有清风与道旁绿茵茵的草圃。

    淳风道君绝望的大喊着，芊芊皱皱眉，抬剑挥去，绿草撒上一层灼眼的血色。

    一旁弟子看着掌门死状，心惊肉跳的低下头去，噤若寒蝉。

    芊芊将储物袋与储物戒指中属于自己那份灵石取走，顺手将储物袋与戒指丢在尸体旁，大摇大摆的走下山。

    行至无人处，莲尧从她识海中出来，与她并肩走着，道：“叶芊芊，你就不怕那些人出来杀你？”

    “怕呀，”芊芊清理干净剑上的血迹，朝他笑笑，“不是你在嘛，再者，这御兽宗掌门这么蠢，我才那些老头子早就想换了。”

    莲尧对人心险恶领悟的还不够透彻，不再多言。

    芊芊收起破妄剑，扬手托起一道阵印，寻着霓红染的气息。

    莲尧也感觉到她的气息，道：“她就在附近。”

    芊芊瞥他一眼：“知道，你那根红线找到她了？”

    莲尧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自己的姻缘绳，面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在：“那红线，本尊丢了。”

    芊芊不由轻哼，龙族之物，哪一件不是至宝，还能丢了？

    莲尧知道自己借口拙劣，根本骗不了她。

    但，他低头看向他们手腕之间若隐若现的红绳。

    “你知道，本尊一向不喜欢狡诈的人族。”

    “所以呢？”芊芊转头看着他，满眼疑惑，他不喜欢人族难道不是众所周知的事？

    “你除外。”

    “嗯？”

    顶着她惊讶又不解的目光，莲尧闹别扭似的哼一声，举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的姻缘线，用略带轻松的口吻解释道：“本尊是你的朋友，为了救你，本尊把它系在你手上了。”

    芊芊不解的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线，顺着红线一看，便瞧见那红线的另一端系在自己左手腕上。

    “！”

    “只有这个办法能找到你。”还掺杂了一些些私心。

    芊芊蹙着眉，把手去拽红绳，只见手直直穿了过去，犹如触碰灵体。

    她不信邪的凭空变出一把刀去割，同样的穿过红线。

    莲尧见她蹙着眉，不大喜欢的样子，昏沉的脑袋清醒几分，道：“它是灵物，一旦系上，便碰不到，摸不着，永远也不会断。”

    芊芊下意识看向他的手腕，莲尧立即将手背在身后：“这姻缘绳最大的用处，便是找人，不会影响你。”

    芊芊狐疑地量他，甩了甩手腕，随即收起长剑，纳闷地念叨：“好好的东西叫什么姻缘线……”

    莲尧擦了下鼻梁，目光微微闪动：“龙族传统，本尊也不知晓。”

    芊芊想起他曾为红染用过，想来也不什么专属之人才能用的东西。

    “罢了，还是赶紧去找红染。”那家伙被淳风那个老畜生囚在暗室，囚了百年，一定饿极了。

    海天秋猜测，百年前这不点被抓，一定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所以才寸步不离跟着自己。

    虽然只是个家伙，那也是女子，一间客房怎么睡？

    “我在榻上睡就好了，不占地方的。”霓红染乖巧的爬上榻，缩进角落，抱紧膝盖。

    可怜巴巴的，饶是海天秋想赶人，也不出口。

    海天秋转身走进内室，将床榻上的衾被与软枕抱出来，放在榻上：“我用不着，你盖着吧。”

    着，他端起放在竹榻中间的的方桌，放在地上。

    竹榻上没了方桌，宽敞许多，霓红染心翼翼地伸出脚，将枕头移至身后，拽着衾被盖在身上，看了青年一眼，默默拿出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海天秋神识敏锐，自然看见了她的动作，暗想道，这不点戒备心挺强的。

    他笑笑，顺势拿着木凳坐下，给自己斟上一盏茶，举在手中，看着她入睡。

    一百年来，霓红染头一次睡得这么安稳，眼一闭，便沉沉睡去。

    海天秋见她睡着了，将茶一饮而尽，起身过去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眉心，渡进去一道温和的灵力，让她睡的更加香甜些。他还有事要做。

    霓红染轻轻侧了侧身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恬适。

    海天秋无声一笑，瞥见她手中的匕首，眉头一拢，心地取出她手中的匕首仔细量。

    “不点，这匕首我收下了，就当是我的报酬。”

    霓红染浑然不知，屋门轻开暗合，悄静无声。

    路过柜台时，海天秋拿出一袋灵石，吩咐掌柜若是楼上那姑娘醒了叫饿，便送饭菜过去，要一屋子，要丰盛。

    他们吃尽酒馆米饭的事，掌柜略有耳闻，急忙点了点头。

    沉声嘱托后，海天秋便持剑踏出客栈，往御兽宗走去。

    恰巧碰上几个从御兽宗跑出来的弟子，那弟子看见他穿着御兽宗弟子服，以为他是外出历练的御兽宗弟子，焦急地拉扯住他，道：“这位同门，大变天了，大变天了。”

    海天秋看着他们一副狼犺模样，道：“御兽宗发生了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乾云仙门的叶道君找上门，削了两座山头不，连我们掌门都被杀死了。所幸我们没惹她，否则哪有命在。”

    海天秋惊愣了一瞬：“叶道君？叶芊芊！——她不是死了吗？”

    “哪里死了！”弟子拍拍手，随后捂捂嘴，双眼左右一转，压低声音继续道，“她活着，是我们掌门被她杀死了，反正你能不回去就别回去，现在山门正乱着呢。”

    海天秋点点头，瞥见他们脸上一点悲伤之色都没有，心中称奇，追问道：“叶芊芊，不，叶道君现在何处？”

    弟子回想了想，道：“叶道君已经下山了，应该就在前面。”

    他把肩膀撞撞海天秋手臂，好心提醒：“你也别去惹叶道君，心她一剑砍了你。”

    海天秋看他一眼，明明是叶芊芊杀了他们掌门，他们却全无记恨的样子，口吻还很轻松。

    “你们不去找叶芊芊为掌门复仇么？”

    那弟子尴尬一笑，“叶道君挺讲理的。”

    “……”海天秋怀疑自己听岔了，他对叶芊芊略有耳闻，她行事毫无章法，喜怒无常，有人还给她封为“榔头仙子”，据她一榔头就能砸碎他们的脑袋，甚是凶悍。

    就这还讲理？

    见他们一个个神色轻松，他忽然想起此行目的，将其余的心思抛掷脑后。

    这些都不管他的事，御兽宗现在定混乱不堪，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海天秋拍拍眼前弟子的肩膀，便往山上去。

    弟子在后面喊都喊不住，正收声，又见他突然转回来，越过自己，急忙往街上去。

    海天秋思来想去，决定尽快去告诉不点，她心心念念的师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