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重临。
“好的多的人生?”
玩味的重复着母亲的话, 房其琛扭头看向了窗外,海面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风雨,猛烈的雨滴乒乒乓乓的敲击着窗户, 狂风穿过甲板吹散了船员的吆喝声, 带着整艘大船都跟着晃悠了起来。
“是啊,”一号哨兵端着红酒杯走向窗边,脚上的羊皮靴在地面上敲出了一连串的“哒哒”声,她同样望着模糊的雨幕, 发出了一声反问,“难道还有比暴风雨后的晴空更美的东西吗?”
房其琛没有答话, 到是他那只漂亮的布偶猫懒洋洋的发出了一声“喵”。
“哟, 琛琛, 差点忘了你了, 宝贝儿, ”听到这声甜美的猫叫, 一号哨兵惊喜的回过头, 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 将空酒杯放到了窗台上, 然后弯下腰对着布偶猫拍了拍手, “来,乖乖, 到妈咪这里来。”
这下子房其琛可没法保持沉默了,他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半羞半恼的冲着女人喊到:“老妈!”
“干什么呀?”房暄容眼皮子都没抬,“大儿子不理人,还不许我跟儿子亲热亲热?”
“那是我的精神向导!”青年不可置信的道,而更令他崩溃的是布偶猫一反不愿理人的常态, 还真的跳下了沙发扶手,优雅的迈着碎步,毫无矜持可言的扑进了女人的怀里。
“哎哟哟,宝贝儿。”一号哨兵抱着儿子的精神向导一个劲的呼噜毛,还不忘刺儿子几句,“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你要是能像它一样坦率,那该多好?”
羞耻。
真的是太羞耻了。
都精神向导的行为是哨兵内心的写照,然而他绝对不会承认那只被撸到咕噜叫的家伙代表着自己真实的想法,准确来,被自家猫咪卖掉老底的房其琛此刻恨不得把这只丢人现眼的叛徒直接夺过来再丢海里。
养它到底有何用!
好在,这令他窒息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一连串电波干扰带来的“滋滋”声响起,房间内悬挂的一扇漆黑屏幕突然里闪起了雪花,突如其来的噪音让敏感的布偶猫挣脱了一号哨兵的怀抱,转而跳上了主人的肩膀。
“……测试,测试,”带着电流声的男音从屏幕里传了出来,“一号大人,能听到吗?”
紧随着这句话,屏幕突然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就清晰的映出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男人,正是房暄容留在军部的亲信之一。
“大人、少校,”他冲着女人立正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又对着青年敬了一个,“以下是王国最高机密,将只播放两遍。”
然后,他毫无感情的念出了以下内容:
“唐*卡特罗于2月24日上午9时许,于王国大道受袭,护卫组成员卢克重伤,另一成员晏菀青与卡特罗一同失踪。”
“再重复一遍,唐*卡特罗于2月24日上午9时许,于王国大道受袭,护卫组成员卢克重伤,另一成员晏菀青与卡特罗一同失踪。”
两遍结束之后,就像宣告的那样,男人再度敬礼,只听“嘟”的一声,屏幕重归漆黑。
一时间谁都没有话,一号哨兵摸了摸下巴,走回原位坐下,才用似笑非笑的破了沉默,“那群臭虫果然按捺不住了,不过你那女朋友运气可真差,就凭她一个人,想在元老院的眼皮子低下保住那个老东西,估计得拼上一条命。”
“还有多久靠岸?”房其琛突然问道。
“我算把你放在前线附近的东部海港,”一号哨兵悠哉的道,“不过你要是中途下船的话,妈咪也可以借你一艘快艇,而从这里驶向距离帝都最近的港口只需要不到一个时。”
“你是故意的?”青年皱起了眉头。
一号哨兵对此的回答是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
知道从母亲这里得不到答案,房其琛干脆的推门走入瓢泼大雨之中,等在外面的独眼船长见到他,二话不就脱下了身上的武装带扔了过来,然后转身向着船员走去。
接过武装带在腰间系好,房其琛扫了一眼缩在角落里躲雨的棕发哨兵,道:“咱们走。”
“啊?”
被叫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掠过,定睛一看发现青年肩上那只漂亮的布偶猫嘴里正叼着一只圆滚滚的花栗鼠,而花栗鼠脸上的呆滞表情与他是如出一辙。
“吱吱!”棕发哨兵对着花栗鼠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呼唤,而落入猫口的精神向导则还是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也不是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
叼着花栗鼠的布偶猫抖抖尾巴,迈着优雅的步伐向着船侧走去,然后被扼住弱点的棕发哨兵也顾不上满甲板的雨水和泥泞,连滚带爬的跟着猫大佬的身影冲进了雨幕里,然后在甲板边上被看准时机的猫主人一脚踹出了船体,以脸着地的姿势落入了预备好的快艇上。
房其琛紧随其后,两个大男人下落的重量让船身摆动了好一阵才渐渐稳定,等到青年把启动钥匙挂上了快艇,布偶猫才姗姗来迟的跳到了艇顶,然后吐出了嘴里的花栗鼠。
“吱吱!”棕发哨兵抱着失而复得的精神向导喜极而泣。
房其琛注视着眼前这个会给自己的精神向导起名“吱吱”的二傻子,对于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深深地怀疑,然后随手启动了快艇。
“啊啊啊!”
刚开心了没一会儿就差点被甩出去的NO.379号哨兵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快艇的护栏,单手把傻呆呆的花栗鼠塞回衣兜,在狂风暴雨中对着开船的房其琛大吼:“刚出狱就无证开船,你这也太他妈刺激了吧!”
刺激,当然很刺激。
躲在巷的拐角里,晏菀青紧贴着冰冷的墙面,凸起的碎石子在衣服上留下了一个接一个的坑,她将手中的刺剑缓缓向前伸出,剑尖刚冒出藏身地就迎来了一次精准的射击,子弹擦着墙壁飞过,若不是顾忌着躲在她身后的大总统,恐怕它的落点就不是石子墙而是她的心窝了。
而在二人藏身点的不远处,充当着斥候的浣熊正俯趴在地,警惕的盯着下一个拐角处,以肉眼来看,那里空无一人,可偏偏,影子落在墙壁上却拉出了某种野兽的轮廓。
很显然,那是精神向导的投影。
一名哨兵,或者更糟。
晏菀青的手心里冒出了冷汗,若是敌方只有一人,她大可以像当初在星空海盐塔前那样把对方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就算那样的法也不过是杀敌一千再自损八百,可倒也能解除危机,然而现实永远没有那么甜蜜,她要面对的并不是某一个单独斗的哨兵,而是隐藏在其身后的一整支军队。
浣熊对着墙上的影子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声,面对它发出的挑衅,至今没有露面的敌方精神向导回了一声低沉的吼叫。
这是进攻的前兆了。
把冷汗全部抹到袖子上,晏菀青看了看身后的拖油瓶兼始作俑者,只觉得后槽牙都在隐隐发痛,而要深究他俩是怎么落到这个境地的,还要从他们离开花园洋房的时候起。
大概是涉及到总统的安危,护卫队不敢做的太过,二人离开花园洋房的行动比想象中要顺利很多。
彼时晏菀青手持刺剑走在前面,手杖的外壳交还给卡特罗以作支撑,而许久没有被放出精神世界的浣熊正趴在最前方东嗅西嗅,履行着探路的职责,三者互相配合,还真的赶在护卫队到达后门之前逃出了包围圈。
之后便是根据研究好的路线在街巷中穿行,洋房主人的鞋子对于女性来大了许多,晏菀青每走一步脚上的靴子就会晃荡一下,好在上等的皮料带来了柔软的触感,宽松的空间也能避免脚上的伤口受到摩擦,相比之下,那些不合脚带来的麻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没有鞋履危机的卡特罗其实才是拖慢行进速度的那个人,多年依赖拐杖的生活让他能够勉强跟上普通人的步速,可要是让一个腿脚有疾的老人家飞奔,那就太过强人所难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始终只能以卡特罗的步速在前进,也意味着,发现自己错失先机的护卫队有足够的时间去筹备挽救措施。
而他们的措施,来的比想象中更快。
事情就发生在距离街心公园还有两条街的巷道里,在扶着大总统越过挡路的花坛时,晏菀青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就像是在艳阳天里被兜头盖脸泼了一盆冰水,又像是在三更半夜里突然被推开一条缝的房门,没来由的恐惧降临了向导姐的精神世界,并在眨眼间将所有的理智蚕食殆尽。
毛骨悚然。
她在这一刻感觉毛骨悚然——那是被某种凶恶存在盯上后的本能反应。
哨兵!
晏菀青在摆脱恐惧后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她连推带攘的把卡特罗塞进了身旁的拐角,在身形完全被墙壁所遮挡的一霎那,缠绕在身上的阴冷感才渐渐退去。
这里是对方视线的死角!
内心稍感安定,晏菀青指挥着浑身长毛都蓬起来的浣熊心翼翼的搜索着四周的敌情,脑子开始飞速的运转起来。
首先,这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哨兵肯定并非隶属于全部由纯种人类组成的护卫队,其次,能被她所察觉,明他既非新手,也算不上经验丰富。
原因也很简单,新手只会手忙脚乱,顾不上发出能令她本能警报的杀气,而经验丰富的老手则根本不会给她察觉的机会,他们已经习惯了悄无声息的取人性命,猎物抵抗的越少,猎杀的效率就越高,什么品尝“敌人的恐惧和惊慌”,那是半吊子才有的闲情逸致。
如果以老练度为准绳,将帝都附近有可能存在哨兵的机构进行划分的话,哨兵学院就是菜鸟们的聚集地,军部则是猎杀者的乐园,而横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就只有帝都守备军了。
帝都守备军,顾名思义,就是负责守卫帝都的军队,放到其他国家,怎么都算是统治者的亲兵,只不过在哨兵和向导地位低下的王国,他们所处的地位就相当尴尬了。
按照向导学院老师的话,他们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
太强的话会遭到总统的猜忌,太弱的话又扛不起捍卫帝都的重任,亮相权衡的结果就只能是一个“中不溜”。
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在求学时遇到的同学里,毕业后平步青云的有时候并不是学习最好的那个,也不会是脑瓜最灵的那个,反而是那些不上不下、不高不矮,让你几乎记不住脸的普通同学个个都捧着铁饭碗,时不时还能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以上都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看,而放到哨兵、向导这个实力至上的族群里,这些运气爆棚的“中不溜”就是帝都守备军了。
成不了前线的精英,也变不了疯狂的叛军,得不到历任总统毫无保留的信任,也获不了民众的欢呼和拥戴,常年站在尴尬的中间地带,看着军部与总统府拉锯战,而最终的结果,就是整个军队都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变成一颗毫无棱角的鹅卵石。
他们一面听从军部的调遣,一面又和总统府关系友善,若能让护卫队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在没有惊动军部的情况下调来追击他们的哨兵的地方,除了帝都守备军外不作他想。
“砰!”
子弹擦过脸颊带来的热流刺破了皮肤,在女子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鲜血从伤口中渗出,顺着脸部的弧度向下流。
紧随子弹之后就是一声低沉的咆哮,埋伏的哨兵在发出警告之后,终于厌倦了无止境的对峙,精神向导慢慢走出藏身的巷子,出现在了浣熊的面前。
不是预想中大型肉食动物,也不是外形怪异的毒性昆虫,那是一只通体姜黄色,却在面部和腹部有着x白毛的中型犬,耳朵竖着,顶着一张就差贴着“减肥失败”四个字的大脸,明明应该憨态可掬的长相却因为天生的嘴巴弧度,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对你发出无声的车嘲讽。
柴犬,还是一只比浣熊也大不了多少的柴犬。
把自己隐藏在可爱外表下的浣熊紧紧盯着它面前这一个好像走错了片场的家伙,试探着向前爬几步以后,发现对方没有太大反应之后,以迅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用毛茸茸的爪子一下子就把眼前的傻狗给抽了出去!
呵,敢嘲笑你科迪亚克岛棕熊爸爸的狗还没出生呢。
在角落里目睹了全过程的晏菀青心情很复杂,她此刻特别庆幸普通人看不到精神向导,不然她要怎么向大总统解释自家看上去“乖巧、可爱”的浣熊能单手抽飞一只体积是它三倍大的柴犬?
不好意思,我家的浣熊今早刚吃了装在罐头里的菠菜?拜托,现在孩子都不这么骗人了。
然而如此暴躁的行事作风带来的后果也是可以遇见的,因此当彻底被激怒的柴犬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并发出愤怒的吠啼时,她的心里就只剩下“果然如此”之流的麻木了 。
可惜,被天生一张嘲讽笑脸所连累的柴犬和柴犬主人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又一枚子弹带着热流擦过,在女孩的外套上留下了新的焦痕,最终嵌进了快要变成筛子的矮墙里。
没有穿墙!
晏菀青准确的抓住了这个细节,进而眼睛一亮。
狙击子弹一向是精贵的军用物品,就算是富如帝都守备军,也做不到让狙击手像突击手那样把子弹缠在身上好几圈。
四匣80发,这是前线狙击手的携带标配,位于大后方的守备军只会少不会多,加上他们是被临时抽调,最多来得及带上一个备用弹匣,况且,谁会觉得搜索大总统会用到狙击枪呢?
为了将她们困在原地,这个隐藏在暗中的狙击手已经用掉了近半的子弹,证据就是为了保存实力,他已经开始用无法穿墙的普通子弹了。
这就是自身立场带来的束手束脚了。
在晏菀青看来,作为本身实力更占上风的哨兵,一开始就以绝对强势的攻势解决掉她这个唯一的障碍才是上策,这几乎是哨兵在与向导狭路相逢时的最佳选择,可惜,守备军中立的立场让他没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想要向元老院卖好,又不想得罪军部,如此两面讨好的想法落到实处就是他既不能现身上阵进行抓捕,又不能对她们视若无睹,只能通过放枪来进行干扰和示警,以期护卫队能及时赶到,然后顺理成章的功成身退。
没有露面就等于没有参与——守备军自欺欺人的像是一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
实际上,军部对他们的所为心知肚明,而元老院事后也未必会领情。
开玩笑,元老院名义上的老大正躲在她身后听枪响呢!
不过这些都是在浣熊一巴掌抽飞柴犬之前的事情了。
攻击精神向导等于在攻击本人,这已经是他们这群怪物中的共识了,面对晏菀青毫不留情的挑衅,就算再怎么与初衷违背,狙击枪背后的哨兵也会亲自站出来迎战——这是写在他们骨子里的骄傲。
柴犬的狂吠停了下来,它抖抖身上的毛发,眯着眼睛盯着耀武扬威的浣熊,奈何本身长相太过滑稽,精神抖擞起来也只能让人联想到“智障儿童欢乐多”。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好好一个哨兵要去当狙击手的原因——为了他的队友在激斗时不会因为笑场而丧命。
真的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实话,晏菀青觉得琛哥家那只漂亮过头的布偶猫都比这只柴犬强,起码人家还有盛世美颜可以吹上一吹。
“砰!”
随着迄今为止最响亮的枪响,一个黑影从巷子左侧的四层楼翻了出了来,身手矫健的一路跃到了地上。
那是一名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性哨兵,也是晏菀青见过最矮的哨兵,与记忆里一水人高马大的战斗机器们相比,若是不看那特意蓄满下巴的络腮胡,他看上去更像是某个发育不良的青少年——荒野女巫在上,他甚至没有她高!
在哨兵本身的身高缺陷的映衬下,他背上还冒着袅袅青烟的狙击枪更显高大,像型号过大的玩具般挂在他身上。
这样的一人一狗站在一起还一齐瞪着二人藏身的拐角,那气势汹汹的感觉让晏菀青忍不住转过头,用手遮住脸,偷偷发出了一声“噗嗤”。
平心而论,她的笑声并不大,奈何对于五感敏锐的哨兵来,这简直跟敲锣鼓没两样,这下好了,浓密的胡子都掩不住男人涨红的脸颊了——纯粹是气的。
笑归笑,惹怒一名哨兵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一个异变的阮钰铭都能追的她满地道乱跑,更别是训练有素的帝都守备军了。
向导擅长的是精神攻击,在短兵相接这方面,遇上哨兵总归是吃亏的。
没有多余的废话,矮个子哨兵把手放到嘴唇间了个响亮的呼哨,柴犬立马一跃上前,对着浣熊摆出了攻击的动作,而浣熊的回应则是一声越来越雄厚的低吼,连带着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一样。
战斗一触即发——如果没有一个穿着破旧夹克的邋遢中年人闯进来的话。
只见这名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跌跌撞撞的冲到了战场中央,晕晕乎乎的挨着个子哨兵,由于看不到精神向导,他还被地上的柴犬绊了个趔趄,然后嘴里叽里呱啦的冒出了一连串嘟囔,听音调像是王国北方的某种方言。
个子哨兵愣住了,晏菀青也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出现,只能直勾勾的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就见他在嘟囔了一阵后发现身边没人能听懂他的意思,就换成了通用语,然后在场三人就经受了一场精彩至极的脏话洗礼。
听着中年人一连串不重样的下流话,晏菀青是瞠目结舌,别是她,就连出身军队的大总统都有点受不住如此狂风暴雨的攻击,也就是矮个子哨兵还能依靠大胡子维持冷峻的姿态,可惜他脚下脸都快变形的柴犬暴露了这人内心远没有这么不动神色。
大概是骂的口干舌燥,邋遢中年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然后了个酒嗝,很显然,这是一个醉到连危险本能都迟钝的酒鬼,至于到底是宿醉未醒还是一大早就泡进了酒缸,那就是不解之谜了。
反正唯一有能力辨别的柴犬看上去离被熏晕就只有一步了。
见身旁的个子没有反应,讨了个没趣的中年人跺了跺脚,嘲地上吐了口痰,然后搂了搂身上的旧夹克,迈着一晃三摆的步子就向晏菀青和大总统藏身的拐角走了过来。
没有人敢动,把平民卷入战斗在王国是重罪,晏菀青紧张的把刺剑藏到了身后,和卡特罗一起贴着墙,遮掩着坑坑巴巴的弹孔。
然而,她不去惹麻烦,不代表麻烦不会来找他,从那一连串不重样的脏话就能充分体现出不好惹的中年男人走近后停了下来,他也留着络腮胡,头上的灰蓝色帽子和脏兮兮的暗红色围巾把脸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上下量着二人,然后用极具侮辱性的语气道:“哈,这么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能满足你?还是只要的钞票厚就足够了?”
显然对方把她和卡特罗的关系往最不堪的方向去误解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率先对这句话做出反应的并不是两位当事人,只听熟悉的枪声再起,只不过这一次的目标是中年人的脚边,矮个子哨兵握着不知何时掏出的手枪,用故意压低的沙哑声线警告道:“管好你的嘴,垃圾。”
邋遢男子被这一枪惊的浑身僵硬,他迷蒙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然后慢慢举起了双手,转身面对着面色不善的哨兵,开始向后倒退,结果没走几步,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就从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咕噜噜的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最终停在矮个子哨兵的脚下。
那是一个造型有点奇怪的圆球,上面印着一个姿势撩人的脱衣舞女郎。
“火机,火机……”
男子讪讪的解释道,柴犬好奇的凑过去嗅了嗅,还大着胆子用前腿扒拉了两下,也不知道按动了哪里,圆球状的火机突然开了一个口子,紧接着呛人白烟蜂拥而出!
“走!”
邋遢男子见状一拉围巾,对着身后的二人大吼一声,然后一个躬腰扛起了行动不便的大总统,迈开步子向着巷深处闷头冲。
被白烟熏的泪眼汪汪的晏菀青一把抱起跑回来的浣熊,拿出当年越野跑的精神头跟了上去,迎面而来的冷风很快就吹掉了眼眶残留的辣意,不合脚的靴子不可避免的影响了她的行进速度,要不是男人因肩上负重也快不了多少,恐怕早就被甩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一直到跑的肺里都带上了火烧火燎的痛,他们才在一家大门紧闭的花店门前停了下来,不用邋遢男子多,晏菀青自觉展现了一把精湛的开锁技能。
一踏入花店,男子就把卡特罗放了下来,然后他抓起店里拜访的鲜花,粗暴的将花朵整个从枝干上撸下来,一股脑的糊到了大总统的身上,不光如此,他顺手抽出几包干花递给一旁的向导,“快,把花瓣全部堆到门口,别让那个哨兵闻着味追过来。”
接过干花包开,晏菀青就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熏的了一个喷嚏,她听话的将过于芬芳的花瓣围着门口洒了一圈,还不忘往自己身上倒了大半包。
做完这一切以后,变身一个大号熏香的她随便拉了一个凳子坐下,看着同样洒了满身花瓣的男子摘下了破旧的围巾,露出了自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只见他双腿一并,对着卡特罗行了一礼,“暗哨军团B队第七行动组机械大师托马斯向您致敬,阁下。”
卡特罗以点头作为回应。
相比较于面对大总统时的恭敬,托马斯对着晏菀青时就是另外一张嘴脸了。
“你以为我给你们一人一个机械斥候是做什么?为了装点你那身廉价的正装吗?”他冷着脸道,“就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遇到危险的时候要求助,要不是卢克给我发了信号,刚刚的情况你要怎么处理?”
被训的抬不起头的新手向导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谁叫那个在任务开始前被托马斯塞到手里的机械斥候早就不知道被她扔在了哪里。
在把严重缺乏团队协作精神的晏向导训成鹌鹑之后,机械大师清了清嗓子,回过头来起了正题,“我之前用的烟雾弹是针对哨兵开发的特殊款,应该可以阻挡他一阵子,莉安已经接到了通知,正赶来与咱们汇合,一旦人到齐了,就立马护送阁下前往军部大楼……”
“不,”卡特罗沉声断了他的发言,“我不能去军部。”
“阁下?”托马斯闻言挑高了眉毛,“护卫队和守备军已经不能信任了,为今之计,只有借住军部的力量……”
“房暄容已经离开帝都了,”卡特罗再次断了他,“没有她的手令,我动用不了军部的一兵一卒,甚至是你们,也是因为军令才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吗?”
没想到大总统对自己在军中的支持率门清,本想先把人稳住的托马斯识相的闭上了嘴巴。
“既然房暄容没有撤销之前的任命,你们现在就还受我统辖,”卡特罗的思路相当条理清晰,“护卫队实际上还忠诚于我,只不过走错了一步才造成混乱的局势,可只要我公开露面,就能彻底平息混乱,因此,我必须按时出现在国史馆的剪彩仪式上。”
当然,比起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驱使他如此坚持的还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在原因。
比如按照托马斯建议的那样向军部求助,就意味着卡特罗个人投靠了以房暄容马首是瞻的哨兵,那他就会彻底失去如此的权势和威望,成为一个被架空的傀儡,而王国内部的势力也会随之洗牌。
这是卡特罗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为杜绝这样的未来,他甚至甘愿赴险境。
“您这是要我们去送死。”
听完卡特罗所言,托马斯毫不留情面的道。
“现在距离剪彩仪式只有不到两时的时间,而护卫队已经联合守备军设下了无数关卡,想要按时到达只能武装突破。”
“我们组如今还有战力仅有三人,阁下,”他冷静的指出了所处的窘境,“以这点力量去武装突破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我们做到了,您与护卫队的分歧也绝不会摆到明面上来,到时候我们三个都会以绑架总统的罪名被处死。”
卡特罗握着手杖,面无表情。
托马斯继续道:“您应该可以看出来,我既非哨兵也非向导,只是一个普通人,您曾经在继任总统时宣誓至死捍卫普通人的性命与利益,那么我下面所的话就算不上僭越。”
“唐*卡特罗总统阁下,我以一名王国公民的身份、以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身份问您,您凭什么来要求我去执行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面对托马斯掷地有声的问询,卡特罗深吸了一口气,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就凭,我失势以后,这个国家就会落入一群无能的猪猡手中!”
他用手杖重重的跺地,“就凭,王国已经走到了危险的悬崖之上!”
“一旦他们那些愚蠢的谋划成功,王国与联盟开战,你的孩子、你的妻子,”他凝视着托马斯,“她们所拥有的安稳生活,都会在战火中化为泡影,我们为之努力的一切,都会被毁灭殆尽。”
“王国不能毁在我的手上,”卡特罗挺直了腰杆,“就算眼前的安乐乡是用无数人的尸骨堆积而成也无所谓,肮脏的淤泥里也能开出圣洁的花朵。”
“因此!”他一字一顿的道,“我以王国总统的身份,命令你们,为国捐躯!”
晏菀青看着交锋的二人,只觉得自己正被巨大的荒谬感所包围。
半年前她还在向导学院当着全校第一,怀揣着足以被评为不切实际的梦想,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如何摆脱血色苍穹的纠缠,可如今她先是从护卫队的手里抢走了王国的大总统,然后又目睹了他与自己队友进行的一场荒谬绝伦的对话。
而这场对话荒谬就荒谬在,从始至终,没有她这个第三人插嘴的余地。
身为一介普通人的托马斯可以指着鼻子去质问和苛责身为大总统的卡特罗,而作为同样在这段对话中被决定生死的人——无论是在场的她还是不在场的莉安——甚至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因为他们只是王国的武器,不是王国的公民。
卡特罗王国已经走到了悬崖的边缘,诚然,这是一句大实话。
相比较于更加团结的联盟,王国这些年内忧外患不断:对内,元老院与军部的争锋相对、平民与哨矛盾突出;对外,毗邻的强国个和虎视眈眈,每一个都将这个快要分崩离析的国家当成了盘中珍馐。
可在这一刻,晏菀青毛骨悚然,那是截然不同于被人盯上的另一种恐惧。
如果当一个国家大部分的人都觉得一部分同胞的生命不算人命,如果大部分民众都认为保卫自己的军队死的理所当然,那么就算能无数次的通过牺牲去力挽狂澜,它最终又能走到哪里呢?
卡特罗的宣言是那么激动人心,讽刺的是,她偏偏从中体会到了叛军们的心情——王国已经无药可救了。
无论如何,仅仅是维持现状,是达不到理想的彼岸的,在踏入漩涡半年后,晏菀清认清了这一点。
可惜,她的感悟也好,体会也罢,在人微言轻之时,都一文不值。
“你服了我,阁下。”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托马斯向卡特罗脱帽致意,然后他拉下了夹克的拉链,露出了衣服内侧密密麻麻的机械斥候。
背着狙击枪、系着武装带的女哨兵在十分钟后到达了花店,她的脸颊因急速奔跑而泛红,额头上沁出了细的汗珠,在听取了托马斯的汇报后,毫无疑义的接受了一次强人所难的临危任命。
“我服从一号大人的命令,”她用堪称冷淡的语调对卡特罗,“我将誓死保卫您的安全。”
有了战斗经验丰富的莉安加入就意味着更加高效和妥帖的计划。
“我计划用半个时突破所有的关卡,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更高速的交通工具,”女哨兵利落的安排分工,“花店门口有一辆送货用的车,将它变成我们的冲关重器,托马斯,我只给你四十分钟。”
机械大师闻言二话不,带着他的斥候们扭头就向外走。
“至于您,总统阁下,”莉安锐利的目光扫过卡特罗狼狈的衣着,“您需要去梳洗一下,再睡一会儿,起码不要在剪彩时让人从外表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城府深沉的老者闻言量了她一下,不过并未提出异议。
至此,房间里只剩下了莉安和晏莞青两个人。
“我看过你在学院时的射击成绩,从哨兵的角度来看未免差强人意,不过放到普通人里就就是出类拔萃,”莉安一边一边从武装带上解下了手/枪递给了她,“我知道你接触过远比我优秀的哨兵,就算仅此一次也好,请成为支撑我的搭档。”
被委以重任的晏菀青接过枪,熟练的为它上了膛,金属冰凉的触感稍稍冷却了正在沸腾的血液。
“我无法与你临时结合,”她道,“但我会全力以赴。”
这就足够了。
得到了满意回答的莉安眺望着窗外的远方,突然提及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你知道吗?从最近的海港到帝都,全力疾驰的话,只需要一个时的路程。”
晏菀青不解的看向她。
“纯种人类颁布的战时特殊指令让哨兵和向导的结合变成了一场儿戏,我们可以随时随地与刚认识的陌生人结合,再轻而易举的斩断连接。”
莉安没有回头,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纱。
“我曾在战场上短暂的遇到过此生挚爱,又为了奔赴新的战场而抛弃了他,后来,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为何,卢克曾经的话语不合时宜的在晏菀青脑海里响了起来:“我们组原来的向导在跟我分享链接的时候被捅穿了脑袋,莉安受到了很大的击。”
“那时候我才猛然明白,结合并不是提升战力的手段,而精神链接也不是断就断的纸条,而哨兵和向导也不是互相利用的个体……从一开始,我们就是难以割舍的整体。”
到这里,莉安转过身面对着晏菀青,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当你和一个人精神结合的时候,你们之间就会产生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会互相保护,也会互相支撑。”
“如果我死了,不要去管托马斯他们,你要向着最渴望的方向奔跑。”
“对于我们这种人,本能有时候比理智更重要。”
晏菀青不明白莉安的意思,但这不妨碍她记住对方的嘱托,就在她想要开口追问的时候,重新戴上了帽子和围巾的托马斯推门而入,彻底断了这场意味不明的谈话。
“我在仓库里找到了好东西,你们绝对会大吃一惊的。”他用轻快的语气道。
而事实上,在看到托马斯的成果以后,她们也确实大吃了一惊。
“普洛梅丝三级装甲,明显是从退役的战车上扒下来的,”站在花店的仓库里,机械大师挨个展示自己找到的宝贝,“看看这个!白磷弹!这玩意儿在市面上已经禁止流通了,你懂的,因为太没人性。”
“很显然,我们的花店主人是个隐藏的军事爱好者。”望着老板琳琅满目的收藏,晏菀青真是没有蛋也疼。
“能住在市中心的有钱人总有些见不得人的爱好,”托马斯倒是不以为意,“也多亏了他们有钱没处花,现在不是派上用场了?”
于是,在花店主人不知情的的赞助下,他的货车被托马斯完美改造成了战车,除了马力不太足以外,在条件如此简陋的情况下,就算是莉安也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而当他们将它开上路的时候,就成功的吸引了追兵的注意。
离合、挂档、油门,再离合、挂档、油门。
托马斯熟练的驾驶着货车在狭窄的街巷里横冲直撞,四周的枪声从零星到密集,无数子弹被包在车外的装甲挡下,他驱车冲破一道又一道的临时路障,再一次急转弯儿后,终于驶上了宽阔又整洁的王国大道。
“考虑到那群傻蛋只允许符合贵族老爷审美的马车上路,现在一定是载入史册的时刻!”托马斯兴奋的声音从驾驶位穿到了后座,“第一辆疾驰在王国大道的蒸汽车!我就是创造历史的人!”
“闭嘴!托马斯!给我看道!”抱着狙击枪守在车厢的莉安忍无可忍的吼道。
“我早就过!之后的一百年都会是蒸汽机的天下!”托马斯吼了回来,“我要让那群守旧的混蛋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在蒸汽机和装甲的加持下,这辆改造货车势如破竹,守备军匆忙拉起来的屏障在普洛梅丝三级装甲面前脆弱的像是纸糊的,不时就会有惊慌的士兵在四处逃散。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开到了中心街,道路两旁的建筑物也由一排排洋房变为了巍峨的高楼,莉安透过车厢的缝隙向外眺望,她认真的排查着每一栋高楼的顶端,然后在一闪而逝的风景里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反光。
“该死!托马斯!降速!有狙击手——”
莉安才扯着嗓子喊道一半,对方的子弹已经穿过装甲的缝隙一下子射穿了开车人的脑袋。
几分钟前还在为创造历史狂喜的机械大师不可置信的盯着挡风玻璃上的孔,而在与弹孔对应的脑门上,则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洞。
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踩下刹车。
蜷缩在车厢里的哨兵在此刻将自己的爆发力展现的淋漓尽致,她一下子扑到了驾驶位,开车门将托马斯的尸体踢了出去,然后双手猛方向盘,愣是让车子滑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路线。
“菀青!”她大吼一声,被点名的向导立刻递上了准备好的白磷弹。
“哨兵,集中精力!将你的视觉调整到五度,其他感官调整到二度。”
晏菀青隔着前后座对莉安低语,脚边正散落着花店主人所有的弹药收藏。
莉安依言去做,然后猛的踢开车门,拔开插销,将手中的榴弹朝着狙击手冒头的方位狠狠的扔了过去!
白磷在半空中与氧气接触,爆发出了灿烂的黄色烟火,超过一千度的高温足以将燃烧范围内的一切化为灰烬。
“最后一关了。”
用掉唯一一枚白磷弹的莉安抓紧了方向盘,她看着最后不到五百米的路程和调高视觉后清晰可见的一只只枪管,狠狠的踩了一脚油门。
“抱头!蹲——”
最后那一个“下”字永远卡在了女哨兵的喉咙里,一枚狙击弹穿透了不知何时被集火烂的装甲,精准的贯穿了她的头颅。
再次失去驾驶员的货车在油门的催使下偏离了轨道向着马路边冲去。
会死的!
晏菀青想也不想的踹开舱门,把大总统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紧跟着跳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卸掉冲力。
“轰!”
身后的货车撞上了结实的墙壁,在爆炸后冒出了滚滚黑烟。
晏菀青从地上爬起来,身畔是无法起身的卡特罗,远处是满满收紧包围圈的守备军,可奇怪的是她反而不感到紧张了。
“砰!”
一道黑影从高楼上坠落,在不远处摔了个脑花四溅,混杂着白色的血液溅到了她的皮靴上,变形的狙击枪砸落在了另一侧。
但她半点也不害怕。
因为久违的安全感已经重新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