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枉死9 “弦歌!你变坏了!”
这场面何止鸡飞狗跳。
几十上百年都陷在笛声里的亡魂, 在笛声彻底停止的那一刻纷纷停止了口中的念叨,迷迷糊糊地醒来,左顾右盼, 面面相觑, 没有人弄得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 但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同一条路——跑。
鬼差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大乱, 他们想要把亡魂抓回来,却被四处慌张奔跑的亡魂们撞得人仰马翻。金色的火傀儡不过才巴掌大, 却能穿梭在人堆里,抢走鬼差的笛子,嘻嘻哈哈地乱窜,鬼差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它们。
一堆火傀儡在亡魂堆里玩够了, 抱着骨笛就冲向婴勺。
婴勺连忙阻止:“别给我!我不要!”
火傀儡们面面相觑。
长渊道:“扔悬河里吧。”
火傀儡们一溜烟儿蹿去了悬河。
婴勺:“……我还没话呢你们干什么听他的!”
火傀儡们半空刹住,你拱我一下我拱你一下。
婴勺吐了口气,摆手:“扔进去吧。”
火傀儡们欢天喜地地抱着骨笛窜过去了。
鬼差们跟在它们后面跑, 跟孩子抓蝴蝶似的, 却完全抓不着。
上百支骨笛被扔进了悬河,像砂砾被扔进自己的影子, 悬河水丝毫没有收到干扰, 甚至没激起半点水花。
失去了声带的鬼差们本来靠笛声相互交流,这下没了笛子彻底抓瞎,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转,有些鬼差跑去逮亡魂, 有些在原地和不消停的火傀儡们纠缠,直到第一个鬼差跳进了悬河,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然后所有鬼差都跳进去了。
他们在河里上蹿下跳地扑腾着捞笛子, 被悬河水带着往下冲走。
婴勺蹲在半空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放声大笑,天灵盖却忽然被拍了一下。
长渊垂眼睨着她:“走了。”
婴勺拍了拍手站起来:“走啦走啦,哈哈哈哈!”
二人没有商量去哪里,却一致向悬河的下游而去。
除了牛头马面看守的枉死城们,枉死城的出入口就是悬河。
从悬河自冥河分岔的那一点开始,就从灵界进入了枉死城的地盘,悬河流经的一整片荒地,在洪荒时便已与六界分隔开来,自成一境,而在悬河走完这段弯路,重新汇入冥河的那一点,就是枉死城与灵界的另一道边界。
逆流而上不一定行得通,先顺流而下试试。
倘若他们能找到悬河与冥河交汇之处,不管那里有结界还是什么,好歹都能想办法。
长渊与婴勺迅速向悬河所流的方向而去,沿路经过河里无数狼狈的鬼差,还有四散奔逃的亡魂。
有些鬼差已经捞到了骨笛,一边爬上岸一边吹起来,有多少亡魂就逮多少,但有太多亡魂已经跑得很远,完全脱离了控制。
长渊与婴勺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已经基本看不见人了,脚下只有光秃秃的荒地,除了土坡和石头什么都没有,因此显得悬河格外显眼。
直到这么远的地方,他们还能够看到在最上游,悬河从天而降,如天河倒挂,从冥河中分出支流来,落在了枉死城的土地上。
但前方,他们看不见尽头。
二人飞了好几个时辰,却始终望不见悬河与冥河的交汇点。
婴勺落下地来。
长渊:“哪里不舒服?”
婴勺:“心痛。”
长渊看着她捂着腹部的手。
婴勺于是把手往上挪了挪,搁在了胸口。
长渊:“别偷懒,往前多走一走再。”
“也不能一个劲地往前走啊。你家陛下得真不错,你就是个死心眼儿。”婴勺赖着不动,看了看周边的环境,再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莹白河水,“悬河不可能没有尽头。有没有可能是幻境?”
长渊忽略她前半句的指责,问道:“为何这样?”
婴勺道:“哦,我……前阵子进了个地方,那儿有个幻境,能看见东面,却怎么走都走不过去,像鬼墙。跟这个挺像的。”
长渊道:“听起来像是有人控制,但这里没有。”
“这倒是……但这看起来很奇怪。”婴勺仰着头看天空中流淌过去的冥河,道,“冥河在悬河上面,既然能看到入口,就应该能看到出口。除非……除非悬河自己有灵,它不想让我们看见。”
长渊:“你的火厉害还是悬河水厉害?”
婴勺:“这要看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长渊往前去:“先找找尽头吧。”
婴勺在原地顿了一下,连忙追上他:“弦歌!你变坏了!”
长渊:“怎么?”
“你居然想得出要烧悬河这种点子!”婴勺道,“你真是……太聪明了!”
长渊:“……”
他转头看见婴勺那双贼亮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忍住了那具“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耐心地道:“我没让你烧悬河。你自己方才都了天谴,这要是一把火烧了,烧不成就算了,若是烧成了,这里头的魂魄可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婴勺歪头:“那你是什么意思?”
长渊顺着悬河流淌的方向一指:“若你能将火放进水里,去探一探——”
他的话还没完,金色的火焰便从婴勺指尖流淌出去,如一条鱼进入悬河,才走了几丈远,就消失在水里了。
婴勺纳闷道:“它这是蹿出去了还是不见了?”
长渊上一句话还没咽进肚子里,正噎着,面无表情道:“你问我?”
婴勺跑到悬河边上蹲下来凑近看:“好像是不见了。”
长渊闭了一下眼睛,忍耐着做了一次深呼吸,走过去抓着婴勺的后领,把她差点埋进河里的鼻子提出水面。
“你先别急,我们还是再往前走——”
婴勺一拍手:“这水比我想象的厉害,让我好好试试!”
长渊赶紧伸手,然而没拦住她。
一条火龙从婴勺手心蹿出去,在空中摆了两下,一头扎进了悬河,那火控制得极好,进了悬河竟然没让悬河水烧起来,迅速向前游去。
婴勺一扯长渊的胳膊:“愣什么,跟上!”
二人跟着火龙飞速前进。火龙埋在水下,金色的火光向前无限延长。
枉死城中的地势过于单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长得一样,除了土坡就是石头,根本分不清哪儿是哪儿。唯独远处从天上挂下来的那一段悬河是个能看的东西。
火龙一路向前,婴勺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能称之为“交汇点”的地方,这样一样看过去,悬河根本没有尽头,仿佛自它从冥河分岔出来的那一刻起,它就不准备再回去了。
婴勺跟着水下的火龙一路向前,觉得自己这几个时辰何止走了百里,简直够她从西南荒飞去东海了……直到她一头撞在了一片浓雾里。
“弦歌!”
她赶紧回头寻找。
然而眼前一片浓雾,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婴勺心翼翼地向下落,她的脚下就是悬河。这雾浓得三尺以外就几乎看不见,枉死城的天空本来就是黑色的,此时她就像凭空落入了西南荒深夜森林中的迷障。
她喊住了火龙,让它在原地不动,自己靠边落在了地面上。
她再喊了一声:“弦歌?”
没有人回答她。
虽然在枉死城中至今没有遇上什么难以抵抗的东西,但身处这种环境中,婴勺还是不免汗毛倒竖——这四面都看不见的情况,太适合偷袭了。
倘若她是雄踞一方的凶兽,选在这种地方进行伏击,简直一一个准。
她不由得开始猜测,枉死城这个可进不可出的传闻,究竟是因为枉死城没有出路,还是因为有东西埋伏在了这浓雾里,想要出去的全都交待在这儿了。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握上了她的手。
“我在。”
婴勺吓了一跳,手一下子收紧。
长渊问道:“怎么了?”
婴勺看着他从浓雾中逐渐浮现出来的脸,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
长渊道:“方才喊我的是你吗?”
婴勺点头。
长渊没有回应。
婴勺看着他半隐在雾中的脸,这才反应过来他可能看不太清自己的动作,道:“是我叫的。”
长渊道:“我担心这雾中有东西,所以没有贸然答应。”
看来他们想的一样。
“有阻拦明有惊喜。”婴勺道,“看来枉死城是有出路的。而且就在悬河与冥河的交汇处。”
“嗯。”
“出口要么就藏在这雾里,要么在雾之后。”
“此地无山林,不应有此等迷障。”长渊道,“你的火能照亮些么?”
“你等等。”婴勺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抬起手,指尖放出一缕火焰。
火焰绕着他们环游了一圈,什么都没点着,消失了。
婴勺道:“这不是水。”
她的火连天宫三十三天的云层都能烧干净,遑论普通的雾气。
长渊问:“你觉得是什么?”
婴勺:“不是实体。是某种气息形成的障眼。你见多识广,判断不出这是什么?”
长渊:“没见过。这地方太蹊跷了。”
婴勺点点头,也懒得再探:“先往前走吧,走不出去再——游慢点。”
后面三个字是对火龙的。
她了个响指,一直猫在悬河里的火龙原地了个转,让自己更亮了一些,慢慢地向前引路。
婴勺抓紧了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向前走去:“我记得你不太喜欢这种地方,要不你先闭上眼睛,有状况我再叫你。”
弦歌是被人丢在乱葬岗之后成的魔,长渊找到他的那天,他还抱着自己心上人腐烂了的头颅,在满是浓雾的乱葬岗里,双目发红,准备报仇。
那几日是弦歌最难过的日子,从那以后他一直很不喜欢有雾的地方,这还是有一次婴勺带他在西南荒猎时才发现的。
“好啊。”他答应道。
婴勺脚步一顿。
她回过头,听着那还停留在一丈外的声音,目光下移,看向那只自己手里握着的“弦歌”的手掌,和那延伸进雾里的手臂。
她再往前走了两步。
手掌和手臂依旧连在她的手上,如影随形,却像个死人的手,连脉搏都没有。
婴勺微笑,轻声问:“你方才,什么?”