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梦想的起源。
晏菀青做了个久违的梦。
整个梦境甜蜜又充满了令人怀念的气息, 却并不美好。
实际上,在她被实验搞坏了脑子以后,就很难去定义和理解自己支离破碎的过往了, 如果原本的她被从接受的条条框框给牢牢地禁锢在坚硬的铁牢里, 现在的她就已经砸碎了所有框架,绷断了所有束缚,以至于再回头看的时候,只会觉得曾经的自己愚蠢又荒谬。
晏菀青不知道这是不是解放和进步, 但她起码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哪怕眼睁睁看着脚下的道路正在偏离正轨。
不过话又回来了, 正轨这种东西又是谁规定的呢?总不能是几个国家凑在一起商讨了一个文件再下发吧?既然“正轨”从来没有明确的标准, 那么只要自己认定, 就算是走在正轨上吧?
这当然是强词夺理的歪论, 但已经深深扎根在她心底, 归根结底, 其实可以把这口黑锅扣到她那对早死鬼父母的头上。
“啦啦, 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
欢快的乐曲从四面八方传来, 丑骑着独轮车围着人群转了一个又一个圈, 夸张的油彩妆容和鲜艳到刺目的着装对于成人固然显得滑稽,可到了孩子眼里就未免显得有些可怖了。
“青青, 怎么了?”
母亲及时察觉到了手心里的手向后瑟缩了一下,连忙弯腰关心刚到自己膝盖的女儿,后者正是最可爱的年纪,梳着两根羊角辫,穿着粉色的蓬蓬裙,肉乎乎的手指头一伸开就能看到关节处的凹陷, 软乎的像是稍微一用力就能碰碎。
女童没有回答母亲的疑问,她抿着嘴唇,眉头微皱,正是一个怯生生的表情。
身为向导的母亲察觉到了女儿身上逐渐漫开的紧张和恐惧,可成人的思维让她无法理解女儿恐怖的根源,于是,错误的认知让她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青青是不是很少来外面所以害怕啦?”她蹲下来,双手扶住女儿的肩膀,柔声哄着。
哨兵和向导常年驻扎在枪林弹雨的前线,他们的孩子也大多会在防空洞与安全室里度过童年,长期与社会脱节的结果就是这些孩子回到普通环境后往往会产生各类过激反应,具体就表现为对人群和热闹环境的惧怕。
青青摇了摇头,两根辫子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晃动,黑葡萄似的眼睛倒映出女子担忧的面容。
“不要紧哦,青青,”母亲轻声道,“大家对你都是很友善的,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
微微垂下头,女童依然沉默不语,她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子,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当孩子明显表现出对外界的抗拒时,不可以由着她们的性子来。”
接受新手父母相关课程时,培训老师严肃的脸浮现在了女子的脑海。
“父母要适当的鼓励他们去探索世界,要善于引导和安抚。”
有了老师的教导底,女子自觉可以做一次大胆的尝试,自己和丈夫常年在外,难免会忽视女儿的教育,若是孩子因此养成了内向胆的性格,将来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前线都会吃大亏。
况且,在引导和安抚这个方面,再也没有比向导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她将女儿抱了起来,穿过阻挡在前面的人群,带着她来到了正在表演的丑面前。
“青青你看,叔叔是不是很有趣?”她一只手抱住女儿,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叔叔红彤彤的鼻子是不是很有趣?”
近距离目睹丑脸上夸张的油彩勾勒的五官,女童的脸皱的更厉害了。
“不要怕,你是个乖孩子,”母亲哄道,右手带着女儿的手向前伸,“叔叔一点也不可怕,我们摸摸看好不好?”
骑在独轮车上的丑配合的弯下腰,将带着红球的鼻子递到了女童的手边。
女童的眼眶此刻已经泛红了。
“来,摸一摸,一点也不可怕,对不对?”
母亲带着孩子碰到了丑的红鼻子,她松了一口气,刚抬起头就看到了对面丑那张因惊恐而变形的的脸。
“嘭!”
维持着弯腰动作的丑一头栽到了地上,无形的声波扫荡着马戏团的驻地,无数的游客捂着头痛苦的蹲下,而灾难源头的女童则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在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内心积压的恐惧。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到女童抽噎着停下来,她们母女已经被持枪的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相当壮观的场景,夫人,”为首的军官对女人客客气气的道,“能在如此稚龄觉醒,您女儿将来一定不可限量。”
女童被声音惊醒,她跌跌撞撞的扑向母亲,想要得到一如往常的安慰,却发现母亲回搂自己的双臂僵硬又用力,勒的她背部生疼。
而在女儿看不到的地方,母亲面色煞白,她注视着四周哀叫的人群和严阵以待的军队,颤抖的嘴唇不出半个字。
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女儿无忧无虑的童年就结束了。
“在王国,哨兵、向导与普通民众的区分是从觉醒开始的。”
晏菀青拿着一根彩色棒棒糖站在模糊的背景人群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舔着,还不忘对着身旁的浣熊高谈阔论。
“一旦觉醒,就代表着你脱离了普通人的身份,变成了王国的走狗,要走上已经预设好的悲剧人生。”
把糖用嘴叼住,她一只手拎起了浣熊的后颈,从坐着的高台上跳了下来,然后把后者往包围的中心一扔,又把糖从嘴里摘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也预示着你之前的社会关系全部作废,孩子会被带离父母,夫妻会被迫分离,等到军部在你身上盖个戳,哇哦,你就要迎来崭新的人生。”
夸张的捂住心口,她蹦蹦跳跳的拨开人群进入了中央,而其他人则像是完全看不见还有这么一位不速之客,依然在自顾自上演着回忆里的情节。
女童被军人从母亲的怀里撕了出来,她哭的稀里哗啦,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母亲就不要自己了。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这件事蠢毙了,”晏菀青站到了默默流泪的女子身旁,歪头端详着她的脸庞,“你当时为我哭了吗?可惜我己经记不太清你长什么样了。”
被摔得东倒西歪的浣熊则快递爬上了女子的肩膀,隔空冲着主人呲牙咧嘴。
“别这个样子,搞得我负心薄幸似的,”女孩含着棒棒糖磨了磨牙,“反正无论我在这里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过去。”
是的,她改变不了过去。
但是她可以自我伤害。
“我很抱歉,NO.5642。”
将一单死亡通知书放到了正捧着饭碗的女童面前,晏菀青装模作样的用手帕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泪水。
“我们刚刚收到消息,你的父母在前线牺牲了。”
这是谎话,傻瓜。
她冷眼瞧着女童手里的碗筷与大地亲密接触,并在她拿起通知书时发出了一声嗤笑。
他们不是死在前线,而是死在了你的眼皮子底下,为了阻拦一号通缉犯的丈夫叛国。
然而她的心理活动并不会被旁人听见,此时的女童比之前看着长大了一些,只是依旧稚气未脱,她拿着那张单薄的纸,像是看懂了,又像是根本就没懂。
“你的父母为国捐躯,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晏菀青尽心尽力的扮演着记忆里的冷酷教官。
“王国不会忘记他们的牺牲,军部也不会停下对你的教育和抚养,你将在成年后继承父母的遗产,在那之前你要在福利院生活,直到你进入向导学院。”
女童猛的抬起头,她泪汪汪的眼睛让晏菀青产生了自己十恶不赦的错觉。
荒野女巫啊!我以前是这么纯真可爱的孩子吗?
她对着女童吹了一声口哨,获得了精神向导嫌弃的一瞥。
“真的,这种感觉可不太好,”她对着浣熊解释,“就像有人把你毁容前的照片糊了你一脸,还在唧唧歪歪的强调你以前是如何如何纯洁、如何如何美丽,而你呢,不仅不能给他一嘴巴,还要默默忍受这一切,因为他唧唧歪歪的地方是你的大脑!”
接下来的故事就老套无聊多了,无非就是被送进福利院的女童天赋异禀又勤奋努力,一路拼搏着进入了向导学院,将自己的编号从5开头换成了2开头,就在她快要把人生过成励志模板的时候,被一个西装革履的衣冠禽兽给毁了个一干二净。
“是的,大部分的哨兵和向导的死因都是‘前线阵亡’,不过‘阵亡’里也是掺合着水分的。”
明亮的教室里,陈洛拿着课本又起了题外话。
“权贵人家里不太光明的死法、军部秘密任务导致的死亡……等等,一些不方便明示的死因都会被简单粗暴的归进前线阵亡里,比如,我们都知道血色苍穹的首领是叛逃的向导,他叛逃的日子是5月23日,如果你们有心查验的话就会发现,当年的5月23日,阵亡人数高的吓人。”
身畔的同学大都昏昏欲睡,就连劲爆的八卦也不能让他们多清醒几分钟,晏菀青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用力大的像是要把笔头崩断。
他是在给我听的。
她对此心知肚明。
当年的她在听完课以后心神不宁,以至于最后被陈洛抓住空子哄进了暗无天日的实验室,要是换了现在的她,早在他在课堂上装神弄鬼的时候就会冲上去直接将这个假正经揍个半死,拿把裁纸刀对着他喉咙逼供。
然而设想就是设想,现实是哪怕从旁观者变成了参与者,她还是要老老实实的按照曾经的选择走下去。
人是无法改变过去的。
“今天的药会很疼,如果扛过去的话,咱们就算大获成功。”
穿着白色外褂的陈洛手持托盘走到了被牢牢捆在铁椅上的女孩面前,对着她炫耀似的摇了摇药瓶和针筒。
“为了帮你熬过去,我倒是有一个技巧,”他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人在绝境时总能依靠信念创造奇迹,信念嘛,大多都要积极向上一点。”
“这么吧,你觉得当上大总统和祈愿世界和平哪个更好点?”
“……当上大总统。”已经习惯了他的套路的晏菀青被迫选了一个不那么傻的选项。
“好!”
陈洛走过来把针头扎进了她的胳膊。
“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你要当上大总统,不定就没那么疼了。”
得了吧。
熟悉的疼痛在针头离体的瞬间就席卷了晏菀青的全身,精神图景被不断散又重组,每时每刻,她都挣扎在崩溃的边缘。
来也讽刺,陈洛的技巧还真的起了点作用,当她把所有念头都集中在“我要当上大总统”这个滑稽的玩笑上的时候,身体上的痛楚确实被忽略了不少。
于是她笑了起来,笑的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等到最痛点来临的时候,她已经连转动思绪的力气都没有了,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啊,我要当大总统。
“啊……”
晏菀青猛的睁开了眼睛,带着肮脏污垢的天花板就映入了眼帘,她喘/息了片刻才爬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房其琛则站在不远处的窗口,神色晦暗的望着自己。
晃了晃脑袋,或许是动作的幅度太大,晏菀青觉得胸口被扯的一阵一阵的发疼,她的目光透过青年,落到了他身后的窗台上。
我要干什么来着?
“对,”轻而易举的,她给出了答案,“我要当大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