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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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人生是一道暗藏玄机的选择题, 那么晏菀青在主动向卡特罗询问时,就走到了无法逆转的道路之上。

    就算军衔低下、经验浅薄,可在开口话之前, 作为洋房里如今唯一一个能行动自如的人, 她实实在在的拥有着对后续事态的控制权。

    她可以选择去通知帝都守备军,然后顺理成章的甩掉手上这颗烫手山芋,也可以联系行动组的其他人,让他们去拿主意, 亦或是做得极端一点,她大可以趁机杀掉手无寸铁的大总统再逃之夭夭, 毕竟后者在颁布那些限制向导和哨兵的法令时也没有考虑过他们的生死, 不是吗?

    这也是卡特罗一反常态向她这样一名护卫解释了一大堆来龙去脉的缘由, 他要向她展示自己作为政客的老辣和身为年长者的老道, 甚至主动暴露贴身武器, 以期能用开诚布公的态度来博得她的信任。

    晏菀青未尝看不透这招漂亮的以进为退, 可她还是选择将主动权拱手相让——比起由她这个愣头青闭眼胡来, 信赖经验丰富的长者看上去才是梗明智的选择, 况且, 接受现任大总统言传身教的机会就像从傍晚菜市里甩卖的烂叶子翻出一颗水灵灵的白萝卜, 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富贵向来都要险中求。

    话虽如此,她也不算让卡特罗太过轻易的达到目的, 这家伙是一头不怀好意的雄狮,哪怕年老体衰,也足够震慑整片危机四伏的草原,若想要避免成为他口中的血食,就必须要抬高身价,换言之, 展现自己不能被随意舍弃的价值。

    在这种时候,学生时代取得的成绩和赞誉都变成了一张废纸,晏菀青明白,她手中可以放上天平的砝码太少,因此接下来的每一张牌,都容不得半点失误,否则她就会沦为卡特罗血腥政治生涯中一块不起眼的垫脚石。

    “我要你带我去剪彩仪式,”大总统给出了他的回答,“无论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家伙是谁,他们显然都不算暴露自己,那么比起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公众面前才更加安全。”

    从他们藏身的花园洋房到剪彩仪式所在的帝都国史馆要途径王国大道、街心花园和中心街,这是原本计划好的路线,考虑到如今王国大道肯定会被护卫队掘地三尺,那么路径当然就要随之改变了。

    晏菀青从洋房主人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张详尽的帝都地图——贵族男士们似乎总喜欢放一些根本不会去翻阅的摆设来装点自己的书房,那些装满柜子的书籍是这样,挂在墙壁上的地图也是这样。

    “从洋房后门可以拐到道上,”她指着地图上曲里拐弯的街巷道,“顺着一路走的话,可以避开王国大道上的护卫队,到达街心花园,再经过中心街去往国史馆。”

    “街心公园?”卡特罗声调微扬。

    “我的搭档正潜伏在那里,”晏菀青将第一枚筹码放到了天平里,“他是一名机械大师,与他汇合的话,我们将得到一支足以充当斥候的机械队。”

    卡特罗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中心街?”

    “那里有我们唯一可以争取的哨兵,”晏菀青拿出了第二枚砝码,“这么长的一段路,想要在护卫队眼皮底下瞒天过海,仅凭普通人和向导是做不到的。”

    “哨兵啊……”男人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

    “是的,哨兵,”她微微一笑,“正是您最为忌惮,而又恨您入骨的哨兵。”

    “恨之入骨啊又如何?”卡特罗不以为意的道,“主要是命令,他们还是会继续执行的。”

    这、是、真、的。

    晏菀青毫不怀疑身为理智派的莉安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大总统的人身安全,可她会不会怀疑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能不能让卡特罗产生怀疑。

    这不会很难,她如此告诉自己。

    首先,卡特罗本身并没有与莉安有过长时间接触,其次,现在正是哨兵向导仇视前者的最高峰。

    “可现在情况已经变了,阁下。”好腹稿以后,她发挥出了一段迄今为止最为精彩的谎言,“我们接到的任务是配合护卫队的保卫工作,可既然护卫队本身就是袭击的策划者,那么这个任务早就已经作废了。”

    像是怕对方理解不了,她再次强调,“也就是,是否要护送您前往国史馆,从现在开始,就全看我们的个人意志了。”

    卡特罗眯起了眼睛。

    “您想必也知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数个保护组拒绝承担您的护卫工作,”晏菀青冷静的道,“老实,在失去了军部强制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是否还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我实在是不敢包票。”

    “难道你就能服他们继续卖命?”

    “我起码可以保住阁下的命。”

    卡特罗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从签署政令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将来会面对怎样的困境,无数人会杀我而后快,可若是惧怕虚无缥缈的仇恨而退缩,就只是个无能的胆鬼而已。”

    “也就是——”晏菀青拉高了音调,“把一个无辜的群体无情地压入深渊……作为王国的领路人,您认为这是正确的举措?”

    “何为正确?又何为错误?”卡特罗反问道,“对一部分人来的正确,对另一部分的人来讲就是错误,我们永远都无法让每个人都满意。”

    “可您不觉得这样不……”

    “不公平?”帮她完了未尽之意,大总统突然笑了,“让我告诉你吧,丫头,所谓的‘让每个人都幸福快乐’不过是编织出来的谎言,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想想看吧,如果哨兵向导与普通人被一视同仁会发生什么。”他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出了一颗苹果,又挑出了最的橘子,然后将它们摆在了一起。

    “一方是在普通不过的人类,”他指着皱皱巴巴的橘子道,然后有点了点苹果,“另一方是全面强化的人类。”

    “……优者会统治劣者。”

    “是啊,只要是人就有野心和欲望,身体上的强化带不来心灵上的圣人,贵族会统治平民,强者会统治弱者,”卡特罗道,“想要避免沦为家畜的未来,就只能在一开始就将威胁入尘埃……我身为王国的大总统,选择的是大部分民众的利益。”

    到这里,他转过头,目光灼灼,“我们是没法拯救所有人的,在这个位置上所能做的,只有选一边去站而已。”

    晏菀青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么如果我身处于您的位置,掀起对平民的大肆报复,这也是正确的吗?”

    没有嘲笑女子的异想天开,卡特罗思考了一下,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假如你真的能坐到这个位置上,那么就算你就想放下过往的仇恨,也是做不到的。”

    “你身边的所有人,爱人、挚友、幕僚和千千万万个曾与你并肩作战的战友,他们都不会允许你去放下,仇恨的宣泄是不可避免的一步,所谓的缓和和恩赦都是杀戮之后的扫尾。”

    “这是无可避免的洪流,若是你想要以一己之力去阻挡,那么只会被冲的粉身碎骨。”大总统的声音顿了顿,“……就像我一样。”

    卡特罗拒绝了贵族们提出的开战建议,结果就是被最信赖的下属背叛,差点死在一场早有预谋的表演里。

    这世上大概会不再有如此生动的当堂事例了。

    晏菀青甚至有一种错觉,当眼前的男人彻底跳出了他原本的身份,脱去冷酷统治者的外衣,以旁观者的心态去评论自己的所作所为时,他或许是自己迄今为止遇到的老师中最特别却也最好的那一个。

    因为他能粉碎她的所有天真,再将所有的幻想挫骨扬灰。

    女孩摇了摇头,她咬着下唇,想要反驳却又不出来,眼睛的余光扫过手边的狮头手杖,充当眼睛的红宝石因主人常年的抚摸已经黯淡了不少,宛若凝固的血珠。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晏菀青猛然意识到,在三言两语之间,她不知不觉得再次落入了下风。

    冷汗从发间渗了出来,紧绷的神经已经到了隐隐作痛的地步,把视线从水果上移开,她一把按住了手杖,遮盖住了那双不详的眼睛。

    “汪!汪汪汪!”

    响亮的犬吠声破了二人之间粘稠的沉默,就像是有人从身后猛地推了一把,晏菀青一下子蹿到了窗边,靠在窗框一旁,伸出手心翼翼的将严实的窗帘拨开了一个缝隙。

    尽忠职守的猎犬此刻正与铁门外的护卫队对峙,她看到巴布斯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锁头,抬手对身后的下属了一个手势——那是“包围”的意思。

    护卫队固然不然随意闯入贵族的地盘,可他们也没算放她们出去。

    “看样子休息时间结束了,”重新回到紧张的战斗状态,晏菀青反而安定了下来,她拔出了拐杖中的刺剑,对卡特罗扬了扬下巴,“方才的理论非常精彩,希望您能靠它去服我过于固执的队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