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御令。
来自王国的援军到达罗杰斯要塞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 这支由边防军组成的救援队伍自接到消息便日夜兼程,然而留给他们的除了□□涸的血迹染成暗红色的巍峨要塞,就剩下了里面满满当当的尸体和唯一的幸存者。
晏菀青抱着腿坐在角落里, 身上披着半旧不新的毛毯, 麻木的注视着救援队用担架将一具具尸体运出,那些熟悉的面孔因死亡而面目全非,狰狞的面容就是一把利刃在不停的凌迟着她无法松懈的神经。
“不!”
一声响亮的哭嚎突兀的响起,她缓缓转过头, 看到一名医护扮的女子跪坐在地,而她的面前是那具再熟悉不过的尸首。
晏菀青不记得自己到底盯着一号哨兵看了多久, 她只是执拗的在思考, 回味着那个女人生前的一言一行, 用匮乏的经验去揣度对方的一举一动, 一度到了想吐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危险的边缘, 可她就是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半刻——直到救援人员将她从尸体堆里捞出来, 这种无止境的自我折磨才终于得以告一段落。
以哭嚎声为中心, 先前面对无数同胞尸体还有条不紊的救援队彻底骚动了起来, 哭声陆陆续续的响了起来, 更多的人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眼神却透出信仰粉碎般的惶恐。
对于王国军队而言,一号哨兵是一枚被神化的符号, 而当神明陨落在眼前,击之沉重甚至超过了惨烈的战场……亦或者,正是因为一号哨兵陨落在了这场战役,才使得战场惨烈的无以加复?
关于这个问题,身为向导的晏菀青永远也想不明白,但自此, 一号哨兵战死的消息如瘟疫般在全国扩散,不出三日,便传到了远在帝都的总统府,而与忧心忡忡的民众不同,总统府如今的拥有者却暴跳如雷。
“废物!都是废物!”
青年抓起桌上的摆件一把砸到了面前男子的额头上,后者被摆件锋利的锐角划破了皮肤,淌下了一道刺目的血痕,却丝毫不敢造次,只能维持着卑躬屈膝的姿态。
“区区一个群龙无首的军部你们也搞不定!我养你们这群废物到底有什么用?!”
被训斥的男子压了压弯下的摇杆,大气不敢多喘一声。
“我派贵族过去,被那群暴徒绑着吊在了大门口,你们普通人压不住他们,我派了哨兵过去,结果又被吊起来了,你们又派过去的哨兵太弱!怎么?是想让我再找个房暄容帮你们解围吗?!”
男子听完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颤巍巍的从前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谁知如此唯唯诺诺的态度反而引起了青年更盛的怒火,于是他顺手又抓起了陶瓷茶杯——
“陛下,”站在一旁的管家见状低声提醒,“军部一向是块难啃的骨头,我相信勋爵已经尽力了。”
他沉稳的声线像是对怒火中烧的青年浇下了清凉的甘露,令后者几乎消失殆尽的理智慢慢回了笼,只见希沃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了来,然后他脸上露出了宽容的笑容,仿佛之前大发雷霆的那个人不过是一场幻觉。
“你的对,文森特,”他用优雅的腔调道,手指把玩着躲过一劫的茶杯,“这确实不能光怪我们的勋爵大人。”
这么着,他收敛了眉眼,对着快要贴到地面上的男人道:“你下去吧,我会派人通知你新人选是谁的。”
如得大赦的男人闻言立马对文森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然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倒退出了房间,还不忘将房门轻轻的关好。
“您太失态了,”见男人离去,管家有些不赞同的抿了抿唇,“登基仪式还未举行,元老院那群家伙向来见风使舵,不到最后一刻,您都要心谨慎才对。”
“我只是太失望了,文森特,”希沃抬手捂住了脸,“那个老太婆终于死了,军部总算有了可乘之机,可我竟然要眼睁睁的看着它溜走……!”
管家闻言略一颔首,他很清楚自家主人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军队的支持,而想要支配军队就要先收服军部,这也是一号哨兵必须死的理由之一。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群吃喝等死的贵族早就没有了当年的血性,普通士兵也抵挡不住联盟的哨兵和向导,军部的最高指挥权,我必须要拿到,否则边防军就会成为我最大的隐患。”
冷静下来的希沃一边一边将茶杯推开,他走到身后悬挂的地图前,叹了口气。
“到这个,罗杰斯要塞那边处理的干净吗?”
“您下令的时间卡的非常准,”文森特答道,“边防军对那些无伤大雅的秘密毫无察觉,要塞依然在王国的控制内,联盟虽对此不满,可他们自己手脚不够快,这又能怪得了谁呢?”
青年唇畔泛出了一丝冷笑,“那群蠢货,竟然真的以为我会把要塞拱手相让。”
然后他继续道,“你先稳住联盟那边,还不到与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倒是罗杰斯要塞,我听,那场战役还有活口?”
“回陛下,边防军确实在要塞里发现了一名幸存者,是一位女性向导,”起这件事,文森特少见皱了一下眉头,“不过……据我了解,她好像是——疯了。”
“疯了?”希沃挑起了眉毛。
“好像是目睹了太多残酷的画面加上精神力过度透支,才……”
“疯了好呀,”青年抬手止住了管家的解释,“她要是不疯,我还得想个办法来好好‘安置’咱们这位大英雄,既然她这么识趣……她现在在哪儿?”
“跟着救援队回了西北边防军。”
“好,就让她在那里安享余生吧。”三言两语定下了别人的未来,复辟的帝王又把话题转回了开头,“西北边防军……哼,也是一群不听话的家伙。”
“王国通缉册里的二十名,除去在榜的七名向导,就只有一十三名哨兵,再去掉死去的NO.1、废掉的NO.3、叛逃的NO.9、NO.13和NO.16,剩下的八个人分别任职四支边防军的正副统帅,我们想要再找出一个能够压住他们的人,实在是难上加难。”
到这里,文森特顿了顿,他眉头一皱又紧接着解开,沉吟了片刻,“……但其实,臣心中有一人选,用好了反而是一道奇兵。”
“谁?”希沃饶有兴致的问道。
“被您关在地牢里的那位。”
“他?”青年脸色一变,“我们杀了他母亲,还指望他能帮我卖命?”
文森特压低了声音:“话是如此,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希沃睁大了眼睛,呼吸不由得粗重了几分,伸手抓住椅背稳住身形,将信将疑的问道:“你……确定吗?”
“臣跟在卡特罗身边已有二十年,与那人也过数次交道,”文森特开始为主人分析,“他是一把纯粹的军刀,只在乎自己的任务,无论统治国家的是大总统还是国王,谁坐在这个位置上,谁就是他的主人。”
“所以他才在知道卡特罗大势已去后杀了他……”希沃喃喃自语,“而且他是房暄容的儿子,军部不会排斥他……文森特!文森特!”
越越激动的青年拍着椅背,用火热的目光注视着一手把自己养大的老人,语调是微妙的飘忽与轻佻,“你拿着我的手书,去地牢一趟,好好迎一迎咱们的新盟友。”
于是,在这场书房密谈的一时后,总统府阴暗的地牢迎来了隆重的访客,负责看守的卫兵手持点燃的火把,一路在阴暗的地道里跑,七扭八拐之后,他才在一间漆黑的牢房前停下,火把的光亮隐隐约约照出了其中隐隐约约的轮廓。
卫兵注视着牢房里的黑影,吞咽了一下口水,脸上露出了近似敬畏的神情,踌躇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定,用嘶哑到不行的声音道:“少校,有人要见您。”
牢房里的黑影一动不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见状,卫兵闭了一下眼睛,格外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以下话语:
“……暄容大人战死了,希沃陛下有了新的御令……“
然而那句礼节性的“恭喜”卡在他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是啊,他可以对国王恭喜,对元老院恭喜,对边防军长官恭喜,甚至对那几个被吊在军部门口的傻蛋恭喜,唯独对眼前之人不出也不能那个词——因为,对方的荣耀沾染着生母的血迹。
“……您是新一号了。”最终,他还是艰难的完了这短短六个字。
话音刚落,卫兵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紧接着是铁链碰撞发出的“叮当”声,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那人穿着单薄的囚服,全身上下被铁链锁紧,嘴唇紧抿。
“带路吧。”
他如此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