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极涡1 长渊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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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勺不同意她这个观点。

    但她此刻顾不上反驳。

    长渊感到她的挣扎忽然激烈了起来,顺势松开了手,便见婴勺蹿出去,猛地扑向了诸宁。

    诸宁由着婴勺扑,“唉哟”一下坐到了地上,沾了一屁股漆。

    她的脸上被舔了舔,还沉浸在讹兽王姬忽然出现的震惊里,便感觉婴勺的爪子在自己身上乱摸。

    诸宁头顶的冲天炮辫子和浑身的鸡皮疙瘩同时炸起:“你是流氓吗?”

    然而她一低头,便看见婴勺那对蓄满了水的眼珠子,连忙道:“我的祖宗,你别——”

    婴勺大哭。

    长渊嘴角的弧度落下了点,往前走了一步。

    二人正严阵以待。

    便听婴勺一边哭一边:“我终、终于摸到神仙了。”

    诸宁:“……”

    长渊:“……”

    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觉得自己不值钱了。

    天界与四海八荒相连,婴勺生来神胎,又拜天族尊神和为师,从就泡在神仙堆里。到天界就像回家,整日招猫逗狗,上到天帝下到掌管凡人户籍的仙吏都撩了个遍。弄出过最大的动静就是在三千年前,如今的天帝广胤还是太子的时候,她趁夜偷了昴日星君的火种,一不留神烧了半个二十八天,其中包括大半个太子宫。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次性离开过天界三百年,连三年都没有,这会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摸到了相熟的朋友,才总算有了“出来了”的感觉。

    她回想几个时辰以前自己在青镜里看到的那些笼,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觉得四境轮才是她最大的笼。

    婴勺正窝在诸宁的怀里惆怅,还没尽兴,后颈又被人拎了起来。

    诸宁看着讹兽的眼皮和耳朵一起耷拉下来,四肢放弃了反抗,却在长渊准备松手的时候反嘴一啃——

    没啃着,因为长渊把她甩出去了。

    被扔出去的婴勺原地转了一圈变回了人形,尾巴还没收回去,冲长渊龇了下牙。

    诸宁觉得,王姬,嗯,确实一直就不怎么威风。

    婴勺:“你把这绳子给我解了。”

    长渊施了个法,红线立刻消失。

    婴勺:“你就这样发我?”

    那红线根本就没解开,只是隐去了。

    长渊:“解不开。”

    婴勺身后的尾巴炸起毛:“……那你想办法!”

    长渊:“急着要解开的人是你,办法自然是你自己想。”

    长渊见婴勺转身就要跑,出声道:“站住。去哪儿?”

    婴勺握住诸宁的手:“姐妹帮我个忙。”

    诸宁如临大敌:“你悠着点。”

    婴勺:“你知道长渊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劳驾你,把我送过去一次。”

    诸宁:“……”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长渊,再把目光挪回婴勺脸上:“你俩不如杀了我干净。”

    长渊道:“了那凡界不对劲,你回去做什么?”

    婴勺道:“你擅自把我逮回来,你还有理了?”

    长渊:“人话。”

    婴勺:“我有朋友留在里面,我得带他一起出来。”

    长渊皱眉:“四境轮里的朋友?”

    诸宁:“……你俩在什么天书我听不懂。”

    长渊:“别操心别人了,既然你能出来,他也能出来。”

    婴勺:“忘恩负义!”

    长渊:“你先回洛檀洲向你师父报个平安。”

    婴勺:“师父那里我自然会去,用不上你提醒。”

    长渊:“非去不可?”

    婴勺看他那表情立刻就心领神会了:“你别跟来!不要你来!”

    长渊:“你就算从那儿出来,也是六万年前的天界,你能找到什么?”

    诸宁:“……我插句嘴,我还没能送你回去呢。”

    婴勺忽然一顿,从胸口掏出个东西。

    长渊见是个玉扳指,正一下一下亮着。他没见过这玩意儿,刚想问是什么,便见婴勺满脸惊愕。

    “怎么?”

    婴勺看着如意指:“我没看错吧,它确实在亮。”

    诸宁点点头。

    婴勺舔了下嘴唇,摁了下诸宁的肩膀:“我有其他的事要做,过阵子再来找你。”

    诸宁:“……你可以不来找我。”

    长渊跨前一步:“你去何处?”

    婴勺已经飞出了轮回台:“找人!”

    诸宁站在原地看着婴勺消失在云海里的身影:“殿下还是这么风风火火。”

    长渊道:“不稳重。”

    诸宁:“殿下年纪不大,这样挺好的。”

    长渊瞥了她一眼。

    诸宁连忙道:“魔尊陛下得是。殿下确实欠了点稳重。”

    长渊抬步欲离开。

    诸宁:“您是要去追她吗?”

    长渊:“我追她做什么?”

    诸宁:“当我没。”

    长渊回过头来。

    诸宁低着头:“您请吩咐。”

    长渊:“今日之事你咽在肚子里,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婴勺。和那边我亲自去。”

    诸宁:“是。陛下您要去哪儿?”

    长渊没理她,已经在云海中消失了。

    ****

    在拿到如意指的时候,婴勺就往里头嵌入了朱厌的翎羽。

    在父神将六界的邪物封入四境轮之前,四境轮只是一片荒芜之地,极少有活物。而在那些邪物降临的初期,四境轮中原有的不太景气的生灵又遭到屠戮。

    最早的一批人——除了北境那位璧城主——在混战中陆续死去,他们的后裔继续混战,数万年来,很多人绞尽脑汁试图突破四境轮的束缚,然而最终疆域没有扩大,版图却时刻在变。

    和荒漠中的沙蛛一样,南境王朱厌是四境轮中少有的从内部生长起来的生灵。他在南境的地火中获得了生命,步步厮杀,从一只雏鸟长成了四境轮中头一等的悍兽,最终将整个南境收入囊中。

    而这位悍兽还有个同胞兄弟,一同生于地火中血脉相连的即墨。他们二人一个红羽一个黑羽,性格迥然不同,却同样的野心勃勃。即墨蛰伏了多年,即便陶奉严防死守,还是让他判断出朱厌失踪的事实,于是立即掀起叛乱。

    在被四境轮吐出来之前,婴勺正与即墨得你死我活。而据陶奉所言,她与即墨是同时消失的。

    在碰到玉无更和陶奉之前,婴勺还有怀疑四境轮中出来的人或许并不都被送往了六万年前——但凡四境轮连着多个时间,其内部就不可能几万年都那么稳定。

    婴勺清楚地知道四境轮之所以能连上外界,都是因为三千年前妖界的那一场暴动可能在无意间通了些什么,既然那么多人都聚集在了六万年前,那么散落在其他时间的可能性就不大。

    朱厌在失踪之前已有衰老迹象,婴勺担心他若被即墨先行找到,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毕竟如果她是即墨,出来之后的第一目标必然是朱厌。

    婴勺原本算弄到如意指便和陶奉一起从那个凡世脱身,谁知意外杀出个长渊,不仅带她出了凡界,还直接回到了六万年之后。

    她的脾气正没处发,谁知弄巧成拙,在鬼市一直没动静的如意指,居然在这里指出了方向。

    扳指的亮光明灭不定,提供了足够的信息。

    朱厌在凡界,而且命在旦夕。

    婴勺暂时将陶奉放在了脑后,尤其在她跟着如意指的指引,越过大荒来到凡界聚集之地时,远远地望见那因多个凡世交叠而产生的冲天迷障,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朱厌可千万不能死。婴勺冲入这堪称六界最诡谲之地时心想。不然等她回去找陶奉的时候,又要多出一个笼了。

    ****

    长渊回到魔界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在偏殿燃烧的大鼎中收到了来自天界的信——龙肩之地的叛军已经逼近天界领域,碍于两族近些年来交好,天族暂时按兵不动,希望魔尊自行处理。

    言下之意,倘若长渊没把叛军摁住,天族就要直接动手了,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会变成天界和魔界之间的争端。

    长渊挥手熄灭了大鼎中燃烧的文字,道:“罗织还没回来?”

    在他身后的门口,唐闻和弦歌站在那里,一个挎着刀,一个背着琴。

    “未归,但也并未求援。”弦歌道。

    龙肩是魔界最深的地方,那里盘踞着邪龙的骸骨,连成山脉,离魔界都城东暝最远,也最难控制,同时与天界、鬼界和血海接壤。

    此地一直以来都相当混乱,自前魔尊刑旸在世时,便不听从魔都号令,但不论是刑旸还是长渊,都没有想要认真管教那片地方。

    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太远了。

    魔界的地盘大到即便在最割据的时候都不曾被各方完全瓜分,龙肩地处偏远,又有天魔鬼三界干涉,不论是地形还是族类都十分复杂。这种势力盘根错节之地最难拧成一股力,因此即便龙肩之地再乱,都从来威胁不到东暝的统治。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三百年前,龙肩的魔族和鬼族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终于掀起了点风浪。

    那阵子长渊不在魔界,罗织自行带兵前往龙肩平叛,三百年都没回来。

    长渊道:“给她多派几个人,速战速决。”

    唐闻、弦歌:“是。”

    “弦歌,需要你去趟凡界,帮我办件事。”

    “好,我这就去准备。”

    弦歌退下,唐闻正准备一起走。

    长渊拨着鼎中的火:“唐闻,你也准备一下,跟我去个地方。”

    唐闻的眉眼很深邃,双眼黑得如无月的井:“陛下请吩咐。”

    长渊朝门口走过来:“鬼界。”

    唐闻对走到自己跟前的长渊低下头:“是。”

    按照以往,他已经该退下了。

    但今日,长渊迈过门槛,停在了他的身侧。

    唐闻意识到他有话要。

    “我有个事要问你。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长渊的声量不重,像是平日的闲谈。

    唐闻道:“陛下请讲。”

    “三百年前,我从鬼界刚回来,婴勺来找过我一次,是你见的她。”长渊的目光放在院落里,身侧的唐闻一直低着头没有反应,“讹兽族中叛乱,这话你没有通传。理由?”

    唐闻沉默。

    “不记得算了。”长渊抬步,从他身侧越过,轻飘飘地道,“下不为例。”

    长渊离开了大殿。

    唐闻久久地站在原地,直到乌鸦落在檐角胡乱地叫喊了几声,他才似回过了魂,抬起了头。

    他转身,盯着长渊离开的方向,没扶刀的那只手抽了下衣衫——背上已然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