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鬼市15 三百年,小讹兽还是没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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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婴勺捂着鼻子,默默地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就想溜。

    长渊向后一抬手,就将她的身形定住:“还想跑?”

    婴勺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手还捏在鼻子上,话的声音扁扁的:“你过不找我麻烦的。”

    长渊指着自己湿漉漉的凡身:“你,给我把他洗干净。”

    婴勺往那边瞥了一眼。

    婴勺:“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渊:“……”

    青鬼瑟瑟发抖嘶哑着狡辩道:“血池用以保存身体不腐,我尚未将其炼化,尊主大可将其收回——”

    长渊一挥手,青鬼就地晕过去了。

    长渊走到自己的凡身旁。

    他这辈子还没如此嫌弃过自己,看着那湿漉漉染的不知道什么血的身体,腹部尚在起伏——泡进血池这么久都还没死,原来当初自己修仙下的底子还不错。

    他解开了婴勺的定身术,蹲下来,将手掌悬停在距离凡身胸膛一寸的地方。

    有心脏。

    但不是他要找的那颗。

    他站起身。

    婴勺没看懂他的动作,问道:“你在探什么?”

    长渊道:“无事,先离开这里吧。”

    于是二人带着那脏兮兮的身体从井中上到了地面。

    天快亮了,黎明时灰沉沉的雾气笼罩着京郊,挂在宅子门口的死狐狸血已经滴干,宅中一片冰冷的臭气。

    婴勺左右四顾,沉玉已经不在这里了。

    “找什么?”长渊问。

    婴勺摸了摸胸口,如意指还在。她跟着长渊一起走出宅子,宅子外的溪水漂着浮冰,流得很慢。

    她道:“有位居心叵测的男鬼,把我利用完就跑。”

    “那你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不用你提醒,我自会找他算——”

    婴勺忽然消失了。

    长渊愣了一下。

    然后他便看见那被自己一直悬空拴着的顾惜凡身,动了动手脚,坐了起来,并且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身上,闻了闻。

    长渊:“……”

    婴勺“……”

    长渊还没搞明白这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也清楚婴勺此刻已经附上了顾惜的身,刚想句“你这趣味还挺别致”,便见婴勺飞也似地冲向了溪,干净利落地跳了进去。

    长渊看着那雪化了一半,浮着冰的溪水,高高地扬起眉:“壮士,佩服。”顿了一下,“只是别把我的凡身给冻死了,随便洗洗就上来。”

    婴勺没理他,整个人埋进了水里,从头到脚冲刷着血污。

    片刻后,她从溪水里爬了出来,头上身上都是冰渣子。

    长渊已经在地上生了火:“过来暖暖。”

    婴勺冻得牙关颤,这回倒是没唱反调,老老实实地捂着自己在火堆边坐下了。

    长渊支起一道结界把二人罩在里面,隔绝了黎明时的风,尽量收住火堆的温度,看着另一个自己坐在旁边,看了她好几眼:“这么看着你,还挺新鲜。”

    婴勺搓着手,紧靠着火堆,一时半刻还没法话,自行召出了火焰,绕在身边烘衣裳。

    长渊看她冻得不轻,皱了皱眉:“出来不就行了。”

    婴勺僵硬地瞥他一眼。

    长渊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婴勺觉得他脑子不好使,于是简短地解释:“出不来。”

    长渊反应了一会儿,高高地扬起了眉:“原因?”

    “要是知道我就出来了。”婴勺声音都在发抖,“娘的,我最讨厌冷了。”

    长渊当然知道她讨厌冷,往年冬天她都窝在洛檀洲不回西南荒,于是脱下了自己的衣裳给她披着。

    婴勺抬了一下眼。

    “怪稀奇的,就像对着我的兄弟话。”长渊道,“所以你这段日子都住在我的凡身里,昨夜才用这凡身与青鬼做了交易?”

    “还有前夜,莫名其妙被你拖出去成了个亲。”婴勺咬着牙,“我就没过过一天太平日子,怎么天天都能碰见你。”

    “若是没碰见我,你今夜哪有这么容易出来。”长渊道。

    “你把红线解开。”婴勺耿耿于怀。

    长渊低头看了一眼。红线虽然已经看不见了,却必然还连在他们二人之间。

    他道:“我原本找的妄婆,成亲是为了把她召来,谁知你半路杀出来,坏了我的事。”

    婴勺:“挡了你的姻缘是吧,我还给你啊。谁稀罕似的。”

    长渊:“妄婆是他人的执念,不算妖不算鬼,一旦青鬼身死,她也会跟着消散。那鬼娶亲是凡人修道者的法术,这种姻缘契约于她而言根本不作数。”

    婴勺听出了味道:“那对什么作数?”

    “譬如刚死的新鬼,活着的凡人,还有你这样的——”长渊点了点她,“生魂。”

    婴勺越听越不对:“那要怎么解开?”

    长渊没话。

    “你别跟我解不开吧!”婴勺炸了毛,腰板挺得老直,“我俩以后难道要牵着这玩意儿招摇过市?”

    长渊从容不迫地道:“你急什么,你如今还困在这身体里出不来,这才是当务之急。”

    “那也是我急,跟你有什么关系?”

    长渊道:“这身体我有用,你赖在里头碍事。”

    婴勺双手一抱膝,下巴搁在手臂上:“那我不出来了。”

    长渊看着她用顾惜的身体做这个模样,觉得脑仁疼:“你在这里还有其他事要办么?”

    婴勺:“你能不能先把我搞出来?”

    “若我动手,你恐怕要吃点苦头。回魔界找弦歌帮你,他在这方面有经验。”

    “弦歌那么老实一个人,有才有貌的,怎么就跟了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法力使得出来么?”

    “你这个身体什么水平你自己不知道?还——”婴勺话一半,便发现自己被捆了起来,她大怒,“你讲不讲道理,我要唔唔唔唔唔唔!”

    长渊把她的嘴也给封上了。

    他的耳边听见了轮回台转动的声音,和他第一次被拉回去之前一样。

    他瞥了一眼婴勺:“话太多。”

    婴勺对他投以怒视,然后感到身体倏地悬空,被卷入不知何处。天旋地转间,她感受到自己的后脖子被人捏住,她的脑子晕成一团浆糊,这触感和力道却惊人的熟悉——从到大长渊都是这样拎她的,捏着她跟捏只猫似的,提了就走,就算变成了人形也没把她当人看。

    婴勺呕得眼中含泪,被捆着无力反抗,心中抓狂:她以前真的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种人渣?

    时光飞转。

    新鲜的什刹海的气味涌入鼻端,紧接着是那独属于天界广袤云海的味道,清新纯净,有风。

    婴勺睁开眼。

    天地在她的眼前横过来,轮回台朱红的漆与三百年前同样鲜艳,以肉眼难以观察的速度极缓慢地转动。天界还是那一片天界,金乌刚刚从这里离开,黄昏的云流光溢彩,比起在凡界看到的要鲜艳明亮得多。

    就在这无边的美景下,婴勺“哇”地一下吐了。

    眼看她往自己这边吐,长渊冷静地向一旁挪了两步,让自己的鞋面免于遭殃。

    他环抱着双臂看着趴在地上的婴勺,不知在想些什么。

    婴勺吐够了,仰面躺在了轮回台上。

    久违三百年的空气涌入她的身体,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从头到脚的通畅。

    她一瞬间有满肚子的话想,却在抬眼看到长渊的时候都憋了回去。

    她一点都不想和眼前这个人话,想让他滚得远远的。

    然后长渊便开口了。

    “那个凡世,是可进不可出的。”

    婴勺没好气:“不然我费那么大劲去青镜里做什么?”

    长渊道:“你看看你自己。”

    婴勺一低头。

    不知何时,她已经从顾惜的身体里出来了。

    长渊身上有轮回台的印记,即便是被婴勺强行拉入鬼市,却能通过轮回台回到正常的时间,他施法把婴勺一同带出来,却没料到留下了本来就属于那个凡世的顾惜。

    长渊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有误,道:“我以为你去鬼市是为了寻找从我凡身里的脱身之法。”

    婴勺:“我虽然很不想在你的身体里待着,但我去青镜里属实是为了找离开那凡世的路。原来你不知道那个结界。”

    长渊:“什么结界?”

    婴勺往西边一扬下巴。

    长渊皱眉:“谁布的?”

    “这我可看不出来,毕竟这世上没几个人和佛交过手。”婴勺支起上半身,盘腿坐着,“我觉得你倒是可以试试。”

    长渊:“那地方有些蹊跷,既然你已经出来了就离远点,别没头没脑地……你在做什么?”

    他不过是转了个眼看别处,再看回来时,便见婴勺人形不见了,变成了讹兽的模样。她只有寻常成年讹兽一半大,站起来还不足半人高,蓬松的尾巴高高地扬起,两只长耳朵一前一后地紧绷着,嘴里……嘴里正啃着自己爪子上拴着的那根红线。

    啃得相当认真,仿佛浑身上下每一根毛都在使劲。

    长渊:“……”

    他的判断一直没错,她确实生得不太机灵。

    长渊忽然有点手痒,于是顺从自己的本能,弯下腰,抓着讹兽的后颈把她拎了起来。

    婴勺两条后腿蹬了蹬,随着被拎起,身上金色的火焰纹也被拉长。她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继续啃红线,誓要将它咬断。

    长渊掂了掂。

    三百年,讹兽还是没长大。好在手感依旧是……

    咚。

    婴勺与长渊同时扭头。

    只见一柄巨大的红刷子砸在轮回台上,旁边的诸宁捂着嘴震惊地看着他们,以及他们之间连着的那根红线——

    “你、你俩,分手分着玩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