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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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浩瀚长空,月明千里,倏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两朵乌云,遮住冷月清辉。

    侍候虞思归的侍女拎着刚烧好的热水,踏进芙蓉居,抬眸赫然发现虞思归躺在地上,连忙丢下木桶,扶她起身。

    虞思归的身体已经僵硬,婢女白着脸去探她的鼻息,下一秒跌坐在地上,张皇失措地喊道:“来人呐,夫人她、她没气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虞思归病故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祝长生的上,祝长生惊得一个趔趄,扶住桌角,跌坐在椅子上。

    窗外月痕淡淡,一树海棠开得正好。祝长生闭上双目,当初那个泼辣的姑娘,又似挥舞着鞭子,站在海棠树下,将他抽倒在地,脚踩着他的腿,一脸张扬明媚的笑容:“你生得好看,就是武功差了些,这样吧,你给我做郎君,我罩着你。”

    而后来,洞房花烛夜,他对她:“你名思归,真做了我祝长生的娘子,以后,可不许思归。”

    祝长生长长叹息一声,良久,疲惫地:“我知道了。”

    祝长生与虞思归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年少时的话语,虽是一时冲动,未必就没有动过真心。遗憾的是,虞思归临走前,他已许久未踏足过芙蓉居,她对他只也剩下了满腔的恨意,再无期待。

    祝长生照着丧葬的礼仪,给虞思归操办了丧礼,风风光光,抬进早已为二人准备好的夫妻陵寝。

    虞思归是病故,在虞思归的葬礼上,却传出了些风言风语。虞思归病重期间,是医仙阮星恬为她诊治,虞思归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阮星恬。虞思归缠绵病榻已久,这么久都没出事,为何偏偏阮星恬诊治就出事了。

    虞思归与祝长生夫妻离心,祝长生谋害发妻一事,早已人尽皆知,臭名远扬,因此流言猜测是祝长生授意阮星恬,害死了虞思归,否则以阮星恬的段,不可能医死虞思归。

    这些流言对阮星恬的名声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好在阮星恬大受打击,许多日子没有出门,加上祝文暄的刻意维护,这些话没有传到她的耳中。

    江湖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新鲜事,虞思归之死,没过多久就成了一桩旧闻,被人遗忘在脑后。

    楼厌对虞思归去世一事,反应淡淡,自始至终,都是照着弟子该尽的礼仪,配合着这场丧事的进行,反而是沉睡已久的穆千玄初初醒来,惊闻虞思归去世的噩耗,伤心得两日没有吃饭。

    他前后判若两人的反应,落在外人的眼底,算不得异常。人有多样,多的是葬礼上有条不紊,私底下悲恸大哭的,更何况公子本身就是个怪胎。

    因穆千玄那种怪病初夏是知道内情的,穆千玄的暗黑人格对虞思归的不闻不问,初夏归结于他的暗黑人格是在虞思归夫妇十八年的囚禁下衍生出来的,他仇视虞思归,情有可原。

    竹林幽会那晚过后,初夏有意躲着穆千玄,听他不吃饭,登时再顾不得那么多,去厨房拿了些吃食。穆千玄为人古怪,要这世上能哄他吃饭的,只有初夏了。

    笃笃笃——

    敲门声没有得到穆千玄的回应。

    初夏只好:“师父,是我,夏夏。”

    嘎吱一声,屋门被人从里边打开,穆千玄素衣披身,墨发未束,眼尾泛着猩红,与平日里的风度翩翩大相径庭,叫初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原来美人连伤心的时候都是赏心悦目的。

    穆千玄性格内敛,深不可测,一生放在心上的人单都能数得过来,万般情绪都敛藏在这副姣好的皮囊下,鲜少露出脆弱的情态。虞思归抚养他这么多年,对他虽严苛,到底是与众不同的。

    初夏口中打转的那句老套敷衍的“人死不能复生,节哀”还是被咽了回去,打开食盒:“我给你捏了饭团。”

    那饭团被她捏得灵巧,还精心地点缀出笑脸的表情。

    穆千玄愣了下。

    初夏拿起饭团,抵到他唇边:“你尝尝,哪里做的不好,我回去改进一下。”

    穆千玄张口。

    “好不好吃?”

    穆千玄点头。初夏做的,就算是猪食,他都觉得好吃,因那是初夏做的,世上独一无二的。

    初夏与他闲聊,转移他的注意力,大到时政风云、邦国外交,到厨娘家的母鸡下蛋,隔壁镇的猪肉涨价,她捧着双颊,喋喋不休,神采飞扬的表情,配合着抑扬顿挫的语气,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在她的口中变得**迭起、精彩纷呈。

    穆千玄不知不觉把她带来的几个饭团都吃下了肚。

    初夏倒了两杯茶,一杯给他,一杯自己喝。了这么久,嗓子都干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提虞思归,虞思归对穆千玄的做法,她并不认同,假若祝长生和虞思归真的惜才,想让穆千玄潜心修剑,完全可以寻一处清净的院落,没必要把人关在阴暗的地底十几年,不许见外人。可他们如此做的动,初夏又不出个所以然。

    穆千玄长发披散,海藻似的披垂在肩侧。

    初夏心血来潮,拿起梳子,绕到穆千玄身后,为他束发。她没有帮人束过发,动作生疏,拽得穆千玄有些疼。

    穆千玄知道初夏喜欢自己的皮囊,不想被她拽成个秃子,从她里取过梳子,自己束发。

    初夏赖着不走,双臂环着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头,望着镜子里的他。颓丧的美人别有一番风情,就像是雨后的牡丹,裹着清露,盛开到了极致。

    初夏本忌讳着穆千玄隐藏的偏执性格,这会儿抱着他,只觉他天上地下寻不到的好看,又不想撒了。

    记吃不记打。初夏默默腹诽自己。

    穆千玄:“我们下山。”

    “下山做什么?”

    “取剑。”

    “什么剑?”

    “我让人给你铸的。”

    初夏听有自己的剑了,欢欣雀跃。

    穆千玄看着她的笑容,也扫去浑身的落寞,高兴起来。

    他本就是薄情寡性的性子,是初夏给他带来喜怒哀乐,识得人间七情六欲。会对虞思归的离去伤心,是因他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开始祈求很多常人拥有的东西,比如母爱。在某种程度上,虞思归填补了他没有母亲的空白。

    事实上,虞思归并非他的母亲,她连好脸色都吝于给他。

    两人一起下山去取剑。

    穆千玄的那块玄铁,没有几个打铁铺子敢接,穆千玄后来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名合适的铸剑师。

    学剑之人都爱剑,许多人穷其一生,都未寻到适合自己的剑。穆千玄打造的这把剑是根据初夏量身定制的,考虑到了她腕部的力量,以及外观上的审美,可谓是面面俱到,十分契合初夏的喜好。拿到薄剑的瞬间,初夏兴奋得脸颊透出淡淡的粉,好似傍晚落日染红的云霞。

    二人没有直接回山庄,就着这次下山的会,顺便为竹苑采买些必要的物品。

    暮春的暖风里夹杂着浓郁的花香,熏得行人欲醉,落日熔金,映着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买回来的大包包,都是穆千玄一人拎着。

    初夏与穆千玄并肩走在落日下,一路上山花欲燃,她边走边摘,捧了满怀。

    初夏左抱花,右拎剑,倒退着走在穆千玄的身前,黑亮的双眸熠熠生辉:“师父,我这剑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穆千玄帮她看着脚下的路,生怕她如此顽皮,一跟头栽出去。

    “师父剑名斩春,斩尽春色,那我的剑便叫留芳,留住芳意。”初夏把里的花递到穆千玄的鼻端,“如何?”

    “你喜欢就好。”

    初夏却叹了口气。

    “为何叹息?”

    “师父什么事都让着我,将来我们在一起,大概是不会床头吵架了,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歪理。”

    山路无人,两人能在一起腻腻歪歪,将近山庄时,初夏不敢再放肆,规规矩矩走在穆千玄身后,帮他提着包裹,是个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乖徒弟。

    经过栀子花丛,晚风送来一股酒气。这个时节栀子花开得轰轰烈烈,香气馥郁,能盖住栀子花香的酒,怕是百里挑一的好酒。

    初夏吸着鼻子,寻找酒香的来源。一道窈窕的身影从花丛里站起,不知她在花下睡了多久,衣袂染了香气,一动便有花瓣簌簌落下。

    “阮姑娘。”初夏愕然,“怎么是你?”

    没听过阮星恬有酗酒的习惯。

    眼前的女子一袭藕荷色的裙衫,发髻挽得松松垮垮,左拎着一壶酒,右扶着脑袋,跌跌撞撞向他们走来。

    她的面颊飞上两朵红晕,总是略嫌冷淡的眸眼,此刻却蒙着朦胧的水汽,走路的姿势东倒西歪的,因体态婀娜,竟也摇曳生姿、赏心悦目。

    她走到穆千玄的身前,半掩着唇,浅浅打了个嗝,又怔怔盯了他半晌,两颊攒出梨涡,羞涩地唤了句“林大哥”。

    笑容扬起一半,往穆千玄的怀里栽去。

    换作别的男子,美人娇怜,必是不忍置之不理,穆千玄却身形一晃,闪到旁边,生怕她摸到自己的衣角。

    初夏站得远,里还抱着花拿着剑,想上前扶一把,奈何落后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星恬轰然倒地,摔了个狗啃泥。

    初夏不忍直视地拿花遮住自己的双眼。

    阮星恬烂醉如泥,已没了知觉,摔得也不疼,就这么趴在地上睡着了。

    初夏谴责:“师父,你怎么躲开了?阮姑娘要是摔出个好歹,别人会觉得我们心眼的。”

    穆千玄面无表情:“她不会摔出个好歹。”

    阮星恬多少有点功夫傍身,虽然他一根指头就能碾死她,但不至于摔一跤,就把人给摔残废了。

    穆千玄表情不露端倪,故作严肃,实际是在掩藏真正的心思,以初夏对穆千玄的了解,他躲开的那瞬间,脑子里想的肯定是别讹我。

    初夏叹息:“当大夫的,头不缺钱,她不会讹你的。”

    “我抱住了她,难保她不会要以身相许。”穆千玄极为谨慎,始终与阮星恬保持着安全距离。世人艳羡的桃花运,对他来,是比狗皮膏药还讨厌的麻烦。

    初夏:“”

    有道理。

    初夏蹲在阮星恬身边,检查她有没有摔伤:“阮姑娘怎么把自己喝得烂醉?她一个姑娘家,倒在这里被人占了便宜怎么办?”

    “不知。”

    “她刚才唤你什么?”

    “没听清。”就是听清了,也不想告诉初夏。穆千玄烦死林愿他们个了,恨不得眼不见为净,压根不想提他的名字。

    “睡在这里不是个办法,我们扶她回去吧。”

    “我去喊祝文暄。”穆千玄转身就走,私下里连二师兄都不喊了。

    虞思归去世后,阮星恬没有理由再留在奉剑山庄,是祝文暄非要留住这个麻烦,穆千玄连带着祝文暄都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