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理想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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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乌鸦乱叫, 一妙龄女子流落街头,竟被一只啮齿类当街调戏,这到底是鼠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晏菀青拒绝回答并反手把你抽成了陀螺。

    狠狠摔了一跤的卢克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 粘在衣服上的草籽簌簌的往下掉, 他倒是对精神向导口吐人言见怪不怪,单手拎起了这只肥嘟嘟的东西,出了自己的评价:“看起来真香。”

    前一刻还在挣扎扭动的花栗鼠瞬间僵硬,只见它嘴巴一张再舌头一伸, 最后脑袋一歪,活灵活现的呈现出了一只啮齿类动物凄美又迅速的死亡——俗称“装死”。

    “侦查班的老把戏, ”高大哨兵中肯的评价道, “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很傻。”

    然后他就被猛然挣脱手指束缚的花栗鼠冲着下巴狠狠的踢了一脚。

    “老把戏还上当的才是真的傻瓜!”口吐人言的花栗鼠对着傻大个竖起了中指, 然后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浣熊啊呜一口吞进了嘴里。

    “吱吱!”

    痛彻心扉的呼唤骤起,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气, 一块荒草丛生的地皮突然升起, 在空旷的荒野上分外显眼, 而在它下面, 一名脸上糊泥的青年正惊慌失措的看向两腮鼓鼓的浣熊, 而后者牙缝里露出的花栗鼠尾巴正在疯狂摆动。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凄惨, 晏菀青尴尬的去抓闯祸的浣熊,嘴里一个劲的着“误会、误会”, 然后毫不留情的揪着浣熊的尾巴熟练的将它抡在了空中,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在耍火流星,只听“噗”的一声,沾满了唾液的花栗鼠被吐到了地上,摔了个七晕八素。

    明明看不清对方的脸,晏菀青还是认为这位造型独特的大兄弟面部表情更加扭曲了, 这大概就是传中的心虚吧。

    就在气氛逐渐凝结的时候,黑黝黝的密道口里突然传出来了一阵模模糊糊的声响,以向导的耳力来讲,只能半蒙半猜是有人在大喊“前面有光”或者“出口在这”,在场的两名哨兵倒是齐齐面色一整。

    “走!”

    脸上还残留着花栗鼠爪印的卢克熟练的重新扛起了刚缓过来没多久的向导姐,把晕乎乎的花栗鼠一脚提到了陌生青年的怀里,后者接过精神向导后直接扔进了衣兜里,头顶杂草和地皮,一下子就跳出了藏身的坑洞,动作快的让晏菀青怀疑他的精神向导其实是只发育不良的兔子。

    “这边。”

    他言简意赅的道,然后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足足把体格庞大还带着了累赘的卢克甩下了足足三个身位。

    短时间内享受了两把肩扛麻袋的至尊待遇,负责出力的卢克没觉得有什么,被顶着胃的晏向导却已经看到了天国的母亲在招手微笑。总统府的地道始建于王朝前期,最初的目标就是方便主人在危急时刻逃难,随着一代代人的加固和扩充,它的出口甚至延伸到了王城的外围。

    冰冷的夜风在脸上宛若尖刀,晏菀青一只手捂住自己可怜的胃,另一只手挡在了脸前,乌云密布的深夜没有一点光亮,唯一的煤油灯早在摔跤时就不知滚落到了何处,好在两名哨兵并不受昏暗的光线影响,一前一后在帝都郊区跑的正欢。

    “我们要去哪儿?”卢克在风中吼道。

    “福托明克火车站!”花栗鼠哨兵头也不回的答道,“如今是总统府对王国控制力最弱的时候,军部搞了四张票,咱们得在天明之前坐上车!”

    “……会有人带你去罗杰斯要塞。”

    房其琛的叮嘱在晏菀青的脑海里回响,她回忆着王国曲折的边境线,用书本上单调的笔触勾勒那座有着陷落之城名号的军事要塞。

    罗杰斯要塞原本是一座名为辛克唐的镇,正是国境线犬牙交错走势上最突出的“牙尖”,在王国历史上,它曾多次毁于战火,也曾多次被敌人所侵占,可每次都能鬼使神差的被夺回或者当做利益交换被归还,哪怕城镇里的居民恐怕各个都能自夸一句八国混血,它在名义上依然归属于王国。

    既然是王国的领土,那就要派兵驻守。

    然而辛克唐三面面敌,极容易被阻断后路后击破,驻守的士兵基本等同于流放,唯有老弱病残才愿意去那里养老,守军的战力是一降再降,而战力下降的结果是守备军更容易被敌人击破,被击破的次数多了,自愿前往的人就更少了——几乎就是一场无止境的恶性循环。

    辛克唐的居民也习惯了国籍换来换去的生活,后来直接自称辛克唐人,想要脱离王国独立。

    这么一搞就彻底捅了马蜂窝,时任大总统罗杰斯一气之下直接下令迁走了所有居民,在原有城镇的基础上建造了坚固的军事要塞,成桶成桶的糯米水被倒入泥浆里搅拌再被烧成砖块,呜呜鸣叫的火车将一厢一厢的石料从腹地拉来,往日人满为患的监狱在那时候变得空空荡荡,毕竟所有的囚犯都在筑地挥汗如雨。

    这场声势浩大的王国大动工整整持续了三年,就连邻国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总觉得一旦建成就要挨,于是也整起了军备竞赛,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功告成的那一日王国就干脆利落的撤走了所有多余的人,每一个毅然离去的背影都冷酷的令人猝不及防。

    不过懵归懵,日子还要照样过,除了时任总统大笔一挥,把自己的名字挂到了要塞上彰显丰功伟绩,罗杰斯要塞与还是辛克唐镇时并无太大出入,可等到时间久了,邻居们就慢慢品味出了其中的可信之处。

    罗杰斯要塞大概是大路上最为坚固的要塞了,那可真是拿着刀剑往上扎都不能在城墙上弄个坑,防御枪械也完全不在话下,不光如此,它的城墙还建的极高,整个要塞都像是铁桶一般,完全从硬件上补足了守军战力低下的问题,令里面的养老士兵轻轻松松就能挺到援军到来。

    它就像是一颗极为牢固的钉子扎进了联盟的境内,让你想拔不能拔,不拔更难受——对于王国而言,铸造罗杰斯要塞完全是无奈之举,可若是它能归属联盟,就会成为后者无往不利的桥头堡。

    联盟的头头脑脑们是做梦都想吞下这根肉中刺,奈何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前往罗杰斯最保险的方法是走水路,可惜出港容易入港难,等我们慢悠悠的到达目的地,恐怕所有的港口都会被封锁起来,”回想起某人简单粗暴的入港方式,自认没有那个实力的379号哨兵从衣服内兜掏出了四张通行证,“这是军部提供的四个虚拟身份,对应着四张车票,从现在开始就要我们就得把属于自己的信息背牢,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彼时他们正身处于福托明克车站外的巷里,身上穿着从成衣店里偷来的衣裳,穿着燕尾服的卢克烦躁的扯着衣领,号码略的立领衬衣令他感到烦闷,而晏菀青则把足以盖住脚背的裙摆粗暴的系了个大蝴蝶结,然后费力的想要摆正脑袋上缝有羽毛和绢花的夸张帽子,就这期间,她顺手夹在衣领里的羽毛擅自还掉到了地上。

    看着自顾不暇的两个人,扮最为简单的379号哨兵木着一张脸,把手中的人物卡片撕成了纸屑。

    于是,福托明克火车站迎来了今日开业以来最为古怪的组合——一对面色苍白的兄妹和一名举止粗鲁的富绅。

    “我订了包厢,”兄妹中的哥哥如此道,他穿着黑色外套,头戴一顶同色的圆领帽,眼下透着明显的青色,看上去充满了忧郁,像所有的贵族那样,起话来会故意拖着慢吞吞的长腔,仿佛离开了这讨人厌的强调就不会话一样,“这是我们的票。”

    列车员微笑着接过他递过来的车票和通行证,目光扫过姓名那一栏,果然不出所料,男人的证件上特意标注出了他所拥有的爵位——这是一名男爵。

    其实真正有地位的贵族是不会来乘坐火车这种嘈杂又拥挤的公共交通工具,然而价值不菲的蒸汽车又并非门户所能负担,因此愿意来订上一个包厢的贵族倒是相当常见。

    自以为疑问得到了完美的解答,列车员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女子,与顶多称得上清秀的兄长不同,妹妹到是一名实实的秀丽佳人,可惜就是有点太过羞涩,一直在往男爵身后躲。

    两兄妹并不怎么相像,可能是一个像父亲,另一个像母亲吧。

    柔弱的贵族姐。

    列车员不动声色的在内心感叹,不由得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初恋,那是主人家的幺女,也是这样腼腆羞涩……

    “快一点吧!”

    不耐烦的催促断了列车员对懵懂青春的怀缅,只见排在最后的壮硕男子急躁的踹了一脚护栏,嘴里骂骂咧咧的道:“都几点了!老子急着上床睡觉,检个票还磨磨叽叽的!”

    他的反应列车员再熟悉不过,这些四处跑商的暴发户是午夜列车的常客,他们粗鲁又低俗,没有丝毫品味可言,信奉着金钱至上,认为所有的地位和尊重都可以通过交易买到……

    心里不屑的撇撇嘴,列车员维持着表面上的微笑,正想要出言安抚,就听到身前男爵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没有人教过你——在女士面前要轻声细语吗?”

    这么着,他伸手轻轻揽了一下妹妹的肩膀,“舍妹向来受不了这种嘈杂,她自出生以来就受尽呵护,和你这种粗鲁的平民可不一样!”

    “哈?”强壮的暴发户不甘示弱的发出了一声冷嘲,“一个徒有头衔的三流贵族在什么大话?如果当真有那么高贵,你那风一吹就能倒的病秧子妹妹会跟我这样粗鲁的平民挤一辆车?”

    完他不耐烦的把男爵兄妹推到了一边,“闪开,闪开,老子的时间宝贵的很!”

    “你!”大概是从没被愚民如此无礼的对待,男爵气的脸色煞白。

    “我什么我!”暴发户撸起袖子露出里面壮硕的肌肉,“就你这柔弱的身板,我是你老婆都要给你搞几顶绿帽子戴戴!”

    这句话就太扎心了,列车员眼睁睁的看着男爵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恼怒愤恨之余还流露出了几分惊慌和痛苦,心中不由一动,心想难不成话真让这个大老粗中了,眼前的白脸贵族真的头顶发绿?

    “……哥哥,”就在气氛越来越古怪的时候,躲在兄长身后许久的妹妹开了口,声音软软糯糯,就像她本人那样又甜又柔,“我累了,咱们去车厢吧。”

    “什么?哦,好……”前一秒还在咬牙切齿的男爵神情恍惚了一下才听清妹妹了什么,然后就踩着对方递过来□□下了台阶,“走,咱们这就走,平民身上散发的臭气都快熏吐我了。”

    完这句,他便牵着妹妹转身就上了火车,只是那身影落在先入为主的列车员眼里怎么瞧怎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喝水,喝水。”

    一进包厢门,刚才一直拿羽扇遮住半张脸的晏菀青就直奔两张卧铺之间的桌子,将水壶里的温水倒了一杯出来,赶紧递给了游魂版靠在门上的379号哨兵,看着后者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你……军部那个眼镜男是不是针对我?”缓过了一口气,青年愁眉不展的道。

    晏菀青回想了一下对方那张写有“在结婚前夕被未婚妻无情甩掉的可悲男爵”的人物卡,明智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也不知道是任务需要还是军部有恶趣味,提供的四个身份均有着非常详尽的性格介绍和人生经历设定,虽然这样极大的增强了身份的可信度,却也造成了很多避免不了的尴尬。

    “……你多喝热水。”她最终也只能这么安慰一下。

    晏菀青这边不停倒水,379号坐到卧铺上后越想越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其实这四张人物卡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而是军部专门给密探使用的傀儡身份,从出生地到成长经历一应俱全,无论谁去查都只能得出“确有其人”的结论,而为了方便坐实人际关系,这些虚拟人物往往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足以互相成为人证。

    举个例子,379号扮演的是被未婚妻抛弃的可悲男爵,晏菀青是他“性格内向、体弱多病还弹了一手好钢琴的漂亮妹妹”,卢克就是“出生在兄妹家族领地的暴发户,相当看不惯贵族做派,也不被上流社会接纳”,而原本给房其琛安排的则是“少时曾与妹妹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贵族,男爵未婚妻心中白月光”之流的狗血身份,为的就是营造出一种四人关系错综复杂的感觉。

    虚假的故事越曲折狗血,隐藏在其下的真相就越安全。

    不过,就算扯了这么多理由,也无法粘合379号碎成了九九八十一块的脆弱玻璃心。

    “呜呜呜……”抱着玻璃杯的哨兵发出了呜咽,如果他有耳朵的话,肯定早就耷拉了下来,光从坐在他肩膀上大滴大滴掉眼泪的花栗鼠就可见一斑。

    哭泣的女人多见,哭泣的向导也不少,可哭泣的是男性哨兵这种事晏菀青还是头一次碰上,顿时就有点抓瞎。

    但其实,379号对一个编造的人物背景反应如此之大,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历史原因。

    自哨兵向导诞生以来,一头气势汹汹的拦路虎就一直盘踞在种族繁衍壮大的前路上,并且在历经一百五十年后依然油光水滑,半点也没有被死的迹象,而这头耀武扬威的畜生有一个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名字,那就是“僧多肉少”。

    或许是因为天生体质相较哨兵更弱,向导的转化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不少人会直接在睡梦中就被突然狂暴的精神力变成傻子,唯有意志格外坚定的人才有可能熬过这痛苦时刻。

    是以,当精力旺盛的哨兵们长大成人,往往迎来的第一个击危机四伏的各色任务,而是哨兵居高不下的单身率和与之挂钩的死亡率。

    没有绑定向导的安抚,哨兵往往很难活过四十岁,不得不承认,这对他们的饲主来讲是极大的浪费。于是,为了让自己境内的哨兵和向导最大限度的结合,各国可谓是奇招频出。

    最为常见的强制配对暂且不提,向来以更为怀柔的态度著称的联盟为了不砸自己的金字招牌,决心另辟蹊径,他们搞出了一份调查问卷,专门在向导中间分发,从对另一半的幻想从性格身材到吃面放不放香菜,事无巨细,务必要将每个人的喜好摸个底朝天,然后再有的放矢。

    在晏菀青毕业的前一年,王国向导学院也学联盟搞起了调查,结果差点就搞出了向导学院有史以来的最严重的内部分裂。

    而一切都源于问卷上的一个问题——你偏爱猫科还是犬科?

    不要误会,这里的猫科和犬科指的是精神向导的种类,不过,考虑到精神向导都是哨兵本人的投射,这也基本跟选人没什么两样了。

    这张问卷一问世就一石激起千层浪,正处于躁动青春期的向导们迅速分成了两大派,在学院内掀起一场旷日持久又异常激烈的战争。

    作为当初猫派的中流砥柱之一,晏菀青自然也战斗在试图用口水淹没对手的第一线,与不顾友情、毅然投奔狗派的靳蓝斗了个天昏地暗。

    现在想来,她俩决裂的苗头从那时就已经埋下——猫狗大战真是一场永不结束的战役。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人热血冲头,总有人会在在两大派别的夹击下瑟瑟发抖,倔强的在调查问卷上指责出题人搞物种歧视。

    然而,就算在这些少数人里,啮齿类也是冷门中的冷门,倒不是田鼠、仓鼠、花栗鼠们不可爱,归根结底还是向导天性中的慕强倾向在作怪。

    试想,哪个怀春向导没有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另一半能以一顶百、锐不可挡?不光个人实力卓绝,最好还要配有一个霸气侧露的精神向导,到哪里都走路带风,能充分满足一名年轻向导不轻易展露的虚荣心。

    这个时候,个头娇还酷爱洞的啮齿类动物真是不沾光极了,毕竟它们看起来真是一屁股就能坐死。

    晏菀青对天发誓这不是为自家浣熊一见面就把人家的花栗鼠吞的就剩一根尾巴找理由。

    总之,在竞争残酷到没对象就会死的哨向婚恋市场里,379号这样的侦查型工种本来就乏人问津,就算王国内部有强行配对的措施,一般也不会把宝贵的机会浪费到他这样的人物身上。

    没办法,谁让优胜劣汰的法则已经被荒野女巫刻进了他们的骨子里。

    换言之,379号从觉醒的那一刻就被迫接受自己很可能活不过四十岁的未来,而军部的虚拟身份无疑是又在他的伤口上扎了一刀,效果之好恐怕就连他嘴里那个“眼镜男”都没有料到。

    于是在登车时本色出演了一把“被未婚妻甩掉的可悲男爵”的哨兵发泄了好一阵才逐渐冷静了下来,还掏出纸巾擤了一个响亮的鼻涕。

    “军部那个阴险的眼镜男是嫉妒我的美貌,不然也不会安排这么一个见者伤心、闻者流泪的角色来扎我这颗玲珑剔透的水晶心!”

    一边着格外恶心的宣言,他一边脱下外套扔到了床上。

    “我并不知道总统府里发生了什么,你也不需要告诉我具体的情况,”转换回任务模式的青年解释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瑞克*唐克斯,房其琛的狱友,哨兵排名379,擅长侦查潜入,精神向导是西伯利亚花栗鼠,出现在这里为了完成军部的特殊赦令给自己减刑。”

    “瑞克*唐克斯?”等到他全部完,晏菀青才郑重的重复了一遍青年的名字,她此时已经坐在了后者对面的床铺上,被束身衣紧紧绷住的腰挺的笔直,像是全身也跟着紧绷了起来,只听她谨慎的又确认了一遍,“是我知道的那个瑞克*唐克斯吗?”

    “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那个瑞克*唐克斯,”青年闻言笑了,他的肩膀垮了下来,饶有兴趣的量着紧绷的向导,“虽然这么会很自恋,但我觉得自己的名字应该不会被轻易忘掉。”

    何止是不会,简直就是刻骨铭心,“瑞克*唐克斯”这个名字在王国被划入了禁忌,每一次提起都带着无法忽视的切肤之痛。

    事情的开头并不起眼,时年二十四岁的瑞克*唐克斯顺利从哨兵学院毕业,以侦查哨兵的身份进入了刀锋哨塔,成为了兢兢业业的工蜂中的一员。

    按照以往前辈的人生轨迹,他如果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没有在某个任务中牺牲,也没有过早的陷入神游的深渊,再在战场立上几个不大不的功劳,恐怕早就走到了中上层的位置,运气好点的话,不定还能匹配到合格的向导,彻底成为一名人生赢家。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现实是瑞克在入塔第三年,就因为残忍的肢解自己的顶头上司入狱,据当时光是血水就流满了整个房间,清理那些飞溅到墙壁上的血肉沫足足花了一个星期,最后束手无策的刀锋哨塔只能将之封闭。

    这件惨案震动了整个王国,因为那个被属下袭杀的倒霉蛋并不是一名哨兵,而是自然人。

    那时候,纯种人类还在参与对哨塔的管理和运营,别塔长这样的高官,稍微有点权势的位置都被他们所占领,外行指挥内行的情况比比皆是,哨兵和向导只被视为没有思维和情感的棋子。

    然而,这一切都被瑞克*唐克斯给撕成了粉碎,他用血淋淋的例子昭告全世界自己的属族绝非乖巧的绵羊,而是不知何时就会露出獠牙的恶狼。

    以他为开端,各地的袭击事件频繁出现,在多人惨死之后,纯种人类不得不彻底退出对哨兵与向导的管理,这才形成了如今哨兵向导半自治的生态。

    当然,对于荒野女巫的玩偶来讲,瑞克带来的也并非都是好事。

    也是同一年,大陆所有国家联合起来颁布了一条空前严厉的禁令,完全剥夺了哨兵与向导对自然人的反击权,稍有攻击倾向就足以被当场击毙。

    一方面采用自治,另一方面加强法令,各国联合起来的这一招称得上是软硬兼施、双管齐下,然而双方的裂痕已经出现,并飞速在十年间壮大成了割裂般的鸿沟,瑞克也被私下传为“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男人”,即便他的方法充满了冲动和血腥。

    十年。

    晏菀青看着眼前长了外表依然年轻的男人,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实际上却已经是三十七岁的高龄,距离哨兵的死线仅仅只有三年,可以是半截身子已经被埋进了土里——保持着自己的巅峰到死,哨兵和向导就是这样异于常人的怪物。

    “炼狱岛可是个好地方,能让你心想事成,”瑞克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由他来做诡异的展现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天真,“可惜我的能力在那群穷凶极恶的家伙中间太不起眼,直到今日才搭了一辆顺风车出来。”

    “穷凶极恶?”晏菀青抿了抿唇,“你不是也是穷凶极恶中的一员吗?”

    能被关进炼狱岛的哨兵都是重刑犯,手上沾染的鲜血洗都洗不净,又有哪一个是善茬?

    其中也包括表面上人畜无害的瑞克。

    在最初的分组时,她故意与卢克分开,伪装成了他的妹妹,除了想用他这张新面孔来迷惑追兵,最大限度的降低三人暴露的可能性,同时也存在对这名陌生人进行提防的考量。

    纵然她从房其琛传输的信息里捕捉到了瑞克的脸,可对一名陌生人付诸信任未免太过冒险,考虑到对方的实力在三百名以下,危急时刻能被卢克轻易制止,他们才做了这样一个就近监督的冒险决定,特别是在作为唯一的向导,她最好不要落单的情况下。

    平心而论,现在情况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被监督的对象危险程度呈直线上升而已。

    “不,我和那群家伙可不一样。”

    瑞克干脆的否定了晏菀青的法,他弯腰撸起了右腿的裤管,将脚踝上的纹身露了出来,与晏菀青锁骨和房其琛虎口一样,属于瑞克的编号板板正正的印在皮肤上。

    但这其实,是不对的。

    在王国,哨兵和向导的序号不光是武力排名还是他们的身份证明,一个完整无缺的号码基本等同于一张资质齐全的通行证,代表着持有者能够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

    因此,叛逃者的号码会被收录在通缉令上昭告天下,而被收监的人则会由监狱统一在纹身上划上一道横杠,用以表明他已被剥夺了身为人的所有权利,当然,这其中也会有例外。

    隶属于军部的暗哨部队会故意毁去身上的纹身,为的是抹消能被敌方辨认出身份的所有证明,而被总统特赦的犯人则可以保留自己的序号不被损毁,却仅仅只是一种精神上的补偿。

    “我知道你无罪,感谢你为王国所做出的牺牲。”

    这句话就是瑞克腰上完好序号的全部意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评判的标准永远永远都不会被局限在单纯地对与错上。

    “上任总统赦免了我,”男人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就像NO.75号那样,我是被国家认定无罪的人。”

    当初的案件在事发后就被官方立即封存,那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都成了尘封的秘密,晏菀青注视着这个在炼狱岛度过整个青春的男人,突然有点不知道该什么才好。

    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罪名,为了长远的利益牺牲自己,怀抱着信念度过被摧毁的一生,白了,特赦就是这种虚无缥缈却又铭心刻骨的东西。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棕发哨兵耸了耸肩,“可你既然跟75号是一路,那么就能够理解我。”

    完,他站了身径直都到了窗边,用手指将深紫色窗帘拨开了一个缝隙,窗外飞逝的景物被浓厚的夜色所掩盖,就像是他那埋葬在孤岛上的人生。

    “我忠于这个国家,无关于总统和贵族,只是单纯地、执着的,忠诚于这片土地而已。”

    “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当初不趁机逃跑?为什么不去当一个随心所欲的叛军,一边痛骂着这腐朽的世界和自己所遭遇的不公,一边将所有不如自己的人踩在脚下再去制造更多的不公?”

    “这样自由又光明的人生,光是想想,我就恶心的想吐。”

    到这里,他转过身,脸上首次露出了旁人绝不会认错的浓重嫌恶。

    “起来,晏少尉,你觉得我们这些人,到底算什么呢?”

    “我们的先祖诞生于荒野女巫的实验室,可后代却分散在整个大陆,我们在不同的国家繁衍生息,认识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情感和信仰,为不同的理由而战……就是这样截然不同的我们,难道因为祖先同样来自于黑街,就会无条件的凝聚在一起,互相认同?”

    他一边一边向女孩走来,并不高大的身材却散发出了不容忽视的魄力,那眼角眉间被染上的,是某种在岁月中沉淀的东西,令人看不分明。

    “晏少尉,你的父母死于血色苍穹之手,我问你,你会因为同为向导这件事,就与那个刽子手握手言和吗?”

    “我不会,”晏菀青语气肯定的道,像是在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我在父母的坟前发过誓,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是的,就是这样。”瑞克点了点头,“在经历了一百五十年的相互征伐之后,就算流着同样的血,那点亲源认同感在血海深仇面前也不堪一击。”

    完,他在晏菀青面前蹲了下来,平视着女孩的面容,“我啊,诞生于战场上,从就被一对普通夫妻所收养,混在普通人的孩子里长大,体会过被歧视的痛苦,也感受过被包容的温情。对来我,荒野女巫的那些事情都是遥远的传,我真正的家就在这片土地,我的亲人、朋友,我所热爱的一切,都存在于这里。”

    “可你的痛苦也存在于这里。”她道。

    “是啊,但这个世上哪里存在绝对的幸福呢?”瑞克笑了一下,“难道我们要一遇到挫折就抛弃一切去叛逃?因为遭遇了不公,所以连抗争都不抗争,反手就把怒火发泄到更为弱和无辜的人身上?”

    “那么你想怎么样呢?”晏菀青问道,“除了逃避以外,我们还能走哪条道路?”

    男人闻言用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我想要直面所有的黑暗并改变这个国家。”

    “如果牺牲我一个人,能够拯救更多的人,那么我甘愿赴死。”

    “如果一代人的牺牲,就可以驱散笼罩在头顶的阴云,那么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个世界上纵然有无数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也有一群自认为能改变世道的傻瓜,不如叫他们……”

    “……无药可救的理想主义者。”晏菀青接下了他的后半句。

    瑞克微笑着问她:“所以,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谁知道呢?”女孩歪了歪头,“我只是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而已。”

    惨死的父母、痛苦的实验、破碎的友情、绝望的诊疗室……施加在名为“晏菀青”的向导身上的痛苦有一大半都来自于自己的同类,她早就舍弃掉诸如“找到同伴就好”之类的天真想法了。

    “我想成为大总统,”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商量睡前要不要喝一杯,“我要杀掉凌阁萧。”

    一个是“想”和一个是“要”,迫切性天差地别,瑞克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自然闻歌而知雅意。

    “那我们起码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他站起身来,将在军部听到的话重复了一遍,“第277号特殊赦令,追踪血色苍穹首脑凌阁萧,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

    “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晏菀青也站了起来,向男人伸出了手,“晏菀青,向导,隶属于暗哨部队,支援型向导,擅长刑问。”

    “擅长刑问?”这回换瑞克惊讶了。

    晏菀青撇了一下头,蛰伏已久的浣熊从床底蹿了出来,它舔了舔毛茸茸的爪子,然后猛然涨大!

    “吼!”

    属于猛兽的吼声在还算宽敞的包厢内回荡,瑞克站在原地看着面前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动不动,棕熊庞大的身躯几乎将他挤到了墙角,全身绒毛都炸开的花栗鼠甚至顺着窗帘爬上了天花板。

    “……我决定把房家那个子当偶像了。”瑞克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仿佛三观都在上一刻碎成了粉末,然后他抬起右手,放到了晏菀青的手上,“合作愉快。”

    交握的手在空中晃了三下,晏菀青脸上露出了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然而笑意还未达眼底,就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光是她,瑞克的神情也在瞬间凝重了起来。

    “嘭——哧!”

    火车与铁轨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随着后坐力一顿,汽笛声响起,整列车停了下来。

    没有人动,这对刚刚达成共识的队友僵立在原地,就这么大眼瞪眼的等了五分钟,又一声汽笛鸣叫传来,火车又重新发动了起来。

    有人上车了。

    “阿哦,”瑞克对着晏菀青挑起了眉毛,“看样子,我们有新旅伴了。”

    “是啊,”晏菀青收回了手,身畔的棕熊龇牙咧嘴的靠进了门扉,“喜欢荒郊野岭的新旅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